慕大國師抻長了腦袋，頗為好奇地盯著小道童懷中抱著的那部經(jīng)書看了又看，她記得這部《云笈七簽》離云遲已經(jīng)背了有些時日，也不知如今背到第幾卷了。
“師、師父！”冷不防被自家?guī)煾更c了名號的小家伙兩手一個哆嗦，險些當場便把那卷經(jīng)文扔出了三尺之外。
好在他的反應一向迅速，當機立斷，一把撈住了那即將飛脫出去的經(jīng)卷書脊，繼而微燙著小臉，仰頭沖著慕惜辭赧然一笑：“師父，徒兒背到第十一卷的《三洞經(jīng)教部》了。”
“正在背《上清黃庭內(nèi)景經(jīng)》。”
“不錯，那你這背的還挺快。”小姑娘點了頭，目帶嘉許地抬手搓了搓小道童的腦袋。
《云笈七簽》攏共一百二十二卷（此書有120、122、124卷等不同版本，今通行版多為122卷，故取了122），內(nèi)容繁雜，當年的她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方能默誦全卷。
如今她小徒兒只用了這么幾天就背到了《上清黃庭內(nèi)景經(jīng)》，這速度可比她當初快多了。
生來天眼未關的苗子，果然不同尋常。
慕大國師倍感欣慰地如是暗忖著，離云遲則在定下了心神后伸手輕輕拉了拉自家?guī)煾傅囊滦洌笳咭姞睿皖^靜靜遞過去個問詢的眼神。
“師父……您能不能給徒兒講講，‘人傀’是種什么樣的東西呀？”孩童的嗓音軟糯而帶著點小心翼翼。
在他過去所誦讀過的經(jīng)卷秘法中，并無哪一部提及過所謂的“人傀”。
是以，當今日自家?guī)煾概c那位自桑若遠道而來的姨姨吐出那“人傀”二字時，他的腦袋不受控地便發(fā)了陣短短的懵。
——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樣的東西，他只知道這兩字落到他耳中，讓他無端覺得惡心。
他想起中秋時師娘帶著他去戲園子看過的那出傀儡偶戲，木頭雕制的牽絲偶衣著精美而華貴，面容栩栩，卻又暗藏著兩分莫名的猙獰。
木頭傀儡是沒有靈魂的，它需得被偶師操縱著才能顯出些許靈氣，那么，“人傀”呢？
“人傀”，是指被制成了傀儡偶的活人嗎？
聽師父他們的意思，好似那位姨姨的弟弟就被惡人制成了“人傀”。
怪不得她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離云遲抿了抿唇，游神間他察覺到頭頂搓著他腦袋的手仿佛有著一瞬間的停頓。
他不明所以，慕惜辭則在一番思量之后，盡可能放輕了聲調(diào)：“那是一種邪法，有違天理倫常的邪法。”
“制傀人會想法子抓來年輕且天賦上佳的術士，用改良過的趕尸符箓配合相應的蠱毒與經(jīng)咒，將他們的魂魄困在軀殼之內(nèi)，并加以控制——”
“簡單講，這是一種控魂的邪法，制傀人通過各種手段控制了他人魂魄，讓他人為他們所控，供他們驅(qū)使。”
“被煉制成人傀的人，平日雖看著與常人無異，實則早在他們被制成人傀的剎那，就已不算是活人了。”小姑娘垂眼，努力將自己的姿態(tài)放得輕巧松快一些，以免嚇到了面前這才過七歲的半大孩子。
…
“算是還能自主行動，但要受控于人的活死人——像你之前看過的人偶戲與皮影戲一樣。”
“……師父，徒兒記得您那時候說過。”小道童聽罷沉默了片刻，輕聲開了口，“人傀死了，制傀人至多受些反噬；可若是制傀人死了，人傀必然會跟著他一同灰飛煙滅。”
“也就是說，即便我們來日能尋到那個制傀之人，也救不下那位姨姨的弟弟，是嗎？”
慕惜辭斂眸：“是的。”
活人可以死，但死人不能復生。
她不是師父，沒有那等通天徹地、能壓迫著天道讓它回溯時光的能耐，符陽秋的魂魄已經(jīng)被困死了，軀殼亦算不得生，憑她的本事，她是救不下他的。
離云遲瞳底的光色應聲暗了暗。
“那么……師父，‘人傀’是靠符箓、經(jīng)咒與蠱驅(qū)使的是嗎？”幼童稍顯局促地蜷了蜷指頭，“就是……那些符箓經(jīng)咒，是控制人傀的‘線’嗎？”
“可以這么說吧。”慕惜辭微怔，“人傀之術是邪法，具體的，為師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知道那東西糅合了趕尸法、養(yǎng)鬼術和控魂蠱——小云遲，怎么了。”
“你是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嗎？”
“嗯……徒兒是有一點不太成型的想法。”小道童點點腦袋，大眼中滿是認真，“師父，您說，如果人傀是被那些符箓與經(jīng)咒控制著的，咒與符便等同于傀儡身上牽著的線。”
“那我們把那些線，從一個人的手上挪到另一個人的手中，是不是就等于‘救下’了這個人傀？”
“你是說……”慕大國師斂眉沉吟，“你想把控制符陽秋的權力，從師修齊身上剝離、轉(zhuǎn)移到符開云的手中？”
離云遲頷首：“繪符有符膽書箓，設陣有陣心陣眼，便連蠱毒都有母蠱王蠱。”
“師父，徒兒想著，既然我們沒法子令活死人由死復生，而那位符姓前輩又已經(jīng)被人煉成了人傀，那我們便不妨向后退開一步，不求讓他恢復如初，但求要他不再為他人所控——”
“那位從南疆過來的姨姨看著不像是壞人，她是符姓前輩的親姐姐，又找了他這么多年，她應該不會想要害他吧？”
“這樣的話，我們只要想法子剝離了陣眼、壓制住蠱毒，再換掉控制前輩的符箓不就好了？”小道童歪頭，“如此，我們手中的籌碼也能更大一些，回頭師父再與南疆的人談判議和，也能再多些底氣。”
“徒兒覺著，那位姨姨既能這么輕松地同意拿出那什么定遠侯與她私下聯(lián)絡的書信，手頭定然還存有不少有用的好東西。”
“救下她弟弟，這個恩情，顯然要比幫她把弟弟的尸首運回故土大得多，您和師娘說不定可以用這恩情，換出些更重要的物料。”
“再者，恩威并施，方得太平。徒兒以為，適才您和師娘給予南疆的‘威’足夠多了，可‘恩’還稍差了點。”
“師父，您認為呢？”離云遲眨眼，一雙黑瞳澄澈透亮，卻又深不可測——
玄門小國師又在卜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