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流光先無憂城一步脫離了金光大陸,極速朝著天外飛去。
任嫣然感到身上的壓力瞬間增大又消散,心中一喜,接著又是一松
出來了!
她在飛遁中忍不住回頭,看到了那個在宇宙之中發著淡淡金光的世界。
無憂城正在爆發著比前面更加璀璨的光芒。
在脫離金光大陸的一瞬間,城中所有的人都會成為金仙之體,這也許是金光大陸的凡人成仙最盛大最壯觀的一次。
相比回望金光大陸的任嫣然,厲霄河卻是一心一意地帶著她以最快的速度于星間馳騁。
在金光大陸由鬼王掌控之后,那種脆弱的世界對于神體的排斥之力就消失了,他已經恢復了全盛的力量。
但那畢竟是在鬼王的掌控之下,他并不敢神力全開,此刻卻不再有顧忌,帶了任嫣然趕在盤古神族與天外仙圣開戰前去往神域。
眼前金光大陸越縮越小,他們離它正變得越來越遠,任嫣然想起身在幽冥的鬼王。
她去了玄天劍派跟無憂城,卻沒有回幽冥去同鬼王告別。
看著那些從金光大陸飛升出來的真仙截然相反的地方飛馳而去,她覺得自己大概是沒有機會了。
任嫣然心中生出了幾分悵然若失,正準備收回目光,然而就在這時,她腦海中卻嗡的一聲,就見眼前光景一變,他們飛遁出的這段距離仿佛瞬間消融。
怎么回事?
她心下一驚,可是卻見身旁的厲霄河像是沒有察覺到這影響,仍舊一心帶著她往神域飛。
見狀任嫣然反而安下心來,看向了那個出現在時光盡頭只有自己能看見的身影。
鬼王靜靜地站在那一頭。
他并不是沒有察覺到他們從金光大陸離開。
他用盡了所有辦法,將女兒看重的另外幾人都驅逐了出去,然后要徹底封閉這一界,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女兒能夠活下來。
可是女兒卻依然選擇了跟她母親當年一樣的路。
他沒有出手阻止的意思,意識到這一點,任嫣然的眼眶一瞬間就濕潤了。
在這虛幻的時空中,眼淚一離開她的眼睛就化作了虛無,視野中只有站在幽冥深處這樣望著她的鬼王。
她走之后,宇宙偌大,三千世界,那么多生靈當中,再沒有一個是與他有聯系的。
唯一能讓他此生不再寂寞的就只有她一個,而她現在卻要拋下他了。
厲霄河心無旁騖,瞬息就帶著她飛了千萬里,沿途的仙人行蹤在任嫣然眼角的余光中化作無數流星,朝著中心戰場飛去,奔赴這最后一劫。
在這浮光掠影中,任嫣然的心終于再次緩緩地堅定了起來。
金光大陸,幽冥深處,見到女兒的目光變化,來看她最后一眼的鬼王抬起了手,將這個只有父女二人能看到的通道關閉了。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放手讓女兒去做這個抉擇,那他就不會再去插手,只不過是想要再看她一眼,不像十八年前沒有目送她母親離開一樣。
他轉身走向宮殿深處,灰藍色的衣袍下擺在臺階上安靜地拖曳,伴隨主人的步伐發出細微的聲響,在高臺盡頭是冰冷的荊棘白骨之座,穹頂是無盡的星辰。
每走出一步,都是在離自己的女兒遠一分。
任嫣然也從鬼王的身影消失的方向收回了目光。
她既選擇前往神域,就沒有再回頭的機會。
鬼王定下三日為期,讓想要離開的人從金光大陸離開,并不是隨意定的。
第三日,人與神的最終戰爭就會爆發,宇宙中心會淪為戰場。
他們必須在那一日之前趕到神域。
……
厲霄河飛遁的速度極快,在宇宙中飛行又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等任嫣然聽見身旁響起一聲“到了”,一抬頭就見到了神域。
在無余展現的能力里,她曾經見過這神域之門,在那時候看就已經感到心神巨震,現如今站在高大恢弘的神域之門前,這震撼又增添了幾分。
而在震撼之余,任嫣然又還有幾分熟悉感。
這就奇怪了,她明明沒有來過這里,卻有種回家的感覺。
厲霄河在神域的門前按落遁光,兩人身后是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臺階。
等任嫣然站定,他便松開了她的手,到門邊抬起右手,慢慢地放在了那扇門上。
流動著金光的大門在他將手放上去的一瞬間閃現出一片湛藍光芒,然后發出了隆隆開啟的聲音,緩緩朝著兩側打開。
隔著漫長的時光,神域終于再次開啟了。
任嫣然仰著頭,屏住呼吸,望向門后的天神之域。
門后的世界同無余在幻影中給她看的景象一模一樣,經過數百年時光,絲毫未改。
里面的天空煙霞彌漫,地上的花草雖有形卻毫無生機,其中也沒有任何生靈的動靜。
隨著門漸漸推開,在穹頂閃爍著微弱光芒的天之裂也呈現在了她面前。
任嫣然越過厲霄河,先他一步進入了神域,想要看清這被盤古神族和女媧神族各自耗盡生命去補過的裂縫。
這一道道裂縫在此刻看來并不恐怖,就猶如點綴在蒼穹之上的道道淺白裂痕,厲霄河聽她的聲音喃喃響起:“好像都補得差不多了。”
厲霄河心里一沉,差不多了,就是還差一點。
這最后一點,等到她這個遺留在人間的女媧神族后裔一消散,也會徹底補完。
他站在門外,他雖早就回過這里,卻不知帶著任嫣然回來之后,下一步該如何。
可是第一次來神域的任嫣然卻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喚,在看過天裂之后,就自動朝著神域深處走去。
地球的神話里,盤古開天辟地,女媧造人補天,都跟這個世界是如此相似。
這或許不是巧合,任嫣然想道,也許是曾經有伏羲神族去過地球,將故事留在了那里。
她望著神域深處,她要去的地方在那里。
厲霄河跟上了她,兩人身后打開的神域大門沒有再次關閉,他們穿過這些仿佛凝固在時空里的花草,走向深處的神殿。
神域深處有三座神殿,神殿之前是一個空曠的廣場,那里停留著一個身影。
厲霄河腳步一頓,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并沒有見到這個停留在祭壇前的影子,但任嫣然已經從那個背影認出了她是誰。
那是一抹過去的殘影。
她慢慢地走到了這抹殘影身后,見到背對著他們的人轉過身來,露出了那張她熟悉又陌生的臉。
任嫣然看著她,她們母女相見,每次都是這樣隔著時空,隔著生死。
但是這一次,起碼不是在生死關頭,起碼她有機會這樣安靜地多看她幾眼。
她叫了一聲娘親,任心緣留下的殘影溫柔地看著她。
青鴻仙子抬起了手,虛幻的指尖在任嫣然的面頰上撫過,她只是一抹影子,不能說話,而被撫摸的人也感覺不到任何溫度落在自己臉上。
任嫣然的目光透過她,看到了面前廣場上發著微光的地磚,這里就是女媧神族設下的祭壇了,就是這里在召喚她。
這里是女媧神族的終點,前一個離開的人會留下一道殘影,接引下一個來到這里的同族。
任嫣然就是最后一個,她想著自己離開以后,應該不會像她娘親一樣留下殘影。
正想著,站在她面前的任心緣已經放下了手,而任嫣然心中的忐忑在這一刻也都消失了。
世間生靈自學步起,都是由母親引領前行,只要有母親在,哪怕是要走向絕境,心中也是一片安寧。
在厲霄河的注視下,接引任嫣然的殘影轉過了身,朝著前方踏出一步,而任嫣然也跟著她的腳步就要踩上臺階去,奔赴自己最后的命運。
“嫣然!”
厲霄河在回過神以前就已經一把拉住了她,將她定在原地。
被他拉住的人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厲霄河從她的眼睛里見到了自己臉上掙扎的神色。
他意識到自己此生從未有過此刻這般的動搖,他握住任嫣然的手指僵硬,聲音緊繃地響起,“……不要去。”
現在還來得及,還可以回頭。
任嫣然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平靜地接受結局,可他這樣一句話就引動了她才壓下去的情緒,令那些即將面對死亡的恐懼和不甘,以及不知結果會如何的擔憂又再在她心里翻江倒海起來。
可是,她怎么能不去呢?
他們回來這里就已經花了一天時間,宇宙中心的戰場大概已經是一觸即發。
只要犧牲她一人就能換來和平,換來各族延續,世間哪里再有這樣劃算的買賣?
任嫣然的聲音帶著顫抖地響起:“我去了以后,你要叫停戰爭,別讓他們再打下去,還有告訴我爹他們……是我不好,不能在他們身邊盡孝。
“告訴小離,讓她這次不要等我了……把圓機給她,讓她好好照顧圓機,教他化形。”
她一邊說,一邊抬手,一點一點地掰開了厲霄河的手指。
在這一生中,厲霄河從未像此刻這樣想要不管不顧地留住一個人,可任嫣然掰開了他的手,聲音輕而堅定地道,“如果我生來就是要做這顆補天的石頭,那你們就是我這樣去做的理由,讓我去吧。”
身后的人手一顫,終究沒有第二次再拉住她。
她跟隨著母親留下的殘影,一步步地走向祭壇,純白的鞋履每踏上一方青石,伴隨一陣磚石的摩擦與振動,地下就有一道石柱升起,逐級連成上升的臺階,將她送往頂端的高臺。
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會令腳下的石柱發出耀眼的光芒,安靜了數百年的神域再次開始了震顫,預兆著最后的女媧神族后裔步向死亡。
自從神域中心傳出的震顫輻射向了整個宇宙。
中心戰場上,即將迎來最終決戰的盤古神族和人族真仙都停下了動作,抬頭尋找這股震顫的來源。
“這是……”
然而大多數人不知道這震顫從何而來,也不知它是因何而起。
神域,那個走在石柱上的身影被石柱散發出來的光芒所籠罩,在逐漸成型的祭壇中,過往歲月里一個個踏足祭壇的女媧神族身影都在石柱上重現。
到后來任嫣然每走出一步,都會與一個自己沒有見過的族人重合在一起,只有她母親的影子一直走在最前方,引領著她的路。
光芒中,她發間插著的那根梧桐木簪落了下去,一頭青絲失去束縛在光芒中飛舞起來。
她的感知,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步步中淡化。
任嫣然先是感覺不到自己邁出的腳步,然后是整個身體……最后五感盡失,眼前只剩這白茫茫的一片。
站在下方的厲霄河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氣息從人變成了神,再化作虛無。
她走出最后一步,邁上祭壇的瞬間,祭壇上爆發的光芒轟然爆發,一下將四野籠罩!
厲霄河雙目被刺痛,不由得抬起手臂擋在眼前。
在這熾烈的白光之中,天地徹底地震顫起來,厲霄河的心在瞬間猛然一顫,不由得放下手臂睜開雙目,迎著強光望向祭壇
那爆發開來的光芒猛地收縮,在其中卻已經沒有了任嫣然的身影,只有一塊流光溢彩的石頭從里面飛起來。
女媧神族本相為五彩石,一身精華盡在其中。
厲霄河看著那塊流光溢彩的石頭自祭壇上飛起,飛向蒼穹,然后在震顫中化為五色流光沖入了神域之巔!
這五色流光歸于蒼穹的瞬間,那些淡薄得像是灰白裂痕的天之裂迅速開始愈合消失。
神域之外,無數道雷光朝著四野飛馳而去,在天地同悲的震顫中,戰場中心的所有人都仰頭看向這四處奔掠的驚雷。
五彩的雷光在天地的震顫中給他們帶來的感覺不是毀滅,而是新生。
這一刻,無論是在金光大陸還是身在天外,只要是與任嫣然有所聯系的人都感到心中鈍痛驟起。
任星野等數人更是心神巨震,轉頭看向神域所在的方向,臉上驚疑的神色被五色的雷光照亮。
幽冥深處,那穿著灰藍色衣袍的身影孤寂地坐在那高冷的寶座上。
他身邊最后的星辰也熄滅了,周身陷入了無邊黑暗。
殿中黑暗的一瞬間,自神域深處蔓延而出的光芒席卷了整個宇宙,祭壇前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道身影在走向正中的伏羲神殿。
與此同時,整個寰宇也聽到了那道來自神域的宣告
“神族歸位,天地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