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尾蒼介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不熟悉他的人眼里,他美麗聰明,是日本文壇的國寶,是不折不扣的天才,擅長把控人心,只要有他在,就可以阻止一切案件發生,他永遠能把各種花里胡哨的案件扼殺于搖籃中。
但對于熟悉他的人來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怕苦怕痛又愛臭美,喜歡別人的夸獎,每天端著一副高傲不屑一顧的表情,但遇到危險時,總是躲得最快,但有人保護著他時,他又變得囂張起來,虛張聲勢四個字被他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短短27年人生中,唯一一次勇敢就讓他迎來最為恐懼的死亡。明明那么怕痛的人,明明只要站在高處就從不敢往下看的人,明明是將討厭正義掛在嘴邊的人。
最后為了他討厭的正義,選擇與敵人同歸于盡。
他跳下的時候一定很害怕吧,那呼嘯的寒風一定將他凍得很冷,炸彈爆炸的瞬間一定很痛,燃起的火光也一點不美,很臟,特別是他的血肉與朗姆這么一個丑男人混合在一起,這一定讓他氣急了。
宮野明美死死抱著柯南,她害怕這個孩子會在失去理智下做出什么來。
但她此刻的狀態也不好,哆嗦著嘴唇,半晌才哭著自責地說道,“我不應該買檸檬味的棒棒糖的,至少水尾老師走之前,應該要吃到最喜歡的牛奶味,檸檬味那么酸,他不喜歡”
柯南跌坐在原地,他深吸了好幾口氣,用力掙扎著,想要推開宮野明美,“世良哥,蒼介哥那么怕高,我得去救他,我有阿笠博士的強力帶,我一定能抓住他的,你放開我,讓我過去啊!”
他扯著腰間的帶子,嘶吼著,清亮的童音變得尖銳刺耳。宮野明美的力氣并不大,況且此刻她心神晃蕩,沒一會兒,就被柯南掙脫出來,好在旁邊的田中翔陽抓住了柯南。
田中翔陽紅著眼眶,比起催稿時的大哭落淚,現在的他更讓人覺得悲傷,“別鬧了,你以為水尾老師是為什么而死!他是為了救我們!如果你現在跑過去,出了什么意外,對得起水尾老師嗎?”
禮堂里的哭聲再也壓抑不住了,他們或許不知道水尾蒼介做出這個決定需要下多大的決心,但他們知道,水尾老師是為了所有人才死的,他甚至連一具完整的尸體也沒能留下。
盤旋在外面的直升機在爆炸后迅速靠近,電梯也終于修好了,大批警察趕來,還有救護人員。
警察里有不少搜查一課的同事,他們是警視廳里與水尾蒼介最為相熟的人員,此刻一個個都眼圈通紅,他們神情恍然,水尾老師這么聰明,這么厲害,那么膽小,他怎么會死呢?
宮崎蓮坐上了魚鷹,他的心臟忽然一痛,幾乎痛得讓他無法呼吸。似乎是預感到什么,他弓著身,掏出了放在內袋的手機,屏幕上顯示有一通未接電話和兩條未讀短信,皆是水尾蒼介發來的。
[最討厭蓮了,不接我電話,我超害怕的,我不想理你了!我要去找拓真啦,你一個人玩吧,等我見到鳴海叔叔和彩野阿姨,一定要向他們告狀。對了,你記得替我辦件事,我的銀行密碼就是我的生日,里面有好多錢,準備用來修建林檎鎮,你見到陽太郎的時候別忘了替我嘲笑他,我已經成為超級厲害的大人物啦,叉腰
[算了,我作為哥哥,我該大度一點,我不討厭你了。我啊,最最最喜歡蓮了,可惜蓮還沒叫我哥哥呢,蘋果派也沒能吃到,記得以后每一年都要帶蘋果派來看我呀。不要想我們,太早下來我會生氣的,你一定要活得長長久久,替我把沒做的事情都做完,要不然我真的會很生氣,然后不理你啦!
宮崎蓮死死地抓著胸口的衣服,他低頭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因為行動組的人對他都不熟悉,因此他的異樣大家也沒放在心上,只是在心里嘲諷兩句,真是給代號成員丟臉,居然還會恐高。
愛爾蘭也正在看手機,突然對開著魚鷹的卡爾瓦多斯說道,“調頭,不用過去了,麻煩已經解決了。”
他揚了揚手機,里面播放的赫然是水尾蒼介撞向朗姆齊齊在東京塔外爆炸的畫面,“真可惜啊,我還挺喜歡看水尾老師的小說的。”
卡爾瓦多斯瞟了眼視頻,依言就要將魚鷹調頭。
“放我下去,隨便找個地方將我放下去。”宮崎蓮冷聲道,他唯一的弟弟死了,以如此凄慘的方式死去,他實在沒有精力和這些人周旋。
因為被皮斯克叮囑過,愛爾蘭并沒有挑刺,卡爾瓦多斯素來與宮崎蓮關系不錯,自然也不會反駁,他將魚鷹開到一處空地。
宮崎蓮從魚鷹上一躍而下,他雙手插在兜里,背脊挺得筆直,似是悠閑地走了回去,等魚鷹飛遠了,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哆哆嗦嗦地撥通了降谷零的電話。
“zero,蒼介他在哪里,你們救下他了嗎?讓蒼介來接我電話。”
電話那端是死一般的沉默,過了很久又好像沒過一會兒,傳來了降谷零低沉沙啞的聲音,“對不起,宮崎”
后面的話,宮崎蓮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他的耳朵里響起尖銳的長鳴聲,手機摔落在了地上,他蹲下身抱著膝蓋,好難受,好難受,騙子,都是騙子,蒼介是不會死的,蒼介是不會有事的。
他蜷縮在人來人往的東京街頭,世界仿佛與他割裂開來,這個世界對他是那么陌生。
“宮崎!宮崎!”降谷零大聲呼喚著好友的名字,卻半點也沒得到回應。
他拿著手機,彎下腰,開始查詢來電手機的信號地點,離東京塔并不遠。
降谷零拿起車鑰匙,“風見,剩下的事交給你處理了,我出去一趟,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他很快就找到了好友,水尾蒼介的粉絲很多,因為他的死訊不能接受在街頭崩潰大哭的也不少,宮崎蓮在其中反倒顯得不起眼。
“宮崎?”降谷零蹲下身,輕輕呼喚著好友的名字。
宮崎蓮聽到熟悉的聲音,抬起頭來。
降谷零的瞳孔緊縮,此時的宮崎蓮面白如紙,最令人感到震驚的是有鮮紅色的血液自他的眼角口鼻緩緩流出。
“宮崎,你怎么了。”降谷零將宮崎蓮打橫抱起,放在副座,“我帶你去醫院!”
宮崎蓮搖搖頭,“不,我還沒給蒼介做蘋果派,我們約好了,今天要給他做蘋果派的。”
降谷零看著好友平靜無波的臉,突然感覺到了巨大的悲傷,見慣生死的他此刻也要被這股悲傷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的眼皮有些發燙,但還是強撐著揚起一個笑容。
“宮崎,去完醫院我們就去做蘋果派好嗎?”
“不要。”此刻的他虛弱至極,艱難地挪動了頭部,做出搖頭的姿勢,“不準時,蒼介會生氣的。”他緊緊地盯著降谷零,“zero,拜托你了,答應我好嗎,拜托你了。”
“好。”降谷零妥協道,“我們去水尾老師家,他家的工具也很齊全,還有明美也在那里可以幫忙。”
他用著哄兒童入睡時般輕柔的聲音說道,“你先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等再睜開眼就到了。”
“不要,我要看著,睜開眼看著,不能遲到了,遲到他會不高興的。”
降谷零沒再說話,他給灰原哀和宮野明美發了短信,因為要研究aptx4869的解藥,阿笠博士家有不少實驗器材,作為宮崎蓮的前任實驗負責人,灰原哀應該可以解決宮崎目前的狀況。
降谷零開得很平穩,他記得宮崎蓮暈車,開太快受不住。
“快些,zero再快些,我要快點開始做蘋果派。”宮崎蓮焦急地扒著玻璃車窗催促道。
“好。”降谷零沒有反駁他,將油門踩到底,宮崎蓮不適地干嘔起來。
“嘔——”一團血紅色的液體從他指縫往外滲出。
“宮崎!”降谷零瞪大了眼睛,他的雙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盤。
宮崎蓮虛弱地擺擺手,“再快一點,zero,再快一點,我沒事。”
降谷零狠心不再看他,加快了速度,在他高超的車技下,很快就抵達了水尾宅。
此時宮野明美已經回家,并且還備好了做蘋果派的材料。
宮崎蓮下車后,直奔廚房,他清理好自己,熟練地做起蘋果派來。
“叮。”隨著烤箱聲響,蘋果派好了,宮崎蓮顧不得燙,切下一塊放進嘴里,“不對,這個味道不對,媽媽做的不是這個味道,蒼介肯定不會喜歡這樣的。”
他將剛烤好的蘋果派倒在了垃圾桶里,連忙做起下一個來。
就這樣一連做了三個,每個味道都不對,他們最終的歸宿都是垃圾桶。
宮崎蓮是不可能復刻出宮崎彩野做的蘋果派的味道的,因為他的味覺早就壞了,根本就品嘗不出任何味道。
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再又是一個蘋果派好了以后,他依舊沒能嘗到想要的味道。
宮崎蓮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手,“我真是沒用啊,為什么做不出來,蒼介會失望的,我不能讓他失望!”
降谷零連忙上前,制止住了他,壓下心中的不忍,“宮崎,你忘了嗎,你的味覺出了問題,是嘗不出味道的。”
宮崎蓮停止了掙扎,喃喃自語道,“是啊,我已經嘗不到味道了。”
下一秒,他噴出了一口鮮血,黑色的卷發霎時間變得全白,鮮血再次從眼鼻口耳中流出,他終于堅持不下去了,暈倒在了降谷零身上。
“宮崎他怎么了?”降谷零看著躺在實驗臺上的宮崎蓮問道。
灰原哀的小臉崩得緊緊的,她拿著檢測報告的手不停地顫抖,這個數據,那個藥不是給那些人吃的嗎?為什么宮崎的身體會是這個數據。
降谷零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不妙的預感越來越重,“請務必不要有任何隱瞞,作為朋友,我有權知道他的身體真實狀況。”
灰原哀長長吐出一口氣,“宮崎哥身體崩潰的速度在增加。”
她擼起了宮崎蓮的袖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針眼,一片青紫色。
“以他原來的身體素質應該早就恢復了,但你看,今天應該是他做治療檢查的日子,過去好幾個小時了,這些痕跡依舊在,他的恢復速度變慢了,這說明他的身體恢復速度已經逐漸趕不上崩潰的速度了。”
“依照現在這個速度推算,哪怕有組織的實驗治療,他也活不過兩個月。”
降谷零后退了一步,身形有些踉蹌,“什么叫活不過兩個月?今天是他檢查治療的日子的話,如果是這個結果,組織的實驗室不可能放他出來,是不是這里設備不夠精準,檢查錯了?”
灰原哀抿了抿嘴,“他之前找我拿過aptx4869衍生藥物的改版,調整后,那一版藥會壓榨人的剩余壽命,以此營造出重返青春的假象,現在的種種痕跡都說明,他服用了這個藥物。
這次是因為他情緒崩潰,身體又剛經過實驗,才能提前檢測出這個數據,要不然只有徹底崩潰前的一周才能發現異樣。
況且,我沒有推斷錯的話,他在實驗室里已經不僅僅是檢查治療那么簡單了,他們一定在他身上進行了什么新的實驗,才會導致崩潰的速度提前,要不然以他的身體素質,就算是服用了那個藥物,活個一兩年是可以的。”
降谷零三步并作兩步,急忙走到宮崎蓮身旁,他輕輕地揭起來宮崎蓮身上的衣服,只見他渾身到處都是針眼,大片片的青紫色在身體上綻放著,分外刺眼。
灰原哀的推斷沒有錯,組織的實驗室的確在宮崎蓮身上做了更多的實驗。比起白石博士愛惜實驗體的態度,高層派來的實驗人員,為了和白石博士別苗頭,故意給了宮崎蓮不少苦吃。
降谷零握緊拳頭,他壓下了暴虐的沖動,“遲早要干掉這群人!”
灰原哀將配置好的藥劑慢慢地注射進宮崎蓮的靜脈,“我給他用了新研發的藥物,這個藥效并不穩定,但現在只能試試了。他不能再受刺激了,要不然兩個月都活不到。”
“宮崎他要多久才能醒來?”
“半個小時吧。”
“辛苦你在這守一下他,我出去抽根煙回來。”降谷零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灰原哀知道,對方此時心情一定不好,但現在又有誰的心情好呢,她無助地捂著臉哭了起來,痛恨自己平時不夠努力,時間太少,不足讓她研制出可以拖延緩解宮崎蓮狀況的藥物。
降谷零倚在門框上,燃起了一根香煙,他靜靜地看著香煙燃燒,縹緲的煙霧后,是他模糊不清的面龐,夜很深,風也很大,他獨自背負著一切,不知該向何人傾訴。
在第三根香煙燃盡后,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散了散味道,獨自回到了實驗室。
此時的灰原哀哭得兩眼發腫,眼淚將睫毛粘在了一起,幾乎睜不開眼睛。
“謝了。”降谷零摸了摸她的頭,“你去洗洗臉吧,我來守著宮崎。”
灰原哀點點頭,抹了把臉,小跑著離開。
降谷零坐在椅子上,仔細地看著好友的臉龐。白色的卷發下,是精致且蒼白的五官,發色改變后他顯得越發羸弱。不由想起了初見時的樣子,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地與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站在一起。
振振有詞地說自己是男子漢,不是花里胡哨的家伙,才不會帶那么多行李呢。
當時帶了兩個大箱子的自己就覺得這人真是沒有眼力見。
而后來警校的生活,也確實證明了宮崎他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ky,經常將大家氣得跳腳。
可當得知他的過往后,降谷零也明白為什么警校時期的宮崎為什么會那么不通人情世故。畢竟那時候他才離開實驗室的束縛沒有多久,從小在實驗室長大的他,自然與正常的世界是隔開來的。
“zero?我怎么躺在這里?”宮崎蓮迷茫地看著降谷零,掙扎著就要起身,“我的蘋果派還沒有做好,我得繼續,不能失約。”
“宮崎。”降谷零按著他的肩膀,“你只有兩個月了,你知道嗎?為什么要瞞著我,我們不是朋友嗎?!”
降谷零做好了和宮崎蓮坐下來好好談談的心理準備,但當開口時,他才發現高估了自己,他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以至于話說到最后甚至變成了哭泣的怒吼。
宮崎蓮身體一僵,慢慢地垂下了頭,“對不起zero,這件事我以后可以向你解釋,現在先放開我好嗎?我的蘋果派還沒有做好。”
“聽我說,宮崎。“降谷零強迫宮崎蓮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水尾老師已經死了。”
宮崎蓮僵著一張臉,不斷搖頭,“zero別開玩笑了,放開我,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他用力掙扎了起來,想要逃避現實,但此時身體虛弱的他并不是降谷零的對手。
降谷零可以允許好友逃避,但不允許宮崎蓮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來逃避這一切。
“啪——”降谷零給了宮崎蓮一個耳光,他控制住了力道,但還是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宮崎,你知道水尾老師最擔心的就是你了!你是想讓他一直放不下你嗎!”
宮崎蓮想起了水尾蒼介的兩條短信,終于再也繃住不住了,抱著降谷零嚎啕大哭了起來。
“為什么,我為什么沒能接到他的電話!他一定是想向我求救的,我沒能救下他!我為什么沒有盯緊朗姆,為什么沒有早點給他做蘋果派。他那么怕疼的一個人,最后肯定很害怕,炸彈那么疼,他怎么受得了,下面那么黑,他一個人怎么辦!”
降谷零任由他哭泣,沒有說話,只是輕揉著撫摸著他的背脊。
“他一直想要我叫他哥哥,可是我從來沒有叫過,我之前還故意裝作不認識他,沒有理他,他一定很難過。”
宮崎蓮哭得腦袋缺氧,他似乎又看見那個驕傲又狡黠的青年,“蒼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蒼介不要死,我不要活在沒有蒼介的世界。我已經失去爸爸媽媽,又失去拓真哥了,我真的不想再失去蒼介了。”
“嘔——”又是一灘鮮血嘔在了降谷零身上,宮崎蓮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如此情緒激動了。
降谷零無奈地一個手刀打暈了宮崎蓮,輕輕地將他抱到了床上。
月色靜謐,風吹樹響,曾經如同朝陽一樣的青年,光芒逐漸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