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30日,星期四。
上完下午的兩節課后,一中正式開始放國慶假。
芝芝回宿舍收拾東西,她的衣物都是每天換了就洗,沒有積存——聽說隔壁宿舍有個女生從來不洗衣服,全都放假帶回家給家里人洗,室友苦不堪言——只是整理了一下幾件薄t恤,準備帶回家換幾件厚的來。國慶上來,天氣可能就要慢慢冷下去了。
她收拾了個小包,背上裝滿了作業的書包,和室友招呼:“我走了。”
“我和你一起。”程婉意說。
芝芝不介意,和她搭伴走:“你媽來接你?”
她點點頭,欲言又止。
芝芝和她的關系僅限于說得上話的普通朋友,遠不到親密的程度,想了想還是假裝沒看見,笑著說:“國慶出去玩嗎?”
“去意大利。”程婉意咽回了邀請她坐自家車的提議,順著這個話題聊了下去,“你呢?”
芝芝聳聳肩:“寫作業,看電視。”
程婉意的臉上閃過一絲抱歉,有些生硬的附和:“我也喜歡看電視。”頓了頓,復雜地說,“我媽不太讓我看。”
芝芝覺得意外,很多人(包括她)都覺得程同學有點裝,比如大家聊畢淑敏,她說喜歡村上春樹,大家說九寨溝的風景好,她會提議十六湖國家公園……如果這還不算裝x,不知道什么才算裝。
可是現在,她好像很想表現出“親民”的一面,有點奇怪。芝芝想著,口中道:“爸爸媽媽都這樣,很正常啦。”
程婉意便不再說,又問:“你運動會報了什么?”
“什么也不報。”芝芝坦言,“你呢?”
程婉意道:“400米。”
芝芝就夸她:“你腿長,跑得快,我就不行了,人矮又沒運動細胞,給你們加油就行。”
程婉意看起來開心了一點,建議她可以報個接力:“這個比較省力,也不會有太大的壓力。項目那么多,大家應該都要報的,晚了就只剩800米了。”
“不,我不喜歡。”芝芝語氣堅決。
她對運動會有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作為短腿星人,又不愛體育活動,芝芝的體育成績一向踩在及格線上,對運動項目自然也興致缺缺,并不想報名參加。可是,一邊老師開口發話,說要有集體榮譽感,另一邊同學說已經寫上名字不好更改,她被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參加,結果當然十分慘淡。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她不愿意做的事,就會堂堂正正拒絕。
——她已經有了對任何人說“不”的勇氣。
程婉意被震懾,認真看她半晌,苦笑道:“我有點羨慕你。”
“我也羨慕你。”芝芝絕無虛言,十六歲就能用上迪奧的唇膏和資生堂的面霜,誰不羨慕啊。
程婉意嘴角微動,似是想吐露心事,可猶豫了會兒,還是什么都沒說。
芝芝也不勉強,兩人走到校門口便揮手告別。
程婉意上了母親的車,系上安全帶。
程母的目光卻追隨了芝芝好一會兒,問道:“她是那天圖書館里的女生吧?”
“嗯。”程婉意知道母親的意思,但一個字也不想說,緊緊閉著嘴巴。
程母另有要事,不多糾纏,問道:“你們馬上要開運動會了吧?報了什么?”
“400米。”她回答。
程母滿意地點頭:“死讀書是沒用的,現在講的是素質教育,你申請國外的學校,人家不單單看你的成績,其他的也很重要。下次要是學校里辦演講比賽,你要記得參加,國外很看重個人能力的,知道了嗎?”
程婉意抿了抿嘴:“知道了。”
女兒乖順的態度令人滿意,程母踩下油門,駕駛著寶馬車從公交站臺前開過——那里是等著公交車回家的同學們。
當然也包括芝芝。
大家都沒注意到開走的寶馬,王詩怡在問:“關知之,你坐幾路車?”
“7路,我們得轉個車。”一中到縣里沒有直達,芝芝要先坐7路再轉17路才能回家。
王詩怡抓的卻是另一個關鍵詞:“我們?”
芝芝抬抬下巴。她朝著校門的方向看去,莊家明提了個手提袋走過來,張口便道歉:“對不起,我慢了。”
“你又留下打掃衛生了吧。”芝芝閉著眼睛都猜得到。馬上就能放假回家,值日生偷懶開溜的不少,經常留下幾個老實的干活,莊家明撞見后,留下來幫著掃地倒垃圾。
講真,要不是勞動委員是個男生,她都要覺得他暗戀人家了。
莊家明沒否認,伸手要接她的包:“重不重,我幫你拿吧。”
王詩怡“嘖”了聲:“班長,我的包也很沉,你替我拿嗎?”
莊家明笑了笑:“我們坐7路車,你同路的話可以幫你拎一會兒。”
“我是7轉11。”王詩怡大大咧咧地笑,抬起胳膊,晃悠著手里沉甸甸的帆布袋。
莊家明就接了她的帆布包,還道:“那你記得拿走。”
王詩怡剛想說話,車來了。莊家明提起她的袋子,站在后側方護著她們:“慢慢走,別擠。”
他落在最后才上來。
王詩怡服了,手肘搗搗芝芝,悄聲道:“班長真是不給人活路,長得那么帥也不知道高冷一點。”
芝芝忍俊不禁:“高冷了誰幫你提東西啊。”
“話是這么說。”王詩怡瞧著莊家明在車頭,她們在車中,應該聽不見,大了膽子道,“但這樣親民很掉逼格,你看小說里的男主角,誰不是鼻孔朝天看人啊?”
芝芝:“……”男主角歸你,莊家明歸我!
王詩怡痛心疾首:“要是校草的頭銜落到十六班的蕭野頭上,我真是死不瞑目!班長長得一點也不比他差啊!”
芝芝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蕭野?”
“差班自封的校草。”王詩怡撇撇嘴,帶著好學生對差生慣有的不屑,“聽說家里條件挺好,自己長得也挺帥,就是成績一塌糊涂,不過據說很會打架。”
芝芝“哎”了一聲,想起來了。
蕭野同學,是她暗戀莊家明的同時“紅杏出墻”的對象,原因無他,人家痞帥痞帥的,有灣灣偶像劇《斗魚》男主角的范兒。
而好學生會喜歡混混差生,就好比是王子愛上了草根灰姑娘,是接觸到另一個世界、另一種生活的反差魅力。莊家明太乖太暖,說不定很對女混混的胃口(有種想拉好學生下云端的禁忌感?),但對周遭安分守己的女生來說,反而沒那么吸引人。
“蕭野啊。”芝芝摸著良心說,“是挺帥的。”
王詩怡眼神詭異:“所以你喜歡這一款?”
“都喜歡。”
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當然都要啦!暗戀這種事,喜歡兩個別人也管不著。
王詩怡被說服了。
公交車晃晃悠悠,很快到了轉車的地方,莊家明特地擠到兩個女生旁邊,把袋子還給王詩怡:“我們走了。”
“拜拜。”
轉車的地方在市區,街邊擺了不少攤子。17路車二十分鐘一班,莊家明等了會兒,看到有人推了個小車賣蘿卜絲餅,便問:“你要吃嗎?”
現在已是下午四點多鐘,她摸了摸肚子,點頭:“吃,加辣。”
莊家明買了兩個蘿卜絲餅回來,熱騰騰的,帶著油炸的香氣和甜面醬的咸味兒,勾得人食指大動。
芝芝狠狠咬了口,過分貪心,嘴沒接住,掉了塊到手背上,拖出一條油膩膩的痕跡。她口吃不清地喊:“餐巾紙!”
莊家明還沒吃,翻出口袋里的小包紙巾,看她一手提袋子一手拿著餅,干脆抽了張替她擦拭了起來。他的動作很小心,先用紙包起掉落的蘿卜絲,小心折好,再用干凈的面細細抹擦。
兩人靠得很近,芝芝覷眼瞧著,能數清他濃密的眼睫毛——美少年給擦手什么的,實在吃不消。
“好了。”莊家明丟掉了垃圾。
芝芝“嗯”了聲,心想,就算她自己擦也不過隨便抹兩下完事兒,哪有他這么細心周到。
嘖,去他媽的都喜歡!
她就喜歡莊家明,想親!
芝芝和莊家明回到家已經是傍晚六點多鐘。
關母看他們一起回來,力邀莊家明一起吃飯:“家明啊,這么晚了,你在我們家吃吧。”
莊家明提前和爺爺奶奶說過,明天才去吃飯,故而也沒拒絕,道了聲謝坐下了。
關父燒了兩碗黑魚面,面上壓了滿滿當當的黑魚片,佐著咸菜的香氣,釣起無數饞蟲:“餓了吧?快吃。”
“路上吃了個餅。”芝芝說著拿起筷子,“不過我餓了。”
關父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那我再給你們炒個菜。”
“不用了叔叔。”莊家明趕忙推辭。
芝芝白他一眼,真沒用,這么拒絕是沒效的,看她的:“不要菜,拌黃瓜還有沒有?”
“有有。”關父盛了一碟拌黃瓜、一碟拌三絲出來,“湯要不要?”
“要!”
他又舀了一大碗咸菜豆腐湯。
其他食客不滿意了:“老板,我們怎么沒上涼菜和湯?”
關母擦著桌子,抬頭說:“那是我們家閨女。”
“喲。”有個大叔瞅瞅莊家明,笑了,“那個小伙子呢?女婿?”
“咳!”莊家明一口菜湯嗆進氣管,捂著嘴咳個不停,耳朵全紅了。
關父哈哈大笑:“我倒是想呢。”
狹小的店里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充滿了善意和打趣。那個大叔還開玩笑:“小姑娘,你要努力了啊。”
“高考完再努力,早戀我媽要打死我。”芝芝一本正經地說。
莊家明震驚地抬起頭。
關母收拾了臟碗,路過他們那桌的時候翻個白眼:“你想得美。”
“做夢也不行嗎?我還想嫁周杰倫呢。”芝芝抗議。
關父、關母都沒理她。
芝芝撇撇嘴,她又沒說謊,周杰倫五年后娶了昆凌,莊家明十年后有了白富美未婚妻,她想嫁哪個都是做夢,沒啥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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