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芝芝的記憶里,學生時代的同學們都挺復雜的,有聰明的,有會討好老師的,也有精明的。但等長大了,回過頭來想一想,又覺得應該是錯覺,十七八歲的學生,就算有點小心思,也不會太夸張,只是她當時年齡小,誤以為非常嚴重罷了。
直到現(xiàn)在。
芝芝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記憶才是準確的。青少年受閱歷限制,未必做得出太復雜的事,但人性中的善與惡,和年齡毫無關系。甚至因為不懂事,對世界缺乏畏懼,他們做得出比成年人更過分的事。
當然,大多數(shù)人不至于做出傷天害理的事。寧玫沒有這么大的惡意,但芝芝敢拍著胸脯確認,她說“韓琮說你是才女,肯定能幫上忙”這句話,絕對是個大坑。
她瞅著寧玫,又去看程婉意。
程同學非常鎮(zhèn)定地笑了笑,語氣謙和:“我只是隨便看了兩本書,不一定能幫上忙。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幾個了?”
韓琮毫無城府,爽朗地說:“還沒開始呢。”
程婉意就瞧著寧玫,笑道:“副班長說得對,我們班第一個出場,口號響亮點才能出彩。這樣,我們每個人想三個,再選一個最好的,怎么樣?”
芝芝托著頭,若有所思:程婉意的提議合情合理,姿態(tài)也不高傲,然而,她提出了評判標準,掌控了話題節(jié)奏,等于是反客為主了。
夭壽了。她一直以為宅斗文都是作者瞎jb亂寫,正常的小姑娘哪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結(jié)果藝術果然來源于生活。
是她太蠢了。
寧玫沒有理由不同意,又看了眼一旁坐著的芝芝,忽而道:“關知之,你也來幫忙吧。知之,這個名字取得就很有文化,你肯定知道得很多。”
說到最后,語氣十分調(diào)侃,如果在五分鐘前聽說,芝芝肯定以為是玩笑打趣,并無惡意,但她現(xiàn)在咂摸出一點味道了。
“錯,二者沒有必然的邏輯關系。”她笑了笑,也用玩笑的語氣說,“又不是我自己取的。”
寧玫面色不改:“可是很貼切啊。”
芝芝懶得介入她們的明爭暗斗,敷衍道:“哈哈哈是嗎?誒,我回去寫作業(yè)了,你們加油哈。”
話音未落,人已躥遠。
不過她很好奇后續(xù),下了晚自習,拉著莊家明一塊兒走:“口號想好了嗎?”
莊家明念了出來:“永不放棄,爭創(chuàng)佳績,一年一班,同心協(xié)力。”
芝芝“唷”了聲,一二四押韻,頸聯(lián)不壓,絕句的風范啊。她很篤定:“程婉意想的吧?”
莊家明頷首:“嗯。她說口號要簡單上口才能喊得響亮,寧玫想的‘雷霆萬鈞’什么的太文藝了,而且最后是平聲,氣勢會吐出去,不比仄韻擲地有聲。”
芝芝哈哈一笑:“挖坑不成反被打臉,活該。”
“寧玫比較要強。”莊家明淡定地說,“你不用理她。”
芝芝頓住腳步,驚疑不定:“你看出來了?”
昏黃的路燈下,少年挺拔的眉毛微微蹙起:“我又不傻。”
芝芝:“……”真的就她傻。
翌日,市一中運動會。
難得不用上課,也沒有考試緊追不放。芝芝很放松地睡到了起床鈴響起,慢吞吞洗漱后去食堂吃早飯。
一中的食堂還不錯,大多數(shù)種類的早飯都能找到。她徘徊了會兒,決定奢侈一下吃個蛋餅,加肉松和香腸的那種,又加了一碗咸豆花。
吃過早飯去教室,大家都已經(jīng)到了,準備搬椅子去操場——看臺上的座位被高三和高二占了,作為新生,他們得自行搬椅子去劃定的場地。
芝芝沒有比賽,掏了個帆布袋,把提前借閱好的名著塞進去,又塞了一瓶水和兩塊巧克力。
“放一下。”莊家明走過來,把自己的水杯塞進她包里,然后道,“書包拿掉,椅子給我。”
芝芝馬上反應過來,三下五除二摘下書包和靠背的抱枕,有些懷疑地問:“兩把一起拿,行嗎?”
“可以。”莊家明斜過椅子,握住下面的鋼管提了起來。他脫掉了外面的校服外套,里面只穿著短袖,勁瘦的小臂上隆起肌肉,線條流暢。
芝芝腦內(nèi)的老司機踩下油門,飆出不少精彩大戲。
“有個同班的青梅竹馬真讓人嫉妒。”王詩怡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的書包塞給她,自己艱難地搬動椅子,“我也想有個人幫我抬啊!”
芝芝笑嘻嘻地背上她的包,幫她抬起一個角:“行了行了,我?guī)湍恪!?
另一頭,韓琮看在昨天程婉意幫了忙的份上,主動幫忙搬了椅子。他人高馬大,提著兩把椅子下樓輕輕松松。
剩下的勞動委員也是個男生,瞧寧玫自己在搬,發(fā)揮紳士風度:“我?guī)湍惆伞!?
“不用。”寧玫笑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椅子挺重的。”
王詩怡撇撇嘴,朝芝芝使了個眼色。
芝芝假裝沒聽見。她算是發(fā)現(xiàn)了,程婉意交朋友有門檻,寧玫要強,喜歡明里暗里較勁……有沒有搞錯,這才開學一個月啊!
肯定是因為作業(yè)太少,又情竇初開,少女們才會如此活躍吧?老阿姨就心如止水,只想每天舔一舔少年男神。
哦,還有好好學習。
芝芝嘆了口氣,仰起頭。十月的陽光灑在臉上,暖煦溫和,蔚藍的天空排布著大片云層,密而不厚。這樣的天氣可真不錯,既不會太曬,也不會陰沉,讓人心情愉悅。
這么好的日子,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干什么,又影響不到她,愛咋咋地。她得到了第二次校園生活的機會,應該好好享受,不要為區(qū)區(qū)小事煩惱。
“我們快點走,去占個好位置。”她加快了腳步。
等到了操場,到處都是烏壓壓的人頭。高一的坐席在跑道里面的草坪區(qū),每個班級的位置都用白-粉畫好了,一班占了便宜,離入口處最近,方便進出。
莊家明放下椅子,招呼芝芝:“看著東西。”
芝芝覷了眼,見兩把椅子并排放在一起,馬上就笑了:“好。”
莊家明也對她笑笑,匆匆跑了。教室里還有垃圾桶、旗幟、記錄本一大堆東西等著他去拿。
王詩怡看韓琮挨著莊家明的位置坐下,自覺搬椅子到芝芝旁邊:“班長真心沒得說,幸虧沒女朋友,要不然吃醋都要吃死。”
芝芝深以為然:“我也覺得他挺難的。”
莊家明因為母親常年生病的關系,自小就比同齡人懂事,幫鄰居提菜、幫小朋友撿球,好人好事做過不知道多少,貨真價實的暖男。但據(jù)說他大學的時候交過一個女朋友,因為幫別的女生補習,大鬧一場,不到一個月就分手了。
平心而論,女生都有這樣的心態(tài),要不然霸道總裁對別人都沒感覺,獨寵女主,或者干脆男主對著其他女人硬不起來,只對女主有感覺的梗也不會如此風靡。更不要說后來爭議性極大的“副駕駛能不能坐老婆老媽以外的人”了。
芝芝很理解,直到她扒了這個女友的校內(nèi)和微博(咳!),想找出小三是誰,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個“別的女生”就是她本人。
她懵逼了。
大三那年,她因為和男友鬧分手,發(fā)揮失常,六級沒考上。今年大四,再不考過就來不及了,但經(jīng)濟拮據(jù),付不起輔導班的錢,急得抓耳撓腮,想著既然有個讀名校的竹馬,就問了問他能不能幫忙補習。
莊家明答應了,每天晚上九點到十點和她開視頻,幫她復習英語。
然后她成了女友和女友閨蜜們口中的“綠茶婊”。
很多人都說她不知廉恥,不懂和有了女朋友的竹馬保持距離。她當時真心覺得冤枉,莊家明是別人的男朋友不假,但他又不僅僅是男朋友這個身份,依然是莊叔叔的兒子,也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啊!
十幾年的感情,因為他有女朋友就連開個視頻輔導一下功課都不行了?
這過分嗎?可能真的很過分吧。
愛情充滿了占有欲,她不管是抱著什么心態(tài)和他維持聯(lián)系,在“女朋友”看來,青梅竹馬的她,依賴著莊家明的她,就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莊家明沒告訴她分手的事,但她知道后,與他的聯(lián)系只剩下逢年過節(jié)的問候,和見面時的頷首致意。
——不是懼怕,不是心虛,是愧疚。
她喜歡他,不舍得他再遇到一次這樣的事。
重來一次,或許還是這樣的選擇。
芝芝抬起頭,遙遙望向抱著一大堆東西跑過來的莊家明,心想,她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但是,希望這一天,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
“芝芝。”后來和她疏遠的年輕男人還是個清朗的少年,正關切地看著她,“你的眼睛怎么紅了?”
她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眼角微微濕潤,連忙抬起手背擦掉:“太陽有點大。”
莊家明:“……沒睡醒?”
她胡亂點頭,臉頰冷不防被擰了一下,驟然疼痛:“你干嘛?!”
“醒醒,馬上要排隊了。”莊家明察覺到她情緒低落,卻想不出為什么,只好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過來幫我分旗子。”
芝芝揉著臉:“這不是你們班干的活兒嗎?”
“你還好意思說,就你沒報項目,當然歸你干。”韓琮跟著指使她,“橫幅上的彩帶掉了,黏一下。”
“來了來了。”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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