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生丸對束發不感興趣。
他偏好松散長發,將之別在耳后,偶爾張開五指梳落發絲,聊以消磨無趣的時光。
且,束發之于殺生丸還有一段不怎么美妙的記憶,雖說已時隔兩百多年,但他記事很早,如今仍能清晰地想起。
約莫是跟半妖一樣的年紀,他熟練地掌握了化形的訣竅,是同齡白犬之中唯一能維持完美人形的幼崽。
只要不輕易動怒,妖力的流動會一直平穩。以此為基,他可以更進一步地習得妖術。
可是,壞就壞在他太出挑了。作為唯一能化形的幼崽,哪有被母親輩的白犬們放過的道理。
猶記得母親曾嚴肅地對他說:“殺生丸,別得意忘形了。區區人形而已,難道你就此滿足了嗎?”
他自然不滿足,他要變得更強。
“很好,殺生丸。”母親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接下來將由我親自訓練你,要記住哦,無論發生什么情況都不能動怒,你準備好了嗎?”
他準備好了。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他的母親生『性』惡劣,用各種發帶與和服把他打扮成女孩。攬著他照鏡,笑得異常開懷:“不愧是我的兒子,真是太可愛了!這樣都沒輕易生氣,能維持人形呢!”
當年的他:……
年幼時無法反抗,他只能毀掉了所有發帶與和服。而年長后閱歷漸增,發現被這么對待過的白犬不止他一只。
母親輩的游戲,讓幼崽很是心累。
之后,殺生丸不喜束發,而對發帶……
“兄長是不喜歡發帶嗎?”
殺生丸垂眸,平靜地接過發帶:“不要揣摩我的喜惡,半妖。”
兩百年過去了,知道大妖黑歷史的早就被埋了。墳頭草長得都比半妖高,他哪會跟一根發帶過不去。
緣一『摸』『摸』千兩箱:“如果兄長不喜歡的,我這里只有珠花了。”不興戴,但可以別在衣領上。尤其是一簪六瓣梅的珠花,似乎很適合兄長的衣衫。
可緣一虧就虧在話沒說全。
殺生丸:……
“啪!”
“……”緣一發懵,等等,為什么又要打他?
……
比起五谷不分的殺生丸,緣一堪稱持家小能手。
打從開始了夜間獵鬼的生活,他在人類的村莊和主城出入得愈發自由。因收獲頗豐,緣一荷包漸滿,狗兄弟的伙食是一日好過一日。
只需一枚金判,緣一就能從“兩替”店換取足夠的銅錢。
有了銅錢,他便可以在主城采買油鹽米醬,能更換鍋碗筷。而廚具煥然一新,香料雞蛋籌備,緣一吊起鍋燉了鋤燒,再搭配米飯與粗醬,倒是開了殺生丸的胃口。
鋤燒,在后世被稱為“壽喜燒”,是一道從彌生時代流傳至今的佳肴。
別看鍋里什么都燉,似是雜『亂』得很,又有串味的可能。但配上雞蛋與佐料同食,是普通的魚湯和烤肉達不到的美味。
殺生丸優雅又不失速度地進食,食不言。冥加吸了一嘴湯汁,打了個飽嗝。阿吽把兩個頭埋進飯盆,吃得很香。
唯有緣一挑著鍋里一把又一把的蔬菜,上求索。
“兄長,我剛的雞肉被你吃了嗎?”
殺生丸理也不理,區區幼崽,就算護食也沒什么用。
“兄長,兔肉不見了。”緣一犬耳下垂,吃了個蘑菇,“我的鰻魚也消失了。”
殺生丸飽了,擱碗筷,一副“沒有世俗的那種欲望”的樣子。
緣一癱著臉,發出譴責的聲音:“兄長,沒用的半妖要長身體。”可你把肉全吃掉了,一塊也沒給我留。
殺生丸:……
冥加和阿吽看向緣一,眼神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同情。
殺生丸確實鐵石心腸,吃飽了就決定散步,壓根不對幼崽的飯食負責:“缺肉的,你就把阿吽宰了。”
緣一:……
冥加和阿吽:……
汝聽,人言否?
阿吽每天要馱緣一、背簍和家用,千里路、拿零工資、加夜間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卻要被宰了吃!這究竟得是有多冷血,能說得出這種狗?
阿吽為狗兄弟所做的一切,終究是錯付了!
冥加敢打賭,要不是自己體型太小只配塞牙縫,殺生丸絕對會讓他第一個下鍋。
這位大少爺看他父親的舊家臣,有一個算一個,都沒好感。同樣,他們對他也沒好感,只有敬畏與恐懼。
“不了,兄長。”緣一道,“不能吃阿吽。”
“呵,隨你。”半妖就是半妖,連對坐騎都會心生憐憫。
聞言,冥加與阿吽六只眼同時飆淚,感動到無以復加。
啊,犬夜叉少爺簡直是神之!跟殺生丸少爺這種大魔王一點也不像親兄弟!他們值得!
恰在這時,緣一補充道:“除非特別餓。”
殺生丸:……
冥加和阿吽:……
如果可以的,少爺,以后請把一整句話說完,不要給人留誤會的余地好嗎?有,我要收回前言,你和殺生丸少爺確實是親兄弟,各方面都太像了。
殺生丸無言,自顧自散步去了。緣一復又撈著蔬菜,干完了剩下的飯。
次日,為防止兄長把肉撈光、讓幼崽吃草的事情再度發生,緣一打了只妖怪后囫圇個兒地拖了回來。
邊吃邊片,哥倆全飽。只是此次過后,山里的妖怪連夜搬離筑前,只為健康與平安。
那兩只狗太沒人『性』了!
……
近一月的時間,緣一與殺生丸的足跡踏遍了筑前。
前者是為了獵鬼,后者也由得幼崽胡來。哪怕因著白發的緣故,緣一把“五條狗”之名用得愈發響亮,殺生丸也沒什么想法。
在他眼里,就算緣一是半妖,那也是白犬的幼崽。半妖能看上人類術士的姓氏并使用它,是術士的榮幸,術士就該感恩戴德。
于是,一個縱容,一個使用,“五條狗”的名頭徹底打響。
筑前境內的人大半聽過這名號,也識得緣一的打扮。一時間,白頭巾、白發金眸、紅衣雙刀的形象,為了強者的象征。
隨著惡鬼逐漸被緣一誅滅,傳言就這么一傳十,十傳百,從筑前慢慢往周邊擴散。
最初,傳言從筑前進入它毗鄰的長門境內時,尚且算原汁原味:“術士家族‘五條’,出了一名舉世無雙的天才。他叫五條狗,握著一柄牛刀斬殺了數百惡鬼,筑前一片安寧。”
待長門往東傳入石見境內,傳聞就變了模樣:“術士家族五條,有一名天才養了五條狗,他拿著牛刀、騎著狗,斬殺惡鬼以筑前安寧。”
后,石見往東傳入出云境內,傳聞又有了變化:“五條家有一位天才,他養的狗長了牛的角,一頂死了惡鬼,筑前安寧!”
越傳越離譜,也越失真,就連筑前都不得安寧。
直至月余,傳言可算達到了大島最東的蠻荒之地——豹貓的茍活之處,邪術士的合作之所,而流言已經全換了內容,偏又讓人聽不出哪里是假。
“聽說筑前出了一只強大的牛頭妖怪,喜食惡鬼,擊敗了五條家的神犬。”頭頂縫合線的男子道,“雖然我沒聽過五條家養了什么神犬,但對那只牛頭大妖很感興趣。”
頂著美人皮的里梅頷首:“廣為流傳,應該是真的。”
“我聽過描述,牛頭大妖是人形,紅發金眸、身穿白衣,據說是少年的樣子。”里梅瞇起眼,“多半是沒有年的大妖,可以被‘獄門疆’捕獲,用來作宿儺大人的容器。”
獄門疆,為平安時代前期的高僧源信在圓寂后所化的咒物,是一個四方立體的封印盒,上頭長滿了眼睛。
近三百年來,獄門疆從“只能封存物品”進化到了“可以捕捉活物”,相信只要給足時間讓它繼續進化,在數百年后足以封印世間的任何事物。
但現在,里梅想利用它來捕獲大妖。
邪術士與豹貓們是合作關系,里梅想這么做,豹貓自然得協助。
不過,在吃過白犬的大虧后冬嵐不再莽撞,她沒有滿口答應陪里梅前往,只說要做兩手準備,即術士去捕捉牛頭大妖時,豹貓會加大力度尋找備用的容器,以備不時之需。
“哼,如果那只大妖適合做宿儺大人的容器,那你們豹貓算不得出力。”里梅冷笑,“你可想好了,冬嵐首領。”
冬嵐頷首:“我想好了。”
“那么,暫時別過。”里梅起身,“禪院,你留在這里。”
縫合頭男子笑著應。
很快,里梅化作一陣冰雪消失在原地,直往筑前的方向飛去。
他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氣味會泄『露』,進而引來甩不掉的犬妖,因為他的軀殼已換,直接從男子變女子,他就不信殺生丸和犬夜叉認得出來!
托狗兄弟的福,他里梅算是“涅盤重生”。
之前那副殼被殺生丸打得沉疴累累,又被犬夜叉“設計”吞了劇毒的手指,幾乎在他狂奔出犬山之后就當場嗝屁。
要不是他會的東西多,或許連自己的『性』命都無法保全。且當時情況特殊,他除了依附在一名被惡鬼殺死的女子身上,竟是再沒別的選擇。
這也不錯,女子更容易讓人放下戒心……個鬼啊!
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的里梅差點二次嗝屁,他服了!
他發誓,有條件了一定要重新換具身體。
“宿儺大人,請再等等,不會讓你等太久了。”里梅握著獄門疆,飛向了有狗的遠方。
……
是夜,離開了筑前,進入長門境內的狗兄弟尋了塊干燥的地方過夜。
晚食過后,緣一背著頭巾、足袋、小毯跑向溪邊,認真地搓洗起來。拍打、搓『揉』、擰干,緣一架起長繩將織物掛上,讓篝火將之烘干。
“少爺,這些……都是用什么做的,看著好眼熟?”冥加撓頭,“我隨你進城多次,也沒見你買過這些。”
緣一攤開織物:“是兄長贈與我的皮『毛』。”
“誒?”
緣一回憶道:“我幫兄長梳了『毛』,梳下來的皮『毛』都歸我了。我不想浪費,所以做了這些織物。”
簡言之,他用殺生丸的狗『毛』做了頭巾、足袋和小毯,搓了兩根晾衣服的長繩。
冥加:……
他已經不敢回頭看殺生丸少爺了!難以置信,殺生丸少爺才兩百歲,居然已經開始愁到掉『毛』了嗎?
掉得這么嚴重!
接著,冥加就瞧見他家少爺從背簍里抽出一條長長的、白『色』的絨尾,學著殺生丸一樣繞在自己的胳膊上,再纏過脖頸。
在『毛』茸茸的皮『毛』襯托,他家少爺更是可愛了幾分。
“很溫暖。”緣一『摸』『摸』皮『毛』,覺得卷著過冬沒問題,“像兄長的一樣。”
倒是殺生丸瞥了他一眼,別過頭不再說話。
愚蠢的半妖,說到底,是在嫉妒他有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