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山,秋，紫藤依舊。
障子半掩，日光清透。室內(nèi)的胭脂香淡了很久，只余『藥』味沉重。
十六夜蓋著撫子『色』唐衣,無聲沉睡。緣一盤膝坐在她身邊,小手置于她的頭頂,凝出一團(tuán)『乳』白『色』的光暈。
回道,鬼道的第三種釋放形態(tài),作用是治療。
使用回道需要將靈力打熬成“水”，再蒸成“汽”，透過傷者的病體平緩輸入，方能達(dá)到救治與滋養(yǎng)的效果。
若說破道需要強大的靈力儲備,縛道需要足夠的理解天賦,那么回道則需要精準(zhǔn)的靈力把控。
稍一不慎，就會損傷人與靈魂。
故而，擅長使用破道與縛道者，不一定會用回道。而擅長回道者,必定能使出高級鬼道。
緣一精通整本鬼道，學(xué)下來幾乎毫無障礙,饒是在尸魂界也是聞所未聞之事。
只是，他天賦再高也無法根治十六夜的病,唯有慢慢調(diào)理。
他的母親,早年虧損太多了……
緣一幫十六夜掖了被角，點燃一線安神香,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他坐在廊下，屏退了侍女與仆從。待四下無人，他問起了冥加一些往事。
“冥加爺爺,母親懷我時經(jīng)歷過什么？”緣一道，“回道入體后，我在她身上發(fā)現(xiàn)了殘存的妖力，很駁雜。”
靈力與妖力互為天克，對彼此非常敏感。雖然在他體內(nèi)二者一直相處和諧，可釋放到外界卻格外狂野。
他用靈力為十六夜清洗了一遍經(jīng)絡(luò)，力與力的消融讓他明白，母親的沉疴所積之處全是大妖的妖力，還不止一個。
“少爺發(fā)現(xiàn)了啊……”冥加幽幽嘆道，“這件事說來話長。”
“總之，人類女子懷上妖怪的孩子，能平安生下的沒幾個。”冥加回憶過去，“如果妖怪的血脈不強就算了，有生父守著，生母不會出事。可要是妖怪血脈很強，那么母體在懷胎之后，就會發(fā)出一股很特別的味道。”
“那是大妖血脈的香味，會引來很多妖怪的覬覦。”
緣一了然：“母親遇襲了。”
“是，夫人遇襲了。”冥加長嘆，“老爺最初將她安置在人類的大城內(nèi)，化身尋常的白犬，一直守在她身邊，倒沒出事。然而，在夫人即將臨盆的那一月，西國出事了。”
“白犬內(nèi)部出了叛『亂』者，他搗毀了西國結(jié)界，又聯(lián)合豹貓首領(lǐng)、死神鬼、飛妖蛾、四斗神……以及橫渡重洋的龍骨精，實施了覆滅白犬的計劃。”
“但他錯估了凌月王和殺生丸的實力，導(dǎo)致計劃失敗。”
始作俑者知曉殺生丸沒有趁手的刀，發(fā)不出清場的大招，便讓數(shù)量頗多的飛妖蛾拖住他，企圖耗死他。
未果。
對方本以為凌月王會因愛子心切而趕往救援，屆時豹貓便能長驅(qū)直入，誰知，白犬對待親生孩子的態(tài)度比對待他更“惡劣”。
冥加仍記得，凌月王非但不救援，還直白道：【殺生丸要是連這也扛不住，就死在那里吧。】
他當(dāng)時都驚呆了！
可事實就是如此，殺生丸擊敗了飛妖蛾之子，斗牙王殺死了飛妖蛾。老爺放心地把善后事宜交給殺生丸，再懟上了四斗神……
連夜鏖戰(zhàn)，勝利曙光將至，然而——
“那群妖怪下作，他們劫持了十六夜夫人。”
緣一細(xì)聽，冥加繼續(xù)：“哪怕只是在大妖聚集地呆了天，對人類的傷害依然很大。妖氣侵蝕了夫人的身體，差點讓她死去。”
“但死了，就沒有利用的價值。”
“等老爺封印了龍骨精，那些家伙們存心想耗死他，便把夫人移交給一個人類。”冥加嘆道，“那個人類名為剎那猛丸，是北條一族培養(yǎng)的將軍。曾是夫人的傾慕者，然而……在夫人臨盆那晚，他殺了夫人。”
緣一的金眸驟冷。
冥加搖頭，人類之心因愛生恨、生怖、生憂者，他無法共情，卻能理解。
“老爺用天生牙救了夫人，以她還活得好好的。”冥加道，“但老爺不在了，她懷了少爺那么久，再加上剛生產(chǎn)完就顛簸了個月，沒有休養(yǎng)……”
嚴(yán)重虧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了解始末，緣一問道：“母親的病該怎么治？需要什么『藥』材？”
“要是能治也不會拖這么久。”冥加道，“如今的犬山可是聚集了不少神官與巫女，他們也束手無策吶。”
那就只能用回道慢慢調(diào)理了……
緣一知道，或許他得在犬山待上年了。
但有件事得問清楚，比如，造成這一切因由的罪魁禍?zhǔn)住Ｈ羰菍Ψ揭阉溃蔷退懔耍蝗羰沁€沒死，恐會卷土重來。
他早些清楚，也好早做防備。
“冥加爺爺，造成白犬內(nèi)『亂』的人是誰？”
提起這個，冥加也是一臉扭曲：“那一位……”
居然是用“位”來形容的嗎？緣一微微瞇眼，神態(tài)與殺生丸是愈發(fā)像了。
“那一位也是純正的大妖，但他不是白犬。”冥加撓頭，“他的母親是白犬，父親是只入了魔的妖狐。他繼承了與白犬相似的貌，但是只實打?qū)嵉暮偅印?
“模樣長得跟少爺有點相似，可他很惡劣。喜歡在頭頂『露』耳朵，在身后『露』尾巴，扮成半妖裝弱，再欺負(fù)白犬。”
“他叫藏馬。”
“藏馬。”緣一念了遍，記下了。
“他是老爺在冥道撿回來的孩子，比殺生丸少爺要年長，心眼多如篩子。”冥加道，“也不知道他的母親是怎么落進(jìn)別的界……還被擄走生下了孩子。”
若非白犬鼻子靈，還真嗅不出狗和狐貍有血脈相連的地方。
“擄走？”成年白犬，還能被擄走？緣一突然警覺。
“啊，這是秘史，我也不知道真實『性』。”冥加頓了頓，道，“白犬一族雖然子嗣不多，但能活到成年的全是強者。不論男女，他們都不會一直呆在西國，而是會往擴張領(lǐng)地。”
“藏馬的母親應(yīng)該如此，擴領(lǐng)地擴到了別的界吧？”
觸及了別的界，讓對面察覺到這方有資源，若是具備實力招惹，必然會升起掠奪之心。都是大妖，誰還不懂誰。
可惜，她戰(zhàn)敗了……
“拋開這些不說，藏馬的生父必然是血脈尊貴的大妖狐。只是，白犬跟狐貍相看兩厭，而藏馬在那時血脈不顯，實力被克制，倒是被欺負(fù)過。”
白犬多風(fēng)雷妖力，藏馬擅長『操』縱植物，相『性』不合。
關(guān)鍵是狐貍落進(jìn)狗窩，心眼太多常欺負(fù)狗，還長得那么好看，被狗欺負(fù)回去很正常——畢竟白犬多數(shù)腦子有坑，越是招狗的東西，他們越可勁兒“欺負(fù)”。
只是，藏馬繼承了白犬的貌，也繼承了白犬的小心眼。
大抵是在別的界長歪了，他不記得白犬給予的好，只記住了白犬縱容的惡。等漸近長出第三尾時，這狐貍自覺能跑了，就攪『亂』了西國。
“那小子，可壞了。”糟蹋完西國就跑，冥加評價道，“完全是強盜『性』子，遲早自作孽栽在自己手里。”
緣一：“以，他還活著對嗎？”
“誒？”
“我記住他了。”緣一懂了，一只不做人的狐貍，很欠打。
冥加尚未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緣一道：“我暫時住在犬山。冥加爺爺，幫我給兄長帶句話——十年之內(nèi)，我無法追隨他了。”
十年，之于人類很久。可緣一說出口，卻沒覺得很久，仿佛只是呆十個月似的。
他的時間觀念，變了。
冥加：……
少爺，讓我把這話帶過去，我今晚就見不到月亮了！
……
冥加還是見到了月亮，又大又圓。
暫別數(shù)日，殺生丸又恢復(fù)了以前的狗樣子，對幼崽的去留并不掛心。他成天鉆著研究天生牙的力量，然而無果。
天生牙也是那一副狗樣子，沒牽扯出更深層的冥道之力。
不過，用天生牙使出月之呼吸，除了弦月形的月刃之，還有驟然放出一個滿圓。只是，滿圓無殺傷力，甚至?xí)斡粴⑸璨人赖幕ɑú莶荨?
“只有領(lǐng)域才能讓富有殺氣嗎？”殺生丸握著天生牙，臉很冷，“治愈之刃？天生牙，以為我殺生丸是握著刀四處救人的妖怪嗎？”
天生牙沒給回應(yīng)，殺生丸的狗脾氣上來了。
恰在此刻，冥加撞在了槍口上。
“殺生丸少爺，犬夜叉少爺?shù)哪赣H病重，他暫時無法追隨您了。”冥加坐在麻雀上，“需要我將阿吽帶來嗎？”
殺生丸一言不發(fā)，抬手一個滿月削去。
冥加嚇得魂不附體，卻發(fā)現(xiàn)這只是嚇唬小妖怪的手段。
“無聊。”殺生丸收刀走人。
這一走，便又是半年。
殺生丸以為幼崽的生母病重，是指“不久于人世”，誰知半年過去了，幼崽扎根在犬山，是半也不動。
果然，半妖跟人類相近，只是生母逝世便傷心過度地成守墓人了嗎？
真是一點妖怪的樣子也沒有！
抱著打醒蠢半妖的念頭，殺生丸決定飛一趟犬山看看守墓的幼崽有沒有長草。可他萬萬沒想到，抵達(dá)犬山之后，他到的是另一副光景。
彼時，他悄無聲息地落在歇山頂，目光投向不遠(yuǎn)處的入母屋造中堂，侘茶室。
只見半妖穿著中規(guī)中矩的狩衣，端坐在茶室的主人位上，身畔兩側(cè)落座著一批年長者，正握著不知名的冊子，翻起金銀的味道。
細(xì)聽對話，像極了一群老狐貍在欺負(fù)狗。
殺生丸瞇起眼。
“我說，姬君什么時候能見人？”措辭很不禮貌，來者的語氣還有些輕佻，“沒有姬君常戴紫藤花，很多人已不知紫藤花的好。”
緣一抬眼：“失去母親，就不會做生意嗎？”他的語氣平靜，“交給有能力的人做吧。”
“這半妖！”
緣一輕擊杯盞，鬼殺隊的兩名劍士立刻出現(xiàn)，架起男子往扔。很快，男子的叫罵消失了。
“下一個。”緣一道。
“少爺。”第二個立刻識相了，只是問題不小，“東山道的商道被堵了，木見城的大名不愿讓我們過。”
緣一頷首：“從木見城頭頂過。”
“誒？”
緣一：“我在后山養(yǎng)了只會飛的妖怪，們會馱著貨開道，速度還快。”
呆在犬山半年，血脈愈發(fā)強盛。這股氣息，曾讓后山的妖怪異動過。只是，緣一著實太強，一把小牛削遍滿山妖怪，還揍得們只能在他手底討生活。
“妖、妖怪？用妖怪拉貨靠譜嗎？”有人緊張了，“萬一妖怪傷人呢？”
緣一：“不會。”
多余的他沒解釋，也解釋不清。
總而言之，他的行為愈發(fā)接近一只白犬，基本把后山和犬山圈成了自己的地盤。妖怪想在他地盤上溜達(dá)可以，但得付出力氣，否則，們只能被驅(qū)逐。
緣一不會留下對人類有害的妖怪。
“從大城頂端路過，會被大名怪罪嗎？”
緣一：“他能看妖怪嗎？”
眾人：……
“萬一被看了，讓神官『射』箭怎么辦？”
緣一歪頭：“人類『射』出的箭能飛那么高嗎？”
眾人：……
老狐貍們發(fā)現(xiàn)，即使十六夜病倒了，他們也無法從她手里撈到好處，因為她的半妖兒子比她還難纏。
“少爺，紫藤花已經(jīng)不受人喜愛了。大室還有很多紫藤花首飾，賣不出去怎么辦？”
緣一：“送人。”
老狐貍立刻指責(zé)：“少爺，還是請姬君出來吧！您還小，不懂這個，做紫藤的首飾可是花了不少銀判，送人怎么行呢？”
緣一：“連送給什么人也要我告訴嗎？”
“這本是你們該做的事，卻總是推諉到母親頭上。”緣一淡淡道，“是你們只認(rèn)識母親一位貴女嗎？”
走南闖北這么久的商人，居然只有母親一條路子，按冥加爺爺?shù)脑拋恚@群人的能力真是雜碎也不如。
“辦不到的話，交給有能力的人。”
眾人：……
室內(nèi)沉默良久，才有人敢開口：“少爺，的做法這么絕對，會被人討厭的。”總該留三情面吧？
緣一平靜道：“我沒有被人討厭。”難得表達(dá)自己的喜怒，不給人面子，“但我討厭們。”
被討厭的眾人：……
圍觀全過程的殺生丸：……
半年不，這幼崽倒是有了點少爺?shù)臉幼印５催@場景，估計是被『逼』出來的。按幼崽那脾『性』，能被『逼』到說出“我討厭們”，看來這群雜碎做得過了。
不過，這是幼崽的事。
緣一起身：“我聽說母親每半年會查賬，今天就開始吧。”望著眾人發(fā)白的臉『色』，“們知道的，我是半妖，以——”
指骨驟響，緣一從狩衣下『露』出尖銳的爪子。
“要把有的賬本都交出來。”
“明白了嗎？”
在某些方面，他變得越來越像妖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