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的建成工序繁多,從選址到定位,從規格到材料,從人力到款項,樁樁件件都要經由緣一的手批復。
而一旦將勞力投入神社建造,犬山的農忙時節必缺人。
夷平的荒山需要翻挖,待經驗豐富的老者勘測過土質,才能確新地能不能種植。若是優質,自然首選稻米;若是中檔,次選地瓜豆類;若是下乘,只能造些作坊。
可無論想做什么,都得有足夠的勞力。
但犬山自四年前的妖怪襲城之后,人口便出現了斷層。縱使有來的武士攜帶家眷入住,數量上仍不夠看。
且,支離武士去做農事,犬山的守備恐怕會出疏漏,也容易讓不奇怪的東西混入武士的隊伍,進而躲過官和巫女的耳目。
故而,得另辟蹊徑才好。
“大人打算怎么做呢?”三島家主道,“黑川雖然在東海道,但距離大京也遠。如今天皇年幼,不會對有異動的大境做出處理,可等他長大就不一了。”
緣一抬眸,頗為感慨。
三島純子真不是一般人,旁人對天皇提也不敢提,她不僅敢提,還敢拿來分析。
“即使犬山只是黑川的大城之一,可犬山的富庶足以招人眼紅。大人再想招募武士和男丁,哪怕目的單純,也得考慮一人類的嫉恨之。”
三島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犬山的商道開了,得罪的人也多了。關于‘犬山與妖怪勾結’一事,遲早會飛進天皇的耳朵。”
刷一打開檜扇,三島瞇起眼:“大京耐得住的話,不會現在針對大人。只會睜只眼閉只眼,讓身為半妖的大人繼續做城主,開荒種糧,多賺金銀。等十幾二十年,他們再來收割犬山的一切,坐享其成。”
“但要是大京耐不住的話,或許過些日子就會有人來‘拜訪’您了。”
當懷鬼胎的人看到他,可不會在乎他有沒有藤原氏的信物。只消把犬山的小城主扣上“妖怪”的頭銜,就足夠扼殺他所有的付出。
甚至,還能以“正義”為名,集結軍隊討伐犬山。
人『性』之惡,三島純子極有體會。
“無妨。”緣一語氣平靜。
基于人類的立場,他能理解三島的顧慮和擔憂。但站在妖怪的視角,所有顧慮不足以為懼。
“沒有打算招募人類。”緣一道,“社的話,我打算交給妖怪來做。”
三島微愣:“我們人類的金銀能使喚妖怪?”
緣一搖頭:“妖怪做交易用妖珠,剛好,我不缺這些。”
三島明了,大抵是孩子的大妖兄長留給了他一些財寶,好讓他在有難處時使喚妖怪。
她感到意外,原來妖怪也有類似人類之間的兄弟親情嗎?真是個照顧孩子的好哥哥啊。
“我明白了。”三島純子道,“只是,如大京來了人……”
緣一:“帶來見我就好。”
三島會意,這是暗示她直來直往的意思。既然小城主胸有成竹,能應對一切變化,她又何必憂慮呢?
“如此,那我退了。不過,大人怎么招募妖怪?需要幫忙嗎?”
緣一:“我會讓冥加送封信。”
三島越來越覺得,抱上緣一這條粗大腿是畢生正確的決定!
多么麻煩的事,居然只需要送一封信就能解決。看來,只要三島家往后做好分內的事,堅不移地跟隨白犬一族,多半是高枕無憂了。
長舒一口氣,三島滿意足地離開了。
又過了許久,緣一鋪開紙寫明交易事項和愿意支付的報酬,又取來他十分珍惜的小絨尾,極肉痛地揪了一束狗『毛』夾在信紙中,再把紙疊成小塊。
他有些理解兄長為何那么愛護絨尾了。
也理解他當初不知輕重地削掉了兄長絨尾上的『毛』時,兄長為何要揍他了。
揪『毛』『毛』,讓人很疼……
“冥加爺爺。”緣一喚道,“把這封信送到江戶境內的妖怪市町。”
冥加:……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個市町是珠蚌內的世界,有白犬一族的據點駐扎,難不成爺已經和白犬本族有聯系了?
“交給一個妖怪,我記得他是寶仙鬼的子嗣。”緣一畫出了簡單的路線,告知冥加情報點的所在地,“我需要一批身強力壯又聽話的妖怪來犬山做苦力,報酬是一袋妖珠,等社完工之后會交付。”
冥加抱著信紙:“那……妖怪的食物?”
他沒問少爺哪來的妖珠,很大可能是少爺自己整的,但他更怕得來一句“當然是兄長給的”。
作為很會茍命的跳蚤,冥加明白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就算殺生丸真是轉了『性』變成個好哥哥,也不是他們這批家臣能置喙的主。
“妖怪的食物?”緣一眨眨眼,“兄長說,妖怪吃不慣人類的食物。”吃不慣不就沒必要包伙食嗎?
“而且,我不在的話,兄長會很長時間不進食。”據他了解,兄長幾個月不吃飯都沒事。
難道別的妖怪不一樣嗎?
“爺,除了大妖,小妖怪都得進食啊。”冥加嘆道,“就像我,每天都得找人類或者鳥雀吸點血,不然就餓死了。阿吽也是,但它的血脈比我強多了,所以只要隔些天吃點草就能活。”
“小妖怪難多了,吃東西也得考慮自己是個什么妖怪。我只能吸血或喝湯,水生的河童偏好吃魚和蘑菇,要是來了狼妖或者狐妖,它們就愛吃肉了。”
“所以,爺,你要是招募妖怪,好也只招一個種族。否則需要準備的東西太雜也太多了,還不如讓人類來建社呢。”
緣一:……
冥加把信塞回孩子手里,示意他修改些內容,免得表意不清讓自己陷入麻煩。
緣一攤開新紙,一時間有些難以落筆。
畢竟,他不知道妖怪的哪個種族吃得干得多,還聽話不會禍害人類。
正要問時,卻聽冥加道:“像殺生丸少爺就不一樣,他和爺的父親——也就是老爺,血脈出自白犬的‘日曜’一族。這一族很擅長戰斗和獵殺,偏好肉食,尤其喜歡大妖的血肉。”
“我聽老爺提起過,妖怪進了他們腹中會被消化成妖力,吃一頓能頂十天半月。要是吃到大妖,估計幾年不用進食了。”
“而殺生丸少爺的母系氏族出自白犬的‘月曜’支,這一族的特點是額頭或身上都有一個月亮狀的妖紋。他們擅長妖術和通,據說能從風暴、『露』水和日照下汲取妖力,哪怕‘吃’月華也能吃飽。”
“真令人羨慕啊!”
只是,緣一抓住的重點不在大妖的血脈,而是“吃月華也能吃飽”。
他頓了頓,問出送命題:“冥加爺爺,如想邀請‘月曜’支的白犬建社的話,我得花多妖珠啊?”
妖珠可以花,糧食不能出。
況且,所建神社與白犬相關,他這么招募應該不至于讓白犬生厭吧?
冥加:……
“爺,白犬不缺妖珠。”冥加發出致命回擊,“那一族活得像天上的輝夜姬,你怎么忍讓喝『露』水吃子的仙女來做建神社這種事?粗活,就應該交給老爺那一支的血脈來!”
緣一:……
原來,冥加爺爺是這么看待父親的嗎?
難怪他平時給兄長做飯的時候,冥加爺爺從不吱聲。或許在他眼里,兄長就是喝『露』水的輝夜姬,他就是做粗活的小雜役。
“我明白了,是讓我來嗎?”
緣一啪嘰一捏扁了冥加。
冥加:……
……
犬山城神社的逐步建成是一個讓藍染看了沉默,讓里梅看了流淚的過程。
彼時,緣一換下狩衣,穿上久違的火鼠裘立于后山,手握準備就緒的小牛,面『色』淡淡。
當匠人佐賀告訴他:“大人,社的本殿落在山頂,門和垣安置在山頂和山腰之間。”
緣一漸漸在腦海中勾勒社的大致輪廓。
“鳥居象征域的入口,就放在犬山城的出口、通往后山的山腳位置,整條參道從山腳貫穿山頂,還可以放幾尊狛犬像。”
緣一抬眸:“參道要多寬?”
佐賀比劃道:“一丈吧。”
“沿途的樹木得先砍掉,劈好后還可以做成社的居。”佐賀絮叨著,“大人,不知道人手什么時候能來?趁著不是農忙的時候,我想早些動工。”
“已經到了。”
“誒,在哪?”
緣一橫握小牛,呼吸綿長:“那就先劈出參道吧。”
【日之呼吸·十三之型·輪回!】
剎那,緣一化作紅芒沖向林間。日之呼吸十三型連綿一體,長刀變成紅刃,凝成一條肆意狂舞的火龍穿過眾多巨木。瞬間,林木削平,巨石成灰。
火龍以閃電般的速度沖上山頂,無視沿途的眾多障礙物,竟是劈出筆直的參道,恍若神跡。
忽而,成形的火龍消散在天際,有火紅的身影躍穹頂,再翩然落地,堪堪站在目瞪口呆的佐賀及其弟子們面前。
緣一:“參道好了,還有什么需要做的嗎?”
眾人:……
“沒有的話我先走了。”
“不,等等!大人!”佐賀激動道,“要是您愿意的話,請把柴……不,把木頭也劈好吧!”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佐賀:“大人,鳥居的中間需要一塊額,用作書寫社的名字。它的顏『色』需要深一些,好顯得威嚴幾分。畢竟是犬神像,要是神額能做出被雷電劈過的黑紅『色』就更好了。”
緣一抬手:“破道之四·白雷。”
“轟隆!”晴天霹靂之后,佐賀抱著一瞬間像是“老”了八百歲的額迎風落淚。
太好了!連額都充滿了飽經滄桑的歷史感!
“首缺一根笠木,兩側的角得修出圓弧狀。因為供奉的是白犬,垂的圓木得彎些尖些,做得像獠牙一樣。顏『色』比額要淺,但得有烈火焚燒的柿澀『色』。”
緣一:“破道之三十三·蒼火墜。”
大概是烤了太多肉的緣故,緣一對火力的把控十分精準。木頭要烤七分熟,就絕對不會多一分。
及至午時,緣一隨眾人登上山頂。
佐賀:“大人,社的本殿和拜殿要建在這里,范圍大概是這么大,要是能清空就好了。”
緣一:“你們退。”
眾人立刻作鳥獸散,兩條腿愣是跑出了百足的速度。接著,他們從遙遠處的林木背后探出頭,又期待又害怕地注視著緣一駐留的方向。
不知為何,明明相距甚遠,他們卻偏偏清晰地聽見了一句話。
“領域展開·大御流火!”
那一刻,無論是后山的匠人,還是犬山的人類,亦或是天守之中久住的官和巫女,都在一股浩大的咒力波動時——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后山的山頂。
他們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所見的瑰麗焰云,只覺得天之門仿佛開啟,久居位的天照神蒞臨塵世,用手中之火溫柔又堅地帶走了所有邪氣。
火光如日溫暖,光芒明亮又不刺眼。
它點亮了世界,無孔不入。像是冰雪融化在人類的眼中,又從眼睛滲透到四肢百骸,連頭的陰霾也被照亮、驅逐。
那是火,是神,是大御神給予世人的溫柔。
“跡……”
“之子。”有巫女嘆道,“道一方得重新定義這位城主了。”
他們本是應產屋敷當主的請求入駐犬山,雖說與犬山保持著合作關系,但并未打算融入。或許等產屋敷一族結束了詛咒,他們也會離開犬山。
可現在,他們得重新評價犬夜叉了。
若以“半妖”的頭銜去束縛他,簡直在打道一方的臉。
“天照神之力,為什么會在半妖身上?”
“他的另一支血脈是什么妖怪?白犬?”
一陣沉默。
“狗居然會噴火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