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如手足,寶刀如衣服。
古狗有言曰:成年犬妖得有點羞恥心,你可以沒有手足,但不能不穿衣服。
故而借天生牙事小,失顏面事大。用同一把刀就像撞衫,你拿來切水果,他拿來斷鋼板,誰弱誰尷尬。
殺生丸不怕緣一超越他,只是蠢弟身負三把刀,居然還惦記一把天生牙?
吃著碗里的,盯著鍋里的,真是哪哪都不像父親,唯獨把“惦記”這點學了個十成十。此時不打更待何時,越長越歪。
毛栗子送上,緣一光速賠罪:“兄長,我錯了。”
小狗勾能有什么壞心思,他只是想再咬一咬童年的磨牙棒而已。
緣一遺憾地看著天生牙,握起了手中的鐵碎牙。輸入妖力,鐵碎牙的刀身化作星空深色,溢出恐怖的冥道氣息。
對準藏馬奔命的路線,緣一正打算開一發冥道。可就在這時,一股極富壓迫性的妖力從天穹傾落,好似海嘯覆蓋下來,直壓得草木低頭、砂石顫栗。
殺生丸和緣一放眼望去,就見一只面生的大妖從天而降,精準地截獲藏馬逃離的路線,三下五除二將重傷的藏馬制服,直截了當地折斷妖狐的手腳,并掐著他的脖子往回走,朝倆兄弟的方向而來。
“兄長,他是?”
“比父親年長的大妖。”殺生丸比緣一多活兩百歲,看妖的眼力可不弱。走來的大妖起碼比他年長六百歲,血脈不如他,但體術勝于他。
兩三招打折藏馬的肢體,他殺生丸暫時還辦不到。
來者留有一頭炸裂的白發,額頭綁著一條淡綠色的裹巾。他的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虬結,有著蜜色的皮膚和陽剛的五官,看上去英偉不凡。
他的左半邊臉鏤著深藍色的妖紋,不著上衣,只著一條武斗用的藍色大袴。這著裝樸素到毫無美感,卻詮釋了他的猛和莽。
當他掐著藏馬在倆兄弟面前站定,隨意掃了殺生丸一眼,便將視線定格在緣一身上。
他看向緣一的眼神有些復雜。
“吾名雷禪。”
雷禪,魔界最強大的妖怪之一,是大妖中的大妖,也是倆兄弟遇見的第一位霸主。
藏馬引領白犬兄弟進入的區域,全是雷禪占有的領地。且這領地不是成片的群山和森林,而是一片廣袤的、豐饒的國土。
而雷禪是這片國土的王。
“半妖,你是在追殺這只狐貍嗎?”雷禪盯著緣一,將手中的藏馬隨意地甩向他,“給你。”
不知他對藏馬動了什么手腳,這狡猾的狐貍砸在地上是再起不能,只能咬牙切齒地掙扎蠕動。
緣一注視著“獵物”,再看向雷禪:“閣下為什么要幫我?”
大妖送獵物,在白犬一族的規矩里不是求愛就是養娃。雖說換了個世界興許風俗不同,但仍給人一種“太陽打西邊出來”的感覺。
雷禪的眼神流露出一絲緬懷:“看你順眼。”
緣一:……
殺生丸上前一步,把蠢弟擋在身后:“我們闖了你的領地?”
“不然呢?”雷禪打量著殺生丸,“原來是犬妖,難怪了。”
犬妖喜歡用妖力在自己的領地上做標記,以此來界定“揍人”和“不揍人”的界線。
不過界的話,任憑別人在他的領地外打生打死,他都不會在意。一旦過界,不論來者是誰,犬妖都會追殺到底。
但他不是犬妖,也不喜給領地做記號。所以犬妖以為此處沒有領主,也不知自己闖了別人的地盤。
“不是每只大妖都喜歡標記領地。”雷禪對狗兄弟的態度稱得上溫和,“真正的強者,只需要一個名字就能讓外來者退避三舍。”
他就是這樣的霸主。
只是向魔界宣布這一片森林是他的,百年來就沒有妖怪敢涉足。
“只要一個名字……”不得不說,這句話對殺生丸的觸動不小。言語知品性,他已不再將雷禪當作敵人,而是當作了值得敬重的對手。
可敬重歸敬重,身為家長,有些事必須問清楚。
殺生丸:“你為什么要把獵物送給半妖?”
同為闖入者,藏馬被折斷手腳,他和半妖卻完好無損。對方不僅沒對他們動手,還主動提著狐貍來交流,這是霸主所為?
尤其在對方對蠢弟說出“看你順眼”后,殺生丸看雷禪就很不順眼了。
你要對我養大的狗崽做什么?騙回去燉嗎?
結果出乎意料——
雷禪:“我有過一個孩子,是個半妖。如果他還在世,應該兩百多歲了。”
殺生丸和緣一:……
行吧,半妖。
斗牙王跟人類生下了半妖,百鬼蝙蝠一族的月夜丸日后也會與人類生下半妖。相傳白犬月曜支的長老曾與人類生下過半妖,以及紅蓮島上住滿了半妖。
現在,連魔界的霸主雷禪也告訴他們,他與人類有過一個半妖孩子。
半妖、半妖、半妖……不是父死,就是母亡。
緣一頓時覺得殺生丸的處境危險起來:“兄長,我未來的嫂子會是人類嗎?”
殺生丸:……
這說的是狗話嗎?啊!
殺生丸一把奪過鐵碎牙,平鋪刃面,“鏗”一聲敲在弟弟腦門上。
“鏗、鏗鏗!”鬼知道怎么會是金屬的敲擊聲!
這一刻,殺生丸注視著緣一的腦門,不禁陷入了漫長的沉思。
“兄長還是換手打吧。”緣一誠懇建議,“鐵碎牙沒有溫度。”
這年頭,連爆炒栗子也內卷到必須帶溫度了。
殺生丸和雷禪:……
藏馬:他們似乎忘記了我,我終于可以跑了!
雷禪給了他一腳。
……
事實證明,狗勾只追會跑的獵物。當藏馬奄奄一息躺翻不動后,狗兄弟連殺他的興致也無。
眼見黃昏日落,魔界最危險的夜晚即將來臨。但緣一是掛逼,殺生丸是強者,雷禪是霸主,他們去哪都不怵。
相遇是緣,鑒于擅自闖入別的大妖的地盤是他們的過失,緣一決定親自燉一鍋香噴噴的狗糧,請死過情緣還失去愛子的雷禪吃個飽。
誰知,雷禪的食譜簡直在緣一雷點蹦迪:“我不吃別的,我只吃人。”
緣一當場拔出小牛:“你吃人?”
見半妖一聽他吃人就想拔刀結果了他,雷禪非但沒生氣,還笑了起來:“我是邪神和修羅生下的混血大妖,混血很強,但或多或少會有一些缺陷——”他點了點自己的嘴,“除了人類,我無法從別的血肉中獲取力量。”
“我曾經吃人八百年。”
緣一握緊了刀:“曾經?”
“我絕食兩百多年了。”雷禪放下手,跟個沒事人似的抱臂靠樹,卻避開了緣一的眼神,眺望遠方的林海,“我以王的名義承諾過她,沒等到她的轉世,我不會再吃人。”
兩百多年前,他愛上了一個人類女人。
她是第一個見到他卻沒有害怕的人,甚至,她還為他包扎過傷口。在他忍不住吃人的欲望,即將把魔爪伸向她時,她輕蔑道:“雷禪,你真可憐,抵不住食欲的你就像一只野獸。”
“要吃我嗎?”她嗤笑道,“來啊,吃了我。我是唯一的食脫醫師,血肉都是劇毒。你盡管吞食我的血肉,等太陽升起,你會陪我一起死。”
這份瘋狂和膽識俘獲了他的心,讓他甘愿成為她的俘虜。
后來,他們有了個孩子……
“我沒有想到,人類孕育大妖子嗣會熬干自己的生氣。”雷禪轉向緣一,像是透過他在看著誰,“她產下孩子后不久就死了。”
所以,他不愿再吃人。
他知道人類有輪回轉世,一生結束,全新的旅程會再度開始。在沒有等到愛人的轉世前,他不能動任何人。
萬一被他吃掉的人類會是愛人的生母或生父呢?
他不能因為食欲而二度失去她。
緣一:“你的孩子呢?”
“是個很有活力的男孩。”雷禪笑了笑,之后就笑不出來了,“我抱著她的尸體去求人救她,結果魔界和人間的力量動蕩,冥道突然張開……我拉住了她,卻弄丟了孩子。”
兩百多年前的冥道動蕩……
不知為何,緣一又想起了他的轉生。如果雷禪失子是因為王虛打穿了冥道,那他還真是造孽。
“別胡思亂想。”這時,殺生丸的聲音忽然想起,“與你無關。”
他的父親會為了保全十六夜母子舍身,雷禪保不住那個女人和孩子,是他本身的過失,跟蠢半妖沒半個銅板的關系。
緣一收刀入鞘。
“要是你仍在吃人,我會拼盡一切殺了你。”緣一平靜道,“無關對錯,是我受不了食人之鬼,也無法坐視不管。”
“但你只能吃人卻不再吃人,我無法對你動手。”
在通透世界的觀察中,雷禪的妖力正因為饑餓而日漸衰弱。可即便如此,饑餓想要徹底耗盡他的底子,也得過七八百年。
“我會盡量做出能讓你果腹的食物。”緣一的眉眼溫柔下來,“也會在行走人間時,幫你尋找失散的孩子。”
雷禪微微睜大眼,忽而爽朗地笑出聲:“哈哈哈!半妖小子,你這脾氣真對我胃口!要是我的孩子成年后跟你一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最終,緣一還是吊起了鍋子,從獄門疆中取出存貨做飯。
當正宗的犬山狗糧飄出香味,暈死過去的藏馬活活被餓醒了。他匍匐在地,一陣陣狗糧香鉆入鼻子,勾出他肚子里的饞蟲。
他忍了忍,實在忍不住:“殺生丸,你可真是慈悲,直到現在都沒殺我?”
殺生丸沒理他,端著碗吃得麻麻香。緣一給雷禪舀了一碗:“不要客氣,請嘗嘗吧。這是我和兄長在荒蕪之地狩獵的妖怪,不知道對不對你胃口?”
雷禪猶豫很久,還是夾起了一塊肉。入口,咀嚼二三下:“吞下去沒有‘飽’的感覺。”
他擱下的碗筷,“剩飯”就放在藏馬面門不遠處。
“怎么,是打算拿我賣個好價錢嗎?”藏馬冷笑出聲,“可惜斷了一只手的狐貍連皮剝下來也不完整,你們想到的折辱方式很低級。”
香味啊,那么濃。
緣一叼著骨頭,嚼吧嚼吧咬成渣。成年后的牙口好得過分,而他的本性也越來越愛啃骨頭:“兄長,我再下幾根大骨吧。”
“隨你。”殺生丸吃得慢條斯理。
藏馬的理智漸漸崩潰:“你最好現在殺了我,否則等我脫身,我有的是法子殺死你們兩個。”
緣一把大骨下入鍋子,醇香四溢,勾的吃不下飯的雷禪都看了好幾眼。
“兄長,獄門疆里還有不少雞,我也下了吧。”
雞肉一出,對狐貍的殺傷力堪比核爆。藏馬蜷縮在雞味濃郁的環境里,狐貍魂都快從嘴邊飛出來。
“你們有種殺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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