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立刻提著裙擺出了門,要到前院去見人。
跟她母親的這個心腹不一樣,程明珠頭腦冷靜,更看得清楚。
一來他們留在這里沒回京城,就是在等陳松意。
她現(xiàn)在自投羅網(wǎng),還不用他們想辦法來把人留下,這難道還不好嗎?
二是,看到她娘親這個樣子,程明珠便想到自己跟陳松意之間也是有同樣的術(shù)法牽連的。
如果不把人放在眼皮底下,會不會自己也變成母親那樣?
她打了個寒顫,頓時加快了腳步。
回廊上有丫鬟撞到了她,嚇得跪在地上口稱“奴婢該死”,程明珠也沒有停留。
再者,她還記得她娘說過,在她沒有回來的時候,她祖母曾經(jīng)犯過一次重病。
那時正在她爹升遷的緊要關頭,全是靠著陳松意放血做藥引,才救回了程老夫人,保住了她爹的仕途。
陳松意作為氣運的容器,不光運氣好,這血也有很大的用處。
這一次她娘無緣無故吐血昏迷,有她這個有福氣的養(yǎng)女放血,說不定能更早醒過來。
程明珠打定了主意,一路小跑到了前院。
程三元家的跟在她后面,因為缺乏運動,不如生長在鄉(xiāng)野的大小姐,所以跑得有些氣喘吁吁。
她一跟上來,就見到小姐停在門外,抬手狠心地掐了自己一把,把眼睛都痛得紅了,這才邁過了門檻進去,對著里面的人喊了一聲:“意姐姐!”
里面坐著的人立刻抬起了頭,看向了門邊。
陳松意沒有等多長時間。
在同風珉他們離開客棧后,她就在馬車上換好了衣服,不過上了船轉(zhuǎn)了一圈,就又回到了岸上,馬上就來了這里。
她一登門,還未自報姓名,程家的下人就認出了她。
他們叫著“大小姐”,然后把她迎了進來。
程明珠來之前,她正坐在廳堂里,做出坐立不安的焦急神色。
連奉上來的茶水,她都只是沾了沾唇就放下了,眼睛不時地看向門外。
那兩道腳步聲一響起,她就知道自己等的人來了。
而程明珠在門外用來醞釀情緒的短暫停頓,她也沒錯過。
在她這么多個身份,這么多重偽裝里,陳松意其實最不喜歡的就是程家孝女。
這會讓她有種陷回第一世牢籠中的錯覺。
但這樣做是必須的,所以她能耐著性子陪她虛情假意。
“明珠妹妹……”她裝作現(xiàn)在才知道程明珠來了,起身想要上前,又似乎介于身份停住了腳步。
要這樣在陳松意面前做小伏低、曲意逢迎,程明珠心里其實很不爽。
但是,當看到在這里等待的陳松意跟當初剛進京城的自己身份完全對調(diào),她就又平衡了。
陳松意身上穿的只是很普通的成衣,首飾也很樸素,完全不成套,肩上背著個寒酸的包袱。
她一張臉蒼白沒有氣色,一副生病倒霉的樣子,跟當初的程家嫡女完全是天上地下。
程明珠越看她,心里便越松快。
都這樣了,還要死撐著不回程家,為了一點錢出去幫人找店開店。《氣運被奪后我重生了》,牢記網(wǎng)址:m1她這么拼死拼活,才把陳家撐得有了那么點起色。
真是可笑又可悲。
她想著,快步上前握住了陳松意的手,噙著眼淚,滿臉驚慌:“你來了,你可算來了!娘她突然倒下,珠兒都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了……”
“母親她怎么樣了?”陳松意似乎眼下全副心神都在養(yǎng)母身上,對程明珠完全是一副不計前嫌的樣子,握緊了她的手,緊迫地望著她,等著她的答案。
程三元家的在旁看著,見她脫口而出了這句話,似乎說完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程家,這樣叫僭越了,才又神色灰暗地改了口,“不,我說錯了,是夫人她怎么樣了?”
見她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如此清晰,程明珠心中又舒爽了幾分。
表面上,她哽咽著搖頭,一副說不出話的樣子。
程三元家的連忙走上前來,一邊作勢擦淚,一邊配合地道:“松意小姐何必叫得這么見外?雖然你從程家出去了,但程家的族譜上還是留著你的名字的。夫人這回來江南,遭了這些罪,不就是因為放不下你,怕你受苦,想著接你回去嗎?”
她說著,像是扯動了愁腸,又側(cè)過身去垂淚。
陳松意也跟著紅了眼,面露懊惱地道:“是我的錯,我不該這樣跑回來……”
程三元家的在手帕后面覷著她,見她還是一副這樣至純至孝、很好拿捏的樣子,便覺得夫人真是深謀遠慮,把她養(yǎng)成這種性子,就算跑再遠也還是在她們的掌控中。
她能跑回江南,那都是得了忠勇侯府那個紈绔子的幫忙,還有幾分好運才回來了,脫離了那個紈绔子,她還能做成什么事?
陳松意感應到了她的目光,只當沒看到,繼續(xù)向程明珠焦急地問:“我一回來,聽到外面的人都在傳母親吐血昏迷,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娘她還沒醒,大夫看了都說不大好。”程明珠搖著頭,演著演著也確實透出了幾分焦急,“我是沒有法子了……姐姐你快隨我去看看娘吧。”
“走!”
陳松意拉起她,一副比她還急的樣子。
程明珠立刻配合地指路:“這邊!”
然后便帶著陳松意去了后院。
白日的后院人來人往,因為主母倒下,人人臉上都添了幾分焦急神色。
走在回廊上,陳松意看到自己昨夜來過的房間外多了好幾個家丁護院。
聽程明珠說“快一點,就在前面了”,她于是收回目光,追隨著她加快了腳步。
一來到劉氏的房中,陳松意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
昨夜亂掉的擺設已經(jīng)恢復了原樣,她朝著箱籠的方向看了一眼。
感應沒錯的話,東西還在那里。
再往里間走去,看到的就是床上昏迷不醒的劉氏。
她額頭上戴著抹額,整個人燒得發(fā)紅發(fā)燙,還在不安地發(fā)出囈語,癥狀跟小丫十分相似。
看到這一幕,陳松意心中就確定了,奚家那邊應當是等到了自己看到的那輛馬車。
術(shù)法破了,劉氏遭到反噬,才吐血昏迷。
確定這一點之后,她就松開了程明珠的手,也沒管落在地上的包袱,直接撲到了劉氏床前:
“母親……你快醒醒!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在她身后,程三元家的上前撿起了包袱,跟程明珠對視了一眼。
兩人眼中均有著放松跟不屑——就這樣的,哪里還需要她們哄騙什么?
借著背對她們的姿勢,陳松意眸光冷靜,伸手在劉氏的頸側(cè)一搭。
脈象如此紊亂,只要不讓身后這兩個人再去用術(shù)奪旁人的運,她再醒來的可能性不大。
她收回手,轉(zhuǎn)過來的時候,神色又變得焦急起來。
陳松意一邊卷起袖子,一邊對守在屋里的丫鬟道:“打水來!這么燒下去,夫人身體是要燒壞的!打水來給夫人擦身,再取些烈酒,開窗通風!”
屋里守著的兩個丫鬟剛剛見她跟大小姐、曾娘子一起進來,一來就喊“母親”,并不知道她是誰,此刻都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你們都聾了嗎?沒聽見我意姐姐的話嗎!”程明珠立刻大發(fā)雷霆,催促道,“快去!快照我姐姐的話去做!”
“是!”大小姐開口了,她們哪里敢不照做?
在她們出去的時候,陳松意已經(jīng)去伸手推開了窗,要給屋里通風換氣,然后又要取下劉氏額頭上的抹額。
程三元家的看她這就照顧上了,手上拿著她的包袱,還試探地問了一句:“松意小姐你回來,就一個人嗎?”
“不是。”陳松意坐回床邊,拿起劉氏的手,像是在給她按摩穴位,完全沒有提防地應道,“有同行的人,我拜托他們回村子去跟家里說我來了這里。”
等到她要的水跟烈酒都取來了,程明珠見她要在床前侍奉自己的親娘,于是給程三元家的遞了一個眼色,就準備去母親的箱籠里拿東西。
然而她才一動,陳松意就開口叫住了她:“妹妹。”
程明珠動作一頓,還以為她是看出了什么,結(jié)果轉(zhuǎn)過頭來,就見陳松意扶起了昏迷中的人。
她看著自己,“百善孝為先,母親昏迷著,有我們在身邊,服侍她的事不能假手于人,你快過來跟我一起給她擦身。”
“……”
程明珠一口氣哽在喉嚨里——這不是有你就好嗎?
然而看陳松意的神色,似乎做這種事在她看來再應當不過。
程明珠也無法反駁這種孝順的要求,于是忍住了,點頭道:“姐姐說得是,我這就來。”
她過來接了手,剛開始給昏迷的劉氏擦身,就聽陳松意對想去動箱籠的曾娘子說:“鎮(zhèn)上的大夫不行,曾娘子去別處請大夫來試試。”
程三元家的被她安排,可又挑不出錯處,訕訕應是。
陳松意又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跟明珠不懂醫(yī)術(shù),只好用些笨法子。”
程明珠有不好的預感,她做出怯生生的樣子來,問道:“什么笨法子?”
陳松意看向她:“等擦完身,我們就去抄九十九卷佛經(jīng),呈在佛前,為母親祈福。”
什么?
程明珠手里的帕子差點掉地上:“九十九卷佛經(jīng)?!”
“不錯。”陳松意沒有半點在開玩笑的樣子,“老夫人身體不好的時候,母親也是帶著我抄經(jīng)祈福的,我既來了,也要教你。”
見程明珠像是太過震驚,她又放軟了聲音,說道,“你放心,不要急,慢慢抄。母親這邊有我看著,你只管抄經(jīng),抄一卷便送一卷去供奉。
“還有,當年老夫人同樣昏迷,差點不能醒轉(zhuǎn),母親去求了一道靈驗藥方,要用至親的血做引,我還記著。我跟母親不是真正的母女,這里唯有你可以救她了。”
陳松意說著,眉目間浮現(xiàn)出疲憊的影子,“都說孝感動天,這話我是最信的,妹妹你抄了經(jīng),放了血做藥,一定能讓佛祖降下奇跡,讓母親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