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入趙山長門墻,這是好事。”
陳母雖然高興,但還是周密地向女兒確認這件事是不是趙山長也點頭了,得到肯定答案之后,這才在心里盤算起來。
外面的熱鬧聲音經久不息,客人們還在不停地問陳寄羽高中鄉試第一、奪下兩省解元的時候有多風光,是不是像戲文里說的那樣騎著高頭大馬游街了,有沒有參加瓊林宴。
見他們又張冠李戴,把狀元的待遇往解元頭上套,老胡大著嗓門,再給他們清清楚楚地解釋了一遍,引來陣陣恍然大悟的聲音。
陳松意側耳聽著,臉上不由得微微露出笑容來。
這笑意沖淡了她眉宇間時時不散的凝重。
她喜歡這樣的熱鬧,也喜歡這樣的生活。
邊關的兵卒沒有大人物那樣的遠大理想跟抱負,在請封跟獎賞都下不來,甚至糧草都不濟的時候,還支撐著他們把命豁出去地戰斗的,就是希望能給親人保住這樣的生活了。
只可惜,關內那時也已經一片混亂。
他們在邊關的拼命,并沒有換來后方的安穩。
察覺到小蓮的手緊了緊,反過來握住了自己,陳松意回神,就見她在擔憂地看著自己。
她于是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又將這些泛起的回憶再沉了下去。
一轉頭,見母親還在盤算,陳松意知道她拿不定主意怎么準備拜師禮,于是提醒她:“娘不用太糾結禮物的事,趙山長不是在意這些的人,他看重的是兄長本身。”
陳母:“雖然如此,但……”
陳松意:“要是覺得只備六禮束脩不夠鄭重,我們就像當初兄長拜在林夫子門下時一樣,給趙山長做一身衣服鞋襪吧。”
趙山長回江南以后,雖然在滄麓書院的待遇不錯,生活無憂,但妻子幾年前已經去世,女兒又出嫁了,跟林夫子一樣,眼下是獨自一人。
至于衣服尺寸,元六的身形就與趙山長相似,照著他的身材做就行。
陳母聽完也露出了笑容,贊同地點頭:“這樣好。”
說完正事,陳松意原本想問小蓮這段時間字學得怎么樣了,沒想到還有個驚喜在等自己。
“差點忘了。”陳母站起身來,對女兒說道,“你跟寄羽去舊都的時候,家里收到了一封給你的信。”
女兒人不在家,他們也沒有去拆信,而是把東西替她收了起來。
陳松意看母親起身去找,想著那信會是誰寄來的,就聽小蓮在身邊道:“那封信好厚好厚呢,好像一本書。”
“書?”
陳松意一聽便想到可能是師兄容鏡。
他在水潭邊說過,等回到宗門之后就會把有關符術的書寄給她。
可現在他們分別才一個月,他這么快就辦完事,回到宗門了嗎?
陳松意想著,陳母已經拿了東西回來。
因為怕信被蟲子蛀了,所以她特意收在了木匣里,拿出來的時候還有淡淡的樟木味。
“就是這個。”陳母把沒有拆的信交給了她。
陳松意接過,入手確實很厚,她摸了摸,感覺跟小師叔的《金針藥浴刺激法》差不多。
信封上只寫了她的名字,看字跡不熟,陳松意沒有聯想到是誰。
陳母跟小蓮都在看著她,她于是上手把信封拆了,從里面倒出一疊紙來。
只是粗略一看,陳松意就看出了這一疊是什么。
這是改良農具的圖紙,上面詳細地畫出了改良農具的尺寸結構,標注了用途跟優點,零零總總,一共有十來樣。
在這些圖紙的最底下附了一封信,說明了畫圖者的身份——
是她那天看到的駕車的黑衣少年。
他名叫相里勤,是天閣弟子,也繼承了墨家機關術。
他跟隨容鏡來陳家村,在這里住了一天。
他看過他們的莊稼,也看過他們的農具,當時就想了不少改良之法,而且還問了陳父一些問題,技癢出手調整了一下他的農具。
本來因為他們還有要緊的事,不能在這里停留,他還很遺憾沒有機會一展所長,沒想到剛到另一地,容鏡就讓他畫了圖紙,對農具進行改造。
相里勤的熱情很高,沒用多久就把想好的東西全都趕出來了,于是寄給了陳松意,希望她在本地推行之后能夠記錄數據,結集成冊,給他一些反饋。
陳松意看完,立刻就起身出去找老胡。
老胡原本還在人群里吹牛吹得很開心,一見她拿著信紙來找自己,頓時道:“不說了,意姑娘有事找我。”
然后不必陳松意叫,他就跟著她往外走。
等來到外面,遠離了里頭的人聲,陳松意把手里的圖紙給了他:“看看這個。”
老胡抹了一把臉,伸手接過:“這是什么?”
陳松意辨別了一下方向,朝著村里最好的木匠家走:“是改良的農具。”
老胡看到上面畫的圖跟密密麻麻的字,本來還頭皮一炸,可等聽到這是什么,立刻兩眼發亮。
“咦,這是從哪里來的?!”他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追上陳松意,“好東西啊意姑娘!”
如果真照上面說的,按照這樣改進農具可以提高效率,那么他們屯田方法就會更省力。
省下功夫,自然可以去再開荒,種植更多的田地,從而提升糧產總量。
他抬頭看了看方向,猜到陳松意現在是要去哪里,于是也跟著加快了腳步,還十分珍惜地把這些紙張收進了懷里。
江南秋收以后還能種植小麥、油菜等作物。
這里不像北方,不會那么冷,冬天田地也不必空置,照屯田手冊上堆肥的方法,也不用擔心地力跟不上。
老胡匯報完收成以后就平淡下來的心情,現在又再一次盈滿了激動。
他簡直恨不得今天就把新農具打出來,明天就下地實驗。
陳松意一邊向前走,一邊提起了先前來家中借宿過的容鏡二人:“還記得他們嗎?這就是那個穿黑衣服的少年人給改造的。”
“是他們?”老胡哪里會不記得,雖然那兩人第二天就走了,可他還是不放心,特意跑了一趟鎮上,向公子爺匯報。
他摸著胸口放著的紙張,再想了想那來歷不明的主從二人,還是不明白——
世上真的有人會這么好心,只是在這里住了一夜,就不忘回頭給他們改造農具?
陳松意接下來的話解除了他的疑惑:“穿白衣的那個是我師兄容鏡,穿黑衣的那個叫相里勤,也是門中弟子,偶然走到了這里,想見見我師父。”
“原來如此!”這下老胡徹底不迷惑了,“我就說那位容公子看起來跟旁人不一樣,原來都是神仙中人,啊哈哈哈……”
知道他們是友非敵,老胡就安心了,然后又忍不住開始幻想少女的師父該有多厲害。
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他老人家一面。
村里的老木匠在家,因為手里有活,所以沒跟其他人一樣去陳家湊熱鬧。
見陳松意跟老胡一起出現在門外,在院子里敲敲打打的老木匠還有些意外。
陳松意開門見山,從老胡那里抽了一張圖紙遞給老木匠,告訴他自己想要打造這樣的犁。
她問:“不知能不能打出來。”
“我看看。”老木匠沒有把話說滿,接過之后一看圖紙,見上面各個零件什么尺寸、要怎么組裝都標注得很清晰,于是點了頭,“這圖紙畫得很精細,隨便一個好木匠都能照著打出來。”
“那就好!”老胡興奮地道,“打——先來他個十個八個。”
陳松意卻沒他這么急迫,而是先問:“這樣一個犁造價要多少?”
老木匠看著這張精細的圖紙,越看越從里面看出一些門道來,覺得里頭的結構很是不錯,能用到好些不同的地方去。
聽到陳松意的問題,他想了想,道:“到鎮上去打,要九百文左右。不過我這里木頭自己山上有,可以八百五十文打一個。要是像他說的這樣一口氣定十個八個,還可以降一降——八百二十文吧。”
這價格不算便宜,但也不算貴,因為好的農具修修補補,起碼可以傳兩三代。
“那就先打這個,打十個。”陳松意拍了板,把圖紙留給他,付了定金,剩下的之后再說。
老木匠聽到還有其他農具,忍不住朝老胡的胸口看了一眼。
老胡算是他這里的常客了,常來修補農具,就是不知他從哪里找來這么多不一樣的圖紙。
他摸著胡子問:“這張圖很好,打完之后能留給我嗎?”
他也不占便宜,如果這張圖陳松意肯留給他,那一個犁的造價他只收八百文。
老胡說:“那不成,這圖紙寶貝得很。”一邊說著還一邊護住了懷里的圖紙,然后對著老木匠道,“這圖紙在你這里放著,你別躲懶,自己照著畫一張不就成了?”
說完,他看向陳松意,見她沒有反對,便確定這不是什么不可外傳的機密,以后說不定還要傳到邊關去。
“好,呵呵呵。”老木匠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雖然圖不能直接留下,但讓兒子孫子照著畫兩張還是可以的,于是最后收了他們每個犁八百文,過兩天可以來拿第一個成品看看。
出了老木匠家,老胡走路帶風,得意得要飛起來。
陳松意叫住他:“你家公子爺很快就要動身回京城,你不跟他回去,還要留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