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講。”
小刀沉聲注目,在刀爺的鎮定感染下,更夫朱老三氣息稍平,緩聲說道:
“刀爺,出現了,那異象又出現了,就在西頭波斯會館門前,楊誠正在那里看著呢。”
小刀點點頭,拍了朱老三肩膀以示嘉許,然后轉身朝著西街奔去,一邊疾走,一邊放出信號,集合部下。
半路上王英和鐵柱陸續趕到,大家都心知肚明,一聲不吭的跟著小刀狂奔。
月夜之下,星光如瀑,正是萬籟俱靜。
此時城中百姓早早便關門閉戶歇息,只因大家都知今夜不宜外出。
狂奔的幾人,遠遠就能看見會館那波斯特有的建筑風格,藍色圓頂,帶尖,充滿了異域風情。
兩年前會館建成,最高建筑之上,鑲嵌碎寶石的頂尖,在月光的映照下,光彩粼粼,便如七彩寶樹璀璨。
整個會館,就在圍墻之中,和中原建筑迥然,以黃色為底,各種浮雕壁畫極盡華麗之能事,即使夜晚,也能依稀看出絢麗多姿。
會館門前,楊誠焦急的來回踱步。
原本冷面的漢子,硬是急的佩刀奮力揮舞,似驅趕,似破障,似搏命,繞著圈子好像鬼打墻一般。
只見會館門前有五個娃娃,七八歲的年紀,看著很是正常,圍成一圈,在那里做游戲,傳花鼓。
仔細一看,那里是什么花鼓,傳在手中的,赫然是一顆鮮血淋淋的頭顱!
這人頭,應該是一個魁梧大漢,頭顱被人切了下來,可是臉上卻是綻放著詭異微笑。
似乎滿足,似乎憧憬,似乎沉迷,似乎誘惑。
五個娃娃也無邪微笑著,一個個笑容是那么的天真可愛,嘴里還念念有詞的唱著花鼓童謠:
“敲敲小鼓來傳花,傳來傳去到你家。
小花花,趕快拿,傳到哪里哪里發。
到我家,我家發,得了銀錢買花花。
……”
大漢人頭,也是隨著小娃娃們一起哼唱童謠,似乎好端端的活著,回到了兒時天真爛漫一樣!
這一幕,在璀璨月光之下,在華麗波斯會館之前,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恐怖!
所有人看到這個,都是不住的后退,發自本能的恐懼,就想遠遠的避開。
可卻有一人向前。
小刀!
只有小刀向前!
他目光堅毅,映著天上的明月,星辰,皎然生輝,看著前方諸般景象,舌綻春雷大喝一聲:
“住口!
銀城之內,豈容爾等擾亂!
朗朗乾坤,爾等速速散去!”
五個小娃頓時不唱了,緩慢回身,眼白無珠,對著小刀的方向詭異看了過來。
眼中無神,卻有鬼怪般的懾人心魄!
而后,抱著頭顱的鬼娃,伸出猩紅的舌頭添了一下嘴角的血,幽幽開口道:
“小花花,到我家,不要銀錢要花花。”
說完對著人頭的鼻子就咬了下去,大漢人頭發出凄厲的慘叫,臉孔扭曲,想要掙扎卻掙扎不脫。
幾個小娃根本就不理會旁人,繼續玩耍。
會館墻上,幾個布巾裹頭的波斯商人,扒著墻頭,哪里見過如此駭人場景,頓時嚇得啊呀直叫,紛紛跌回墻內,屁滾尿流。
楊誠也不踱步了,退回小刀身后,面色恐懼的看著小刀的后背。
這些小娃叫做異象,一年前開始出現,除了小刀,一心練刀,精誠所至,除刀無物,可以斬滅異象,此城之中,就再沒有人能祛除這些鬼魅妖邪!
“孽障找死!”
只見小刀長臂抬起,青岳鋒刀鋒寒芒映月,隨著小刀躍起,帶著鳳鳴之音,直接劈向最近的鬼娃。
刀光月華,相映生輝。
漫漫刀光,如春江潮水,海上明月,滟滟隨波,一刀澄清!
頓時一聲凄厲刺耳的尖叫,隨之,鬼娃由頭而下,一分為二,消散于無形。
剩余四個鬼娃當即想跑,青岳鋒又回旋橫掃而來,如波濤涌動,看似刀光彌漫,實際上只是一刀幻生,炸響如霹靂弦驚,彈指若驚雷,已是將四小鬼攔腰斬斷,幾聲凄厲后紛紛破滅,再不見半點蹤影,就是小鬼那傳遞的人頭,也是補上一刀,破滅消失不見。
長刀之下,力量爆發,至陽至剛,趨近于道,所以可以破邪滅鬼。
此時,波斯會館大門推開,幾個波斯商人一溜煙小跑到近前,臉上驚容未定,用蹩腳的中原語言道:
“膩害!勇士!”
又是抱拳,又是伸大拇指。
有人拿出足足過百兩銀子,塞在小刀手里。
對于外來商人的銀錢,只要不是來路不正,小刀都是照收不誤。
小刀收下銀子,展顏一笑,便轉身隱入巷子,奔著自家方向走去。
金雞破曉,小刀又開始在院中練刀。
無論寒冬酷暑,雨雪風沙,除非辦案,否則,每日必然會在清晨練刀。
每當練起追風快刀,小刀都是心如止水,身體卻宛如游龍。
揮動間,既磅礴大氣,又不失健美。
青岳鋒在小刀手中揮動起來,刀刀破風帶嘯,千刀百斬似劈開空間。
渾然不覺,又幾千刀砍出,刀影,人影,在晨曦揮灑大地時,又瞬間合一。
小刀不停,又接連砍劈揮刀,十刀,五十刀,一百刀……
旭日高升,卻不如往日溫和,青岳鋒最后一揮,足足三千刀,直指旭日,刀尖嗡鳴,如問蒼天,如問朝陽,如問人間。
小刀目隨刀尖,看著耀眼的旭日,語聲與刀尖震顫齊鳴,自言道:
“總覺今日不太對頭,莫非有事要發生?”
收拾一番后,走向縣衙,還未到門前,鐵柱便迎面而來,道:
“捕頭!好事兒!昨日鬧市兇手抓到了,縣令大人正在大堂提審呢。”
小刀非常詫異,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找到了兇手,小刀邊走邊問:
“哦?這么快,怎么抓到的?”
鐵柱忍俊不禁道:
“說來好笑,這馬賊酗酒如命,喝醉了睡倒在路邊,剛好被來福客棧的伙計認出來,就通知王英,王英便獨自給拖了回來。”
兩人穿過圍觀百姓,剛跨入大門,里面便傳來粗糲的吼聲:
“我就殺了,怎么了?跟他要幾個喝酒大錢都不行,我滾刀蜂,任誰見了,不給份薄面。
他倒好,不給銀錢,還讓我滾,老子干脆搶了他。
誰知道他那么不禁打,幾刀就死了。”
張縣令一身官服,身材微胖,面白無須,少有的利落,聞言驚堂木狠狠一拍,道:
“大膽滾刀蜂,如此強取豪奪,謀害人命,肆意妄為,你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滾刀蜂手腳均鐵鏈纏繞,周身被抵著長矛,一臉胡須,仰天大笑道:
“哈哈哈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我們老大蜂后大人,就是皇帝。
小小縣令算個屁,趕緊把老子放了,否則等我們老大惱了,定會前來踏平銀城,一怒之下,讓你們雞犬不留。”
張縣令臉色一變,驚堂木啪的一拍,大聲道:
“人證物證俱在,文書擬定,簽字畫押,立即上報大理寺,秋后問斬!”
師爺狼毫揮灑,飛快的擬好認罪書遞給衙役,滾刀蜂也不配合簽字畫押,齜牙咧嘴,仍舊發瘋一樣咆哮著:
“滾!你個小雜碎,要殺便殺,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衙役也不慣著犯人,兩人使勁按著,一人扯著滾刀蜂的手,沾著朱砂便按了下去。
當日,在來福客棧,除了伙計,不少百姓也能作證,親眼目睹了殺人一幕,因此,幾乎不需多問,簽字畫押上報朝廷,等秋后問斬即可。
待到午時,殺人案破獲消息正傳的火熱時,小刀走在東街,準備去王家面館用個午飯。
突然地面隱隱傳來震動,小刀立即附耳在地,屏氣凝神傾聽。
震動由東南方傳來,馬蹄規整,踏地有力,轟轟隆隆,如幾十面大鼓一同擂響,好似疾行的軍隊。
小刀當即奔向最近的東門,幾個呼吸便躍上城樓,站在城墻上放眼一看。
只見遠方一個黑點,一隊人馬駛來,隱隱約約竟不知多少人。
遠看如一條頂著黑色頭顱的黃龍,卷起黃沙翻滾,氣勢如山,碾壓而來,竟如萬馬奔騰浩浩蕩蕩,無可抵擋。
小刀心中一凜,
難道今日的預感,應驗在了這里?
怎會有這么多人?
不久便清晰可見,竟然是一個只有十幾人的隊伍,呈八字隊型前進。
十幾人的隊伍,卻硬是騎出千軍萬馬的氣勢,一路卷起沙塵長龍,目測有十里之長,可見其速度之快。
隊伍威風凜凜,氣勢如虹,一騎抵百,一隊破千。
待到城墻近前,馬速才緩緩放慢,
小刀俯視,見隊伍有條不紊的調整隊形。
由八字,改成方形,顯然,中間那一騎,便是隊伍頭領。
銀城白日城門大開,東門乃是通向中原,隱約可見,此隊人馬便是中原人。
只是,待到距離城門十丈處,便不再前進。
方隊前,沖出一人,高舉令牌,對著城門喝道:
“七省巡按陳鋒,陳大人到此,銀城官員速速接見!”
小刀聞聲,當即一個翻身,躍下城樓,腳步輕點樓梯,如大鵬展翅,翩然而下。
竟是比守城卒衛快了三分,一路奔回縣衙。
縣衙后院,張縣令正半躺在搖椅上享受。
小刀幾個箭步上前,也不怕嚇到張縣令,直接道:
“七省巡按陳鋒陳大人來了,請縣令大人去接駕,如今已在東門外。”
張縣令眼睛都沒睜,隨口來了一句:
“這么大的太陽,也不怕熱的慌……”
隨后反應過來,富態的身板一咕嚕爬了起來,無比利落,臉色大驚。
“你說什么?誰來了?誰?”
小刀嘆了口氣,又重復一遍:
“七省巡按陳鋒陳大人來了,請縣令大人速去迎接,如今已在東門外。”
張縣令豆眼圓睜,慌忙扯著小刀就往外跑,道:
“完了,這個瘟神怎么來了,天要亡我啊……
這陳大人,可要你去招待,本官打個照面就好了。”
小刀道:“這不是問題,可大人你怎會如此,如此……”
張縣令松開小刀,路過大堂,揮手對衙役喊道:
“把老爺的烏紗帽取來!快!所有人跟我去東門方向。”
衙役見此,趕忙回身給張縣令取烏紗帽,一眾人跟著縣令小跑而去。
張縣令又對身邊的小刀,道:
“你是不知啊,這陳大人,名叫陳鋒,是御前紅人,官居七省巡按可不是白來的。
說好聽的,是盡忠盡責,說難聽的,他就是雞蛋里挑骨頭,都能把人搞死。
調我來此任命的曲大人,為人算是兩袖清風,但那個官員不貪?
曲大人就收了商人一個莊子,就被陳鋒扣上貪污受賄的帽子,拉下馬了。
還有告御狀的燕大人,御狀沒告成,反而被陳鋒查出十年前的舞弊案,一家老小全被發配邊疆了。
還有,武狀元剛被大將軍招贅,便當街被陳鋒亂箭射死,原因竟然是武功路數非正道,又拒捕盤查,便這樣死了……”
小刀聽后也是啞然。
這位陳大人……很難搞?
張縣令緩口氣又道:
“所以,我是怕啊,往日雖然不曾做下什么大錯之事,但難免會有些小毛病……
若陳大人一個不高興,我這烏紗帽是小事,就怕一個不慎,命就沒了,留下我那如花似玉的清兒,可怎么活啊。”
一提張晚晴,小刀也覺得撓頭,看著張縣令不得不安撫道:
“縣令大人多慮了,再則,在下定會全力以赴招待好陳大人,您就放心好了。”
得到小刀應諾,張縣令愁眉一舒頓時陽光燦爛。
“好!好!那就這么說定了,我開個場,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剛過正午,東門街道兩側正是熱鬧之際,張縣令一路跑,一路命衙役放出消息。
“七省巡按大人到!速速讓道!不得喧嘩,違命者,打入大牢!”
銀城難得有此蕭肅的一幕。
所有卒衛衙役全部出動,東門卒衛站的筆直,目不斜視,生怕惹了巡按大人不高興。
要知道,銀城大多人,見過的官員也就縣令,七省巡按,那可是一百個縣令也比不起的。
張縣令一眾,剛到近前,氣息未平,便率領眾人行了跪地俯身大禮:
“銀城縣令張守年,拜見巡按陳大人!”
張縣令的大禮,可是行的實實在在,剛剛帶上的烏紗帽都磕掉了。
一個帶著陽剛磁性的嗓音傳來:
“免禮,在下陳鋒,路過此地,順便來查看一下可有冤情死案,還望縣令多多配合。”
張縣令哪敢不配合,身子都沒起來,便連連應聲道:
“下官定當全力配合,陳大人盡管吩咐。”
隨后,眾人趕緊起身讓路,大門處的衙役,開始小跑帶路。
一隊人馬除去陳鋒,共有十六人,分兩排前行,
一水油光錚亮的黑馬,馬上騎士個個錦衣,半尺高的長方幞頭,兵器森然,不怒而威,一股股蕭殺之氣彌漫四周。
穿過門洞,原本竊竊私語的百姓,也噤聲了。
君不見,走馬川,大漠沙塵覆裘衫。
在大漠,哪個入城時,不是風塵仆仆。
而這一隊人,個個干凈利落,即使馬匹,都皮毛油亮,神采奕奕。
不僅如此,還未走近,便被散出的氣勢震懾,似寒氣,似殺氣,閉上眼似能嗅到血腥之氣。
只見陳鋒御馬前行,三十一二歲的年紀,黑色紗帽幞頭,黑底金線飛魚錦袍,烏金護腕,豹頭腰扣,腰側斜跨一把重劍,斗篷自然散開。
皮膚古銅,濃眉利眼,鼻梁高挺,嘴唇寬厚,臉型周正,棱角分明。
身后隨從均是同色錦袍,只是胸前無飛魚刺繡,但繪著復雜又規整的金線紋路。
刀劍側跨,背上烏金長弓,滿筒白翎箭支。
十幾騎駿馬,步伐整齊,如同十幾人,訓練有素,兵將良駒,如同一人,不錯分毫。
人馬一過,風也嘆息。
但凡武器,粼光向日,與之爭輝。
整隊望去,又如寒芒刺眼,戰意滔天。
官威,殺威。
廟堂之上,江湖之下。
兩者通殺。
這就是七省巡按的威風。
銀城道路兩旁的百姓早已被震懾得個個屏氣凝聲,即便炎炎烈日,都感到四肢發涼。
長街之上,僅有馬匹噠噠作響,引路的衙役腳步盡量放輕,伸手抹了一下額頭的冷汗。
“唳~”
一聲啼叫響起,跟隨在隊伍后面的小刀,頓時眼眸一凝。
待到縣衙后,便緊緊盯著隊伍中,一個錦衣隨從手臂的皮墊上,赫然立著一只黑色蒼鷹。
蒼鷹黑翅,胸前黃紋,利爪也是黑黃相間,外形實屬少見。
主要一點是,此鷹與來福客棧掌柜描述一致。
小刀長出一口氣,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事情來了!
此時張縣令開始盡地主之誼,道:
“陳大人一路辛苦了,先去大堂喝杯茶,下官這就去準備膳食,收拾驛館,您看還有什么需要準備的?”
陳鋒帶頭下馬后,道:
“我本去潼關巡查,剛巧路過銀城,聽說塞口塌方,商旅改道,銀城來往商旅增加。
順便來此查查,有無堆積案件。
本官只停留幾日,時間不多,先去看看案件,其他稍后再說。”
而后大步邁向正堂,后面,鐵柱狗腿一般想牽走陳鋒的坐騎去馬廄,手剛碰上韁繩,駿馬便一揚頭,一個蹶子差點蹽過來,驚魂未定,緊接著手就被人揮開了。
一個錦衣隨從冷聲道:
“我是陳大人的副手,姜銘,這坐騎一直是我打理,不勞你等費心。”
所謂良將手下無弱兵,這姜銘也是板著一張冰塊臉,周身寒氣逼人,一幅生人勿進模樣。
“是,是。”
鐵柱弱弱的退了開,暗嘆道:
“哎,摸一下也好啊,紅汗啊,汗血寶馬啊……”
一眾隨從下馬后,其中兩個人跟隨陳鋒左右,一人擎著蒼鷹跟在其后,姜銘牽著汗血寶馬。
其余隨從大半圍著縣衙站定。
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四位是陳鋒得力干將。
眼見該進去的,都進了大堂,小刀也跟隨進入。
縣令正親自給陳鋒擦椅子,撇到小刀進來,趕緊拉過來介紹:
“來來來,給陳大人介紹一下,這便是本城捕頭,小刀。所有案件由他經手。
大人您要是想了解什么,問他便是,對于案件他可比我知道的詳細。”
小刀也識趣的給陳鋒見了一禮。
“陳大人安好!”
陳鋒坐在太師椅上,抬目望去,只見眼前人玉樹臨風,俊朗又不失軒昂,一把長刀斜掛背后,氣魄頓生。
看過來的目光坦蕩,舉止從容,不卑不亢,真是少見的好男兒。
陳鋒頓時氣息一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