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又問道:
“她為何指使你殺人?”
滾刀蜂掙扎著挪動身子,喘了幾口粗氣,干脆忍痛坐在地上,道:
“蜂后大人并未明確告訴我原因,只讓我追殺此人,不死不休。
不過聽兄弟們說,他到過我們寨子,似乎知道了蜂后大人的什么秘密。
我們蜂后如此神勇,金銀財寶當然是少不了的,蜂后大人曾說過,金銀財寶算什么,在真正的高人眼中,只有身軀的強大,才是最利的武器。
我親眼見過蜂后的厲害,那是真的有神通,徒手劈斷金環馬刀,莫說那隔空控物的功夫,就是隨便一手,都足以讓人垂涎。
那人不知偷到了什么,當然不能輕饒?!?
黃茂眼神閃爍,開口對陳鋒小聲說道:
“大人,有大魚!”
陳鋒微微凝目,嘴角一挑說道:
“好!即刻出城,抓捕一窩蜂歸案!”
而后目光灼灼,轉向小刀,道:
“小刀可知一窩蜂老巢?”
小刀剛要回答,張晚晴又脆聲插話道:
“陳大人,一窩蜂老巢在銀城以南三百里的荒野綠洲。
讓小女子帶路吧,小女子時常喜歡在城外跑馬,對銀城周圍頗為熟悉。
陳大人如此為銀城辛勞,我作為縣令之女,也想盡一份綿薄之力?!?
陳鋒起身,眼眸一瞇,盯著張晚晴,似乎在想什么,神色似笑非笑,說道:
“剛剛在蒼鷹案件卷宗上,看見一個目擊證人,名叫張晚晴,可是你?”
小刀聞言一愣,自己記得清清楚楚,那日張晚晴是跟自己在醫館糾纏時,才來人通報的。
按時間推算,張晚晴根本不是目擊證人。
若硬要說為何會出現在證人一欄,小刀也只能想到,定是那不靠譜的縣令大人。
張縣令十分懶散,有些事情都是張晚晴所做,大事沒犯,小的糊涂事倒是辦了不少。
小刀盡管內心生出疑竇,卻沒開口。
張晚晴由大堂深處走出,道:
“正是小女子?!?
陳鋒看著眼前一身火紅的姑娘,微笑說道:
“也好,那你便一起去吧,只是此去定有死傷,本官可不會憐香惜玉,額外照顧于你。
再有,你也莫要拖了后腿。須知,在我隊伍里,但凡拖后腿,出差錯者……下場你不會想知道?!?
陳鋒如此言辭犀利,張晚晴也不改去意,毫不含糊,爽朗應下,便趕緊回房取出一件斗篷,帶上馬鞭。
不管小刀如何疑惑,眼下也不是開口的時機,吩咐衙役將滾刀蜂拖了下去。
滾刀蜂見大家打算抓捕蜂后,也不擔心,只為自己求情,拖出大堂,還能聽見求饒聲。
“大人!您就當小的是個屁,求您放小的一馬吧,或者干脆殺了小的,求求您了……”
眾人對求饒聲,視如不見,只抓緊集合。
陳鋒帶著十六個手下,小刀也召集了三十個卒衛衙役,一行人,頂著烈日風沙,策馬奔出西門。
銀城一眾,所騎馬匹不如陳鋒一行人,為了不拉開距離,所有馬匹便只是小跑起來,并沒有放盡馬速。
一行人策馬揚鞭,出城十里,胡楊開始減少,風沙逐漸揚起。
烈陽烘照,金川行馬,黃沙飛揚,煙塵四起,人馬漸漸汗流浹背。
張晚晴一馬當先,小刀同陳鋒并駕齊驅,身后隨從依舊八字排開。
陳鋒眼見快到三十里外綠洲河流處,便問小刀:
“前方大約是三十里處,可是那處為界限?”
陳鋒問的,無疑是馬賊止步的地方。
小刀欣慰又帶些自豪,道:
“正是,銀城南以綠洲河銀河為界,西為五丘連壁,北為亂石堆,東為黃土坡?!?
陳鋒微微一笑,道:
“如此小城,有你,甚幸!”
小刀騎著一匹白馬,懂馬之人一看便知,盡管馬匹筋骨頗好,但已是垂暮老馬。
陳鋒與小刀并行,見此道:
“這馬已過壯年,小刀捕頭為何不換一匹?”
依照小刀的作為,在銀城,想換什么馬匹沒有,因此好奇一問。
小刀一手攥著韁繩,一手輕撫馬背,面容似懷念,迎著斜陽,映出一層柔色,溫聲道:
“這是我父親的馬,三年前一場瘟疫,他們都去了。從小,家父便抱著我,騎著它,巡視銀城?!?
陳鋒聞言致歉說道:
“抱歉,請節哀。”
小刀微微一笑,答道:
“無妨,都是舊事了,人活一世,憶過往,看今朝,拼來日,都是人之常情?!?
老白馬打了一個響鼻,似認同小刀的話一樣。
頓時,小刀一掃思念,面目輕柔,生氣勃發,眼中滿滿都是未來的憧憬。
這一幕落到陳鋒眸中,無疑是三九寒天,一抹艷陽。
陳鋒常年游走刀鋒劍雨,陰暗齷蹉見過不少,像眼前人一般陽光坦蕩者,在昔日,鳳毛麟角。
陳鋒微微一笑,面上難得掛上灑脫,朗聲道:
“昔日如沙,能握住一粒,也不算枉然?!?
小刀堅定道:
“我懂,過去種種,只要心中有情,一粒亦成大漠?!?
陳鋒訝然,又道:
“大漠?可若只有往日悲傷,如此荒涼,人生又有何趣?”
小刀隨手一揚,指著四周,道:
“黃沙之上,烈陽綠洲,不負好時光,荒漠之下,也有古跡,也曾有過自己的輝煌,也是自己的過往!
待垂暮之年,我們也是彼此,誰也難逃,荒涼蒼老,最后一死!
人生均如此,無趣亦是有趣?!?
陳鋒睜大眼睛道:
“妙!說的妙!滄海桑田,應運而變。
人生均如此,無趣亦是有趣。
日后你我皆一粟,只活今朝。
吾求情義大任兩肩挑?!?
小刀抬起頭顱,望向天邊,道:
“任世事萬變,吾必定心守責。
越刀山火海,他日一壺濁酒,暢談人生幾何?!?
隊伍前方,一黑一白,兩人此時轉頭對視。
“哈哈哈哈……”
兩道爽朗的笑聲,迎風洋溢,播撒四方。
后面跟隨的人馬,均是不解的看著兩個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知己。
“他們在說些什么,這么開心?”
笑聲停后,又傳來陳鋒的聲音:
“你應該有更廣闊的天空,可愿意跟我走,出去見識一下?”
小刀環視一下眼前的大漠,對著陳鋒微微一笑,道:
“多謝陳大人抬愛,在下今生只愿守護銀城。”
“這是我爹的心愿,我要守護這里,律法人人平等,大家安居樂業,好好生活,此乃我的使命!”
陳鋒莞爾,卻不失望,又道:
“也罷,人各有志,是陳某唐突了,不過以后換個稱呼吧,我大你幾歲,叫我陳大哥便好?!?
跟在后面的四個手下,早已驚掉了下巴,此時再聽大人此話,手中韁繩一緊,險些讓坐騎止步,人跌飛出去。
陳鋒平時少言寡語,就算與陛下對話,都是能簡則簡,而且面上鮮少有表情變化。
捕星司內,四大天尊,其他三人見到他,都是遠遠避開。
官場上,人見人哭,鬼見鬼嚎,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見陳鋒,幾乎沒有朋友,私下流傳綽號,鬼見愁,陳羅剎。
取自羅剎冷酷無情之意。
但今日自打遇到這小刀捕頭開始,便頻頻破例,有說有笑,又破格待之,一眾手下,無不吃驚不已。
陳鋒四名得力干將,相互對視,傳遞眼神,但人人眼中都是疑惑稀奇。
他們也不解,這是為何。
在他們看來,這小刀再厲害,也不過邊城一捕頭而已,怎值得大人折節下交。
這邊,小刀也不客氣,直接應下,不管陳鋒來意,就看辦案手段和氣魄,也值得叫一聲大哥。
隨著馬蹄飛馳,在潺潺小河中激起水花,攪亂了三十里界限處的平靜。
飛沙揚礫有孤植,綠意盎然機無限
蛇鼠狐鼬飛奔,穿梭在沙棘間,胡楊抖樹林立。
穿過綠洲,便是黃沙滿眼,浩瀚無邊。
沙丘起伏,烈日烘烤之下,熱浪升騰,沙浪向前涌動著,如無形的巨手,將沙漠揭去了一層,又揭去一層。
只是層層過后,依舊滿眼黃沙。
一陣狂風咆哮而來,打著旋,隊伍從容不迫的穿過,身后沙丘,隨之改變了原貌,那是千萬年的律動,不曾被打破過。
一行人離開溪水,又是向前三十里,突然,陳鋒拉住韁繩,原地抬頭盯著天空中的蒼鷹。
此時蒼鷹不再高飛,一失鷹擊長空的氣勢,低矮的圍著隊伍盤旋,并且,已有一會兒不再鳴叫。
小刀疑惑問道:
“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陳鋒面部線條剛硬,眉眼如刀,盯著蒼鷹,隱忍著怒意。
馬頭一轉,口中冷若冰霜,喝道:
“蒼鷹不再啼叫,并且低空盤旋飛行,此乃鷹之習性,只有沒有到過此地,它才會如此飛行。
換句話說,它根本沒有去過一窩蜂老巢。
滾刀蜂沒有說實話,如此重刑,竟然還在說謊,他到底想要隱瞞什么?
退!回去重審滾刀蜂!我倒要看看他能挺到幾時。
駕!”
說罷,立即策馬返回。
蒼鷹沒有來過此地,直接指明死者也不曾去過,何來盜取寶物秘密之說。
小刀聽見陳鋒如此一說,頓時心中清晰,來不及佩服陳鋒的睿智機敏,立刻想到,這定是個非比尋常的陰謀,心頭頓時泛起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覺。
陳鋒對著隊伍,大喝一聲:“立即回城!”
隨后隊伍以尾變頭,當即快馬加鞭返回。
張晚晴跟在兩人身后,看見陳鋒返回,便默默的同小刀跟了上去。
張晚晴一路寡言少語,顯然是不同往日。
此時,小刀側面看張晚晴,隱隱發覺張晚晴的異樣。按照平時做比較,張晚晴極少有安靜的時候。
即使身體安靜,嘴巴也是不閑著,特別是同小刀在一起的時候。
今日自打見到陳鋒開始,張晚晴仿佛變了一個人,收起了原本的潑辣和張揚,變的大家閨秀起來。
不僅如此,又多出另一種感覺,小刀只一眼,便發覺張晚晴表情嚴肅,臉部比平時略加圓潤,好似胖了,亦或者嘴里含著什么。
小刀頭皮一陣發麻,一種不詳的感覺油然而生,卻又找不到原因。
眾人回歸,來到銀城的界河之前,突然,身后傳來一聲鳴哨,聲音響亮,而后鳴哨連成一片。
紛紛擾擾,讓人忍不住掩耳。
隊伍趕緊拉馬駐足回望,只見身后不足一里,黃沙騰起,目測不下兩三百的人馬,呼嘯著殺了過來。
看穿著打扮,加上特有哨聲,顯然是馬賊。
陳鋒手下穩如泰山,端坐在高頭大馬上,連表情都不見絲毫變化。
顯然是久經殺場,不畏生死。
而卒衛衙役這邊,則又一番狀態,抽刀的,嫌抽的慢,微微卡一下,便緊張的不得了,索性直接甩掉刀鞘。
三年前,同小刀一起作戰過的卒衛表現還好,但目光中也是惶恐不安。
陳鋒辨認清楚,毫不猶豫,不管彼此人馬數量相差懸殊,當即重劍緩緩拔出,直指著馬賊方向,眼眸中非但毫無恐慌,還隱隱有些譏笑,高聲道:
“來的定然是一窩蜂!”
“準備!給我全滅了!”
此時,陳鋒帶來的十六人,立刻行動。
八騎上前,動作統一,伸手解開馬背褡褳,取出一具具奇異弓弩。
這弩弓制作精細,漆黑幽暗,上有箭盒,裝配黑色弩箭森然鋒銳。
小刀瞳孔一縮,腦中有了記憶,這莫非是傳說中的諸葛連弩?
諸葛連弩價值連城,威力更是強大,比起尋常弓弩,一次可以射出十只弩箭,穿透力極強,并且射程更遠。
八人動作一致,手法整齊,咔咔幾下裝好弓弩,便擎著弩,瞄準,身下馬匹跟隨主人動作紋,訓練有素,穩立如山,一動不動。
剩下八人,紛紛在駿馬得勝環上取出兵刃,赫然便是斬馬刀!
這斬馬刀,光是刀刃足有三尺長,寒光四射,散發無盡殺氣。
看得小刀一驚,此刀精鋼百煉,重達六十四斤,看他們拿在手中,如同無物,顯是個個實力超強。
其中還有人露出皮甲,皮甲之下鼓鼓囊囊,無數兜袋,里面都是銀光閃閃的各種飛鏢暗器。
其手一動,小刀都看不清動作,雙手指縫間寒芒閃閃,都是鋒利的飛鏢。
十六人原本的弓箭和佩刀,根本無人使用,裝備如此精良,著實令眾人驚訝。
待馬賊趕到最佳射程,陳鋒中氣渾厚,迎著風沙厲聲道:
“殺!”
霎時,八人諸葛連弩齊發,弩箭帶著鳴響,呼嘯而飛。
有馬賊舉起盾牌,但是連弩所至,嘭聲破盾,穿透而出,直入血肉,頓時慘叫連連。
每人十連發,八十發弩箭,瞬間射倒幾十個馬賊,后方馬賊來不及止步,便踩踏絆倒一排,翻翻滾滾,在黃沙間掙扎,呼喝叫罵哀嚎。
但是后面馬隊繞行而過,再度迫近。
他們立刻收弩,然后一伸手,赫然又是拿出一只諸葛連弩,再射!
如此這般,他們一口氣換了四次連弩,這才將弩弓收起,然后抽出各式趁手武器準備應戰。
陳鋒帶來的手下,無論武器多少花樣,十六人均是一臉鎮定蕭肅。
連弩之下,足足七八十馬賊被當場射死,但是余下那些馬賊,卻沒有一點的猶豫,依舊奮勇向前,殺聲震天,好像死的不是自己人,下一個死的也不會是自己一樣!
一窩蜂,縱橫大漠,果然厲害!
馬賊呼嘯著,繼續不要命的沖來。
陳鋒巍然不動,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提著重劍,繼續號令道:
“殺!”
十六人領命,當即策馬沖出,上前迎敵。
在那些馬賊身后,這時露出一個人影。
赫然是一個女子!
這女子身穿火紅鳳袍,騎著一匹雪白白馬!
馬如雪,人如火,在這黃沙漫漫的大漠上,如此的醒目,讓人眼前一亮。
遠遠看不清模樣,但是身材苗條,婀娜多姿,前凸后翹,動人之極。
她臉上覆著一張黑紗面巾,雖然距離十分遙遠,可是所有人似乎就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讓人有一種驚魂動魄之感。
這女子策馬臨風,手持彎刀,指揮眾人,紅衫墨發,隨風飛舞,好不美艷!
遠觀其氣勢,竟真如滾刀蜂所說一樣,不失誘惑,又極有豪氣。
己方地勢偏高,小刀同陳鋒站在原地不動,眼見馬賊成扇形開始包圍。
雙方都是戰馬沖鋒,瞬間交手。
陳鋒手下斬馬刀揮舞,刀光一閃,沖到最前邊的馬賊,連人帶馬,就是被一斬兩斷。
小刀皺眉,這些護衛太厲害了,揮舞斬馬刀如同無物,御使戰馬,人馬合一,看著簡單,沒有多年苦練,根本無法做到。
雙方殺在一起,一瞬間便血灑黃沙,大漠泛紅。
小刀緩緩拔刀,準備出手。
陳鋒一回頭,說道:“你們勿動,看著就行了!”
聽到這命令,小刀一愣,看著戰場,陳鋒手下十六人,赫然斬殺一窩蜂超過百人。一窩蜂盡管人多勢眾,但此刻竟是幾乎分崩離析。
他緩緩收刀,這時張晚晴盯著不遠處的身影,眉頭緊皺。
王英,鐵柱,楊誠,小刀的三個副捕頭騎馬來到小刀身邊,王英猶豫道:
“捕頭,我們真的不上……”
“萬一輸了,我們誰也逃不掉??!”
小刀回神,看著三人說道:
“大人命令,我們不要上了,死守,守護大人,守護小姐!”
張晚晴平時雖潑辣,但手下功夫得過名師指點,王英等人都是不如她,不然小刀也不會帶她過來,只是她追求小刀,小刀一直不理她。
但是危機關頭,小刀立刻下令,守護這個一直追求自己的女孩子!
張晚晴聽到小刀提起自己,心中一動,泛出暖意,嘴上卻說道:
“還是要他們自己保命吧,本小姐馬術天下第一,想走就走,倒是你們,可別死在這里?!?
張晚晴并不是不分輕重之人,但是如此場合最忌諱說喪氣話。
陳鋒久經殺場,聞言頓時利眼如箭,直戳張晚晴,而張晚晴則低頭垂目擺弄馬鞭,剛好避開陳鋒視線。
衙役卒衛聽到不用上陣,一個個都是松了一口氣。馬賊本就眾多,自己又鮮少廝殺經歷,能不上,最好就不上,也免得妄自喪了性命。
畢竟,銀城當中還有家??!
小刀目視三十卒衛衙役,道:
“各位,放心,有我在,大家守住,我既然把你們帶出來,也定會將你們帶回去!”
隨著小刀的指揮,諸多手下立刻組成戰陣,將張晚晴護住,提起武器,準備隨時御敵。
本來想要將陳鋒一起護住,但是陳鋒根本無視他們,傲然位于隊伍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