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青岳鋒在地上一掃,瞬間一條筆直刀痕出現,深可及尺,長五丈,如斧劈尺量,將兩者分開,示意不可越界。
這一刻,小刀,俊俏的臉上完全被一種神圣肅穆蕭殺的氣息所籠罩。
這一刻,他似乎不是一個人,而是銀城之主,是這一方的守護神。
一時間,無論是錦衣護衛們,還是波斯武士,都為之震動。
區區一人,站在兩邊人馬當中,竟然有著不可逾越的威嚴。
這讓人不得不驚嘆。
可見到小刀如此公正決絕,陳鋒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面上止不住欣賞之意。
畏懼權勢者廣,隨波逐流者眾。
這少年,不一樣!
他上前幾步,臉上掛著贊許說道:
“刀兄弟,陳某非常欣賞你這種有堅持的人。
公正果敢,心中有大是大非嗎,很好。
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就按律法辦事。
這些波斯人喬裝商人入城,行動詭異。并且,我懷疑那人與蒼鷹命案有關,需要他配合調查。
他們如此不配合,你說,該怎么辦?”
陳鋒沒有發作,而是將包裹丟給了小刀,看他怎么處理此事。
小刀目光依舊堅毅,面色稍緩,思量了一下
陳鋒也好,波斯人也罷,他小刀才是銀城人,自然希望以和為貴,不至于釀出大事故來。
小刀見陳鋒這邊還有說話的余地,便轉睛對波斯館長穆赫塔爾說道:
“我來話事。我懷疑你們的身份以及入城的目的,現在,請說說你們身份和目的。”
語氣平淡,但是語態中的堅決意味,不容質疑。
穆赫塔爾看情況稍稍穩定下來,也知道這小刀才是目前決定局勢的人,便開口解釋道:
“我乃是波斯帝國御前武士長穆赫塔爾,被你們官家所懷疑的是個翻譯,他名字叫達烏,其實是我波斯帝國的巫者大人?!?
穆赫塔爾頓一頓,面色有些復雜,整理下語言,又說道:
“我們確實不是商人。
我波斯帝國皇室異寶星辰天光于四年前丟失,被你們中原人盜取。我皇派眾多武士追擊未果,這幾年來一直追蹤,直到巫者大人發現異寶最后出沒在銀城一帶,為減少麻煩,我們便偽裝商人來此搜尋。
如今我皇催促急迫,勢必抓緊時間搜尋。
我們得到消息,星辰天光就在銀城,我們才帶著手下,喬裝來此。星辰天光對我等至關重要,在貴寶地多有打擾,也是實屬無奈。
這是我波斯帝國文書,請您查看,我們并不曾做下違法亂紀之事,還請各位大人行個方便?!?
就算你們那蒼鷹一案非比尋常,但以此為由抓人,還是說不過去,單憑那一盆會變色的水,實在是太沒有道理了!”
陳鋒微皺眉頭,對著穆赫塔爾說道:
“聽聞波斯國并不缺乏寶物,這星辰天光又是何物?竟值得你們多年搜尋?”
武士長穆赫塔爾眉頭一挑,頗為自豪的回答道:
“星辰天光無法形容,我一時說不上來,它到底是什么東西。但是我知道這星辰天光能活死人,肉白骨,極是不同尋常??吹剿憔椭浪恼淦媪?。
但是巫者大人,僅僅能追蹤到星辰天光在銀城,卻始終查不到更具體的位置?!?
陳鋒見到事態緩和,便將重劍入鞘,又沉聲問道:
“那你們是如何得知,這寶物就在銀城的?”
武士長毫不避諱的指著達烏,說道:
“達烏!我們波斯帝國的的巫者大人,地位堪比你們中原的國師,他具有大神通,可以推算出異寶的大概位置。
所以,我不能讓你們帶走他?!?
陳鋒嘴角一勾,說道:
“果然又是個計謀,先是引我們去火拼一窩蜂,現在又引我們血拼波斯武士!
這群老狐貍!是想引我們兩方起沖突,消耗我的力量。
我們走!”
陳鋒臨走時還看了一眼達烏,眼中頗有深意。
剛好這一幕落到小刀眼里,想想剛剛使水變紅的發絲,小刀不禁升起一陣怪異的感覺。
這其中,似乎還有些彎彎繞?
陳鋒帶著人馬一走,達烏立馬感激流涕的道謝。
他原本就見過小刀斬碎異象的神勇,當時還塞了百兩銀子。
今日又是解圍,又是救命,感激涕零之下,便掏出千兩銀子,直往小刀懷里塞。
這次不同斬碎異象的那晚,事緣也不同,小刀自不會收受賄賂,甩開達烏,任憑銀子滾落。
穆赫塔爾是一個武士長,卻可以講中原話,可見游走中原時日不短。在他身上不僅有武士的鋒利,眼眸中還蘊藏著睿智。
見此,眼中越發的深沉了。
小刀對著穆赫塔爾一拱手,說道:
“告辭!”
而后大步離開。徒留一群莫名的波斯人在原地傻傻駐足。
一路上,小刀反復斟酌,思量陳鋒是不是氣惱,不過想來即使生氣也沒辦法。
在銀城,繼承父親的意志,自己辦案無數,均是公正嚴明,從不徇私舞弊,也不越律法半步。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便不成方圓。
這是自己做人的原則。
眼見天色漸黑,剛剛和陳鋒鬧得不歡而散,小刀尋思著去找陳鋒好好說說,畢竟白日里還在稱兄道弟。
可是不想,走著走著卻拐了彎……
往日有了難處和苦水,小刀都習慣去醫館,找沐老大夫倒,即使不說話,看看也能舒緩心情。
這,已成習慣。
路上百姓依舊熱情洋溢,一片祥和氣氛。
剛剛的爭斗,少有人知。
走到醫館,一個吊著胳膊的頑皮少年,剛剛跨出門欄,后面的母親急吼吼的說著:
“哎呦,你這個皮猴子,慢些……”
母子看見小刀過來,趕緊穩下腳步,少年十一二歲,咧著嘴,露出虎牙,郎朗說道:
“是小刀捕頭!我長大也要這么威武!守護銀城,到處抓壞人……”
少年話沒說完,就被母親照著后腦來了一巴掌,打得少年一個趔趄。
母親呵斥道:
“小兔崽子,還抓壞人!胳膊不好,燒火棍你都拿不起來。
呵呵……刀爺見笑了……”
小刀點點頭,已經邁步進了醫館,步伐飛快。
醫館里的人,聞聲抬頭時,小刀已經來到脈案前。
沐老先生正專心致志的診脈,看診的中年男人剛要回頭,便覺得自己被人推開。
小刀也不管病人是誰,長臂一撥,看診的病人直接側身滾開。
中年男人差點摔倒,剛要發火,見來人是刀爺,并且臉色不愉,便一笑了之,自顧去了候診區等待。
小刀衣擺一撩,大馬金刀的坐在看診椅上,十指交叉,半伏在診桌上,目不轉睛看著沐老先生,帶著一絲糾結,說道:
“沐爺爺,我今天好像得罪了陳大人。你說我遵守王法,秉公辦事可有錯?
城內本就不能械斗,何況為官者,欺壓良善,更加不該。
辦案也該依照我朝律法流程來……
今天我阻撓陳大人辦案,若是他真的生我氣了,我眼下又該如何自處?
道歉?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我?
順其自然又似乎輕率了些……”
沐老先生被打斷看診,也不發脾氣,只半垂著眼皮,耐心的聽著小刀絮絮叨叨。
半響,沐老大夫拿出一方棉帕,擦拭額頭。
白色的細棉,很是普通。但棉帕上一晃而過的花樣,頓時吸引了小刀的眼神,也隨著住了口。
一伸手,小刀不由自主的奪過棉帕,沐老先生也順勢松手。
棉帕展開,一幅沙漠格?;▓D映入眼簾,與此同時,勾起過往,一幕幕舊事閃過小刀的腦海。
昔日小刀對雪娘暗生情愫,卻始終不敢開口。
一日,雪娘邀請小刀飲茶,此茶便是沙漠格?;ㄅ谥频幕ú?。
此花大漠少有的白色花朵,只盛開于初春,極其耐寒耐旱,泡茶卻非常清香。
格?;ň前傩沼H手采摘,無法培育,產量不多,僅僅夠銀城達官貴人,來往富商品嘗。
沐老爹時常受到貴重謝禮,這陌上春花,便偶爾也能收到。
一次,飲茶期間,雪娘以擦拭為由,遞給小刀一方棉帕。
小刀隨意抖開一看,頓時俊顏布滿紅霞,轉而又欣喜若狂。
帕子上除了銀白絲線刺繡的格桑花,還有一首詩。
陌上春花,漠中秋識。
默把情根種,莫說心未動。
雪娘在帕子上繡了一首詩,點明心意,面上粉若桃花,眉眼流轉,笑得坦然,又略帶羞澀。
這情意,也自流轉。
小刀頓時醍醐灌頂,本以為只是自己單相思,卻不想,雪娘聰慧,早已看穿。
雪娘亦是同自己一樣有情,如此兩人才定下關系。
而那方繡著詩的棉帕……
小刀不由自主的摸摸衣襟暗格,面上帶著癡笑。
忽地,又想起雪娘曾經的話語。
雪娘曾經說道:
“我喜歡陌上春花,因為這是春季的味道,春代表生機,希望。
花代表富貴祥和,陌上又是百姓奔波之處。
我向往這樣的生活,鄉間田野,生機盎然,一片祥和。
待爺爺不能看診后,我們一起去開片田地,嘗試培育格?;ê貌缓??”
雪娘的溫柔,雪娘的賢淑,雪娘的恬靜微笑……
仿佛又與眼前人隱隱重合。
小刀看著沐老先生,喃喃說道:
“種格?;?,好啊……”
沐老先生重重咳了一聲。
小刀一激靈,頓時收回思緒,暗嘆,不愧是祖孫,總是讓自己產生貌合神似的錯覺。
沐老先生收回棉帕,細心折好,聲音黯啞,低低說道:
“三日之內,離開銀城?!?
沐老先生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小刀一愣。
緊接著,就在小刀愣神時,沐老先生又鄭重說道:
“八月十五之前離開,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這下小刀確認了,沐老先生確實是在讓自己走,小刀剛想問原因,身后便傳來聲音。
“小刀,陳大人找你,現在,立刻,跟我們走!”
來人是李柏然,口氣極是不善,但陳鋒找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去。
小刀起身,整理下衣擺,朗聲說道:
“好?!?
邁步離開前,耳邊又傳來沐老先生的嘆氣聲。
“走吧,走吧……不要遲疑了……”
小刀眉頭糾結,跟著李柏然離開,右腿跨出門欄時,整個人又是一頓。
一股幽香縈繞鼻間,正是獄中聞過的香味!
小刀扭頭,順著香味尋找,香味一閃而過,又失去了方向。
李柏然見小刀停下,眉眼頗不耐煩的說道:
“磨磨蹭蹭干什么?還想讓我們大人等你?”
小刀無奈,揉了揉鼻頭,跟著李柏然離開,一路前往驛站。
當小刀走入驛站,卻跟自己印象中,大不一樣。
驛館內,臨時規整出來的書房,陳鋒在坐在書案后,正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手下婁明青,目光嚴厲。
見小刀進來,只隨手一指,說道:
“坐?!?
如此毫不在意,根本看不出生氣與否,讓小刀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小刀順勢便坐了下來,也不主動出聲,靜靜的看著眼前,此情此景,氣氛頗為壓抑,讓人難安。
前方燭火晃動,光影晦明不定,婁明青額上冷汗滲出。
陳鋒開口沉聲說道:
“剛剛問你,怎么發現波斯武士異常,你一口咬定,是自己在會館門前親眼所見。
可黃茂卻說,他去的是會館方向,那你又怎會去?”
婁明青頓時臉色煞白,顫聲說道:
“這……屬下確實去了會館,出發前,我也記得我是要去城北的,可怎會去會館……”
陳鋒又說道:
“你站過來!”
婁明青立馬上前,看著大人盯著自己雙眼,內心不禁大為警惕。
可是,無從拒絕。
大人的威嚴,早就種在他的心中。
片刻,陳鋒一揮手,低聲說道:
“宣鐵凝。”
隨著陌生的名字說出,小刀只覺眼前黑影一閃,書案前,便單膝跪地一個黑衣人。
“屬下在?!?
小刀手中一緊,心下大驚,哪來的黑衣人!
并且,此人身形瘦小,并不是追隨陳鋒的十六人中的一員。
除去十六個錦衣手下,陳鋒竟然在暗地里還有下屬!
看這身形速度,也是不亞于那十六人的高手。
陳鋒并未理會小刀的驚訝,對著黑衣人說道:
“看看婁明青,他中招了。”
叫鐵凝的黑衣人領命后,便沉步走向婁明青。
盡管黑巾遮面,小刀還是看見了那僅露在外的一雙眼,黝黑、深邃,久看之下,令人眩暈。不難相信,心智脆弱之人,定會迷失心智。
小刀馬上想到的就是催眠師,這種功夫并不多見,卻也有過傳聞。
單憑那一雙詭異的眼睛,就能證實,事實遠遠比傳言來的更加震撼。
婁明青也懷疑自己被催眠了,雖然不甘,但也不會抗拒,任由鐵凝擺弄。
鐵凝雙眸盯著婁明青,拿出一只銀棒,單手指在婁明青眼前。
銀棒隨著手指飛速旋轉,他目光深邃,片刻既停,銀棒直抵雙眼之間。
婁明青頓時猛地眨了兩下眼。
鐵凝回身對著陳鋒,肯定的說道:
“被人下了兩道催眠指令,一道迷惑,一道掩蓋,屬下已經解開?!?
陳鋒了然,說道:
“下去吧。
哼,果然是引我們去波斯會館,想讓我們死斗不休,這幫老狐貍的爪牙還真是,無處不在。”
黑影又是一閃,小刀只覺氣流一動,鐵凝便消失了,確切的說,直接躍上了房頂,消失不見。
小刀的刀法極快,沒有一定的眼力,根本無法驅動刀法殺敵。
所以,常人看不清黑衣人的動作,小刀卻能捕捉,那黑衣人閃出門,直接躍上了房頂。
這邊婁明青解開了催眠,立馬主動說道:
“大人,是個女人催眠了我,我與那女人在城北路上相遇,她一身常見的閨閣女子打扮,卻是帶著面巾。
與我錯身時,扭了腳,我順手就扶了一把,身上很香。
然后,然后……她的眼睛,眼睛……”
說到此,陳鋒大喝一聲:
“婁明青!”
聽到陳鋒爆喝,婁明青頓時回神,倒吸一口冷氣,拍著胸口,后怕不已。
陳鋒嘆了一口氣,又說道:
“好了,一會兒讓鐵凝給你下個暗示,莫要再想那女子了。
如此高深的催眠,若是經?;貞?,你不會不知,日后思緒,也就停留在那一段了,你,便成了癡傻之人?!?
婁明青擦擦額頭滾落的冷汗,戰戰說道:
“是,屬下謹遵大人教誨?!?
小刀在一旁看得也是心驚肉跳,這催眠之法竟然如此高深,銀城何時來了這般女子?
小刀如此想,陳鋒卻不意外。
陳鋒手指輕敲書案,凝視一處,說道:
“宣柳公!”
話音剛落,又閃進一個黑衣人,這個黑衣人僅露的脖頸和雙手,都甚是白皙。
小刀一看,這竟是女人?
不過轉念一想,小刀也不吃驚了。陳鋒在暗處,定是不止隱匿一人,眼前宣進來的黑衣人,看身形便知,是個女子。
女子同樣單膝跪地,也不待陳鋒詢問,主動開口說道:
“大人,屬下已經查到頭緒,此香出自東海九鰭鯨,名叫毒龍醉。
一盒價值萬金,甚是稀少,屬下走遍銀城,最后發現怡紅樓出現過這個香味。”
小刀這才恍然,原來這才是陳鋒的暗手,找到對方行蹤!
陳鋒擺擺手,女子如催眠師鐵凝一般,急速閃身出去。
同樣是個高手,小刀又對陳鋒的人馬有了更高的評定,人才聚集,雷厲風行,深不可測。
婁明青此時也退下了,室內僅有小刀和陳鋒。
陳鋒舒展雙腿,靠在椅背上,一手敲擊著扶手,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口中反復念叨:
“怡紅樓,怡紅樓……”
敲擊停頓,霍然起身,看下小刀,說道:
“可是張縣令說的今晚舉行慶功宴的怡紅樓?”
小刀正襟危坐,微微點頭,接話說道:
“正是!怡紅樓是銀城最大的青樓,也是最好的酒樓。”
陳鋒哈哈一笑,磁性的聲線,顯示心情甚好,站起身彈彈衣擺,頗為愉悅的說道:
“好!這酒宴,我赴了。通知張縣令,本官稍后便到!”
小刀無奈的搖搖頭,陳鋒如此一心辦案,因案件不快,也因案件愉悅。
如此一來,倒是顯得自己多慮了。于是一掃來時的郁氣,迅速通知張縣令準備酒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