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嬌往里面走了幾步。
她吸了吸空氣里的中藥味,眉頭輕蹙,轉頭小聲問道:“這里的中藥味會不會太大了?”
蕭慎徽頷首:“是有一點。”
回答完,他又問身邊的孔青:“目前情況如何?”
孔青將情況詳細地說一遍:“這家回春堂醫館成立了半年之久,老板叫原春,他現在被關在后院里。”
“剛剛調查了一圈,有百姓說,以前這個原春是做玉石生意的,是整個青州里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富商巨賈,不過,大概在一年前吧,原春唯一的兒子袁壯壯,突然患上了一種怪病!”
蕭慎徽挑眉,反問道:“怪病?”
孔青點頭:“是怪病,而且當時已經藥石無醫了,原春為了給自己兒子看病可以說傾盡家財。”
蕭慎徽再次問:“他兒子還在嗎?”
孔青回答:“從他兒子生病,他已經舉家從青州府遷回銅山鎮了,王爺放心,屬下已經派人去原春的家中了。”
男人點點頭,清冷的面龐上很平靜:“繼續搜查。”
“是!”
等到孔青走后,林嬌站在藥柜的面前。
藥柜很高很寬,里面是由無數個抽屜組成,每個抽屜上面都寫著三味藥材。
她隨手拉開一個抽屜,往里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奇怪,怎么是滿的?
林嬌又拉開旁邊的抽屜,結果里面的藥材也是滿的,她眉頭輕蹙,一口氣拉開了五六個抽屜。
所有的抽屜都是一樣的。
里面的藥材全部滿滿當當的,根本不像有人曾經在這里抓過藥的樣子。
蕭慎徽來到她身后,輕聲問道:“怎么了?”
林嬌回頭看了他一眼:“藥柜里的藥材都是滿的……”
她頓了頓,環顧四周,繼續說道:“話說,我還從來不知道在永善堂對面也有一家醫館,記憶當中,這里一直空置著。”
林三趴在柜臺上,拿起上面的秤砣,說道:“二姐,你從來都不走這邊的街道,當然不知道了!”
林嬌:“是嗎?”
林三點點頭:“當然,你喜歡走那邊的!”
他一邊說,一邊指著店鋪的西側的方向。
蕭慎徽低聲道:“現在就算不用本王去查,兇手已經自動浮出水面,幕后參與者是飯莊的馬老板,還有縣令和對面永善堂的大夫楊瓊。”
“這里就是他們怕事情敗露,提前準備好的替罪羊!”
林嬌稍稍蹙眉:“可是我剛才孔大哥說,原春是做玉石生意的,按理說他手里應該有些人脈,又為什么愿意任他們擺布呢?”
蕭慎徽聽見她問的這個問題,不加思考道:“你忘記了,他的兒子得了怪病。”
“恐怕不是什么怪病,就是楊瓊他們動的手,以此鉗制住了原春。”
林嬌沉吟了一會兒:“的確有可能。”
蕭慎徽叫上她往后院走去:“走吧,我們去后院看看。”
“嗯!”
兩人一路來到店鋪的后院。
這里的店鋪和林大福的肉鋪都是一樣的風格,前面是店面,后面帶著一個小院子和兩間上房。
原春就是被關在其中的一個房間里。
蕭慎徽來到門前,有護衛開了門,此時正值上午,陽光炙熱,刺眼的光芒一瞬間照進去。
原春下意識用手擋了擋眼睛。
等到他適應了外面的光芒,放下手的時候,蕭慎徽等人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蕭慎徽身形安穩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抬眸認真打量著坐在床邊的男人。
只見他身高七尺以上,身穿著細布衣服,身材有些消瘦,衣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臉上也是,沒有一絲肉的感覺。
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頭發凌亂不堪。
這種消瘦,就好像……
人遇到什么事情承受不住壓力,突然就瘦下來,因為暴瘦的速度過快,身上的皮膚就會特別松弛。
現在眼前的原春,臉上的皮膚就是這種狀態。
還不等蕭慎徽開口,坐在床上的原春理了理頭發,臉上勾起一抹了無生氣的笑容:“靖國公?好久不見。”
蕭慎徽挑眉:“你見過本王?”
原春笑了笑:“靖國公名譽響徹整個永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而我當年做生意剛進入京城,就遇到您在邊關擊退敵軍,凱旋歸來的游街。”
說到這里,他忽然抬眸,一雙凌厲的眼睛對上蕭慎徽。
原春又是一笑:“六年不見,靖國公依舊是這般意氣風發!”
蕭慎徽沉吟了片刻,緩聲回應著他:“六年前?”
“那應該是本王十六歲第一次率領大軍去邊關應戰,能夠擊退敵軍,很大一部分是那些士兵的功勞,本王所作的事不值得一提。”
他頓了頓,繼續沉聲往下說著:“你方才說,那時你是進京做生意,應該也是意氣風發,為何六年后,卻這副模樣?”
原春怔了怔,緩緩道:“人自有命數,我這個人啊,向來信命!”
蕭慎徽雙目迸出明亮的視線。
他道:“巧了,本王剛好不信命!”
幽暗的房間中,陷入短暫的安靜中。
林嬌坐在圓桌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對面的蕭慎徽,腦海里響起來之前三郎說的話——
“高大人呢,是以少年將軍的美名而聲滿天下!這事兒還得從他十六歲那年說起。”
“那是個鬧旱災的年頭,民生凋敝,關外那群老毛子趁著我們邊關布防虛空,率領十萬大軍前來攻打!那時高老將軍病重,朝廷竟無一名良將調遣,要我說,那些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還得是我們高大人,堂堂九尺男兒不畏生死,主動請纓帶領一支僅有兩萬人數的軍隊出關應戰,殺得對方昏天暗地,片甲不留!”
“從此之后,高大人一戰成名!”
林嬌望著蕭慎徽的側臉,剛剛聽見他和原春的對話。
原來當年那個征戰沙場的人不止僅僅是高大人,還有他……
十六歲愣是帶領兩萬兵馬擊退敵軍十萬!
他也太厲害了吧!
不過看他的樣子一點都不像,難道越是這般厲害的人,越是寵辱不驚嗎?
就在這時,蕭慎徽偏了下頭,看過來。
林嬌的視線冷不丁的對上他的雙眸,竟然一瞬間覺得蕭慎徽這個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冰冷!
她連忙收回思緒。
下意識回避開蕭慎徽看過來的目光,林嬌看向原春,認識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原春臉上一直帶著淺笑,有些無奈與苦澀。
他道:“王爺,想問什么,原某人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慎徽聲音很沉,就好像這間幽暗的屋子一樣,外面的陽光怎么都無法探進來。
他問道:“你為什么要做藥人實驗?”
原春笑了笑:“王爺,你之前不是派你的屬下已經問過了嗎?為什么要這么做?當然是為了我的兒子!”
“我開這間醫館也是為了我的兒子……半年前,醫館開業,我便四處尋找能夠試藥的人,一般都是找一些容易上勾的漢子。”
蕭慎徽又問道:“怎么找?”
原春回答:“一般去酒肆或者是賭坊,這些人缺錢,只要給錢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
“那些人來到我的醫館里,只要喝下幾天的湯藥,我就會給他們一筆錢,我對他們提出兩個條件,第一個是不準對外宣揚,第二個就是每次試藥都必須在我這邊呆三天!”
蕭慎徽蹙眉:“然后呢?怎么會弄出人命?”
原春聽聞后,緩緩探出一口氣:“我醫館里有一個大夫,就是一開始提出開個醫館找人試藥的人,這位大夫也是一直在負責我兒子的病情!”
“一開始,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可是近兩個月以來,有幾位藥人都發生了不成程度的反應!”
蕭慎徽再次開口,詢問道:“什么樣的反應?最嚴重的人是誰?你這里應該有很詳細的記錄吧?”
原春滿臉寫著疲憊,撩起眼皮一雙冒著光的眼看著男人,淡淡一笑:“記錄全都燒了!”
“什么樣的反應……就是他們有時會抽搐,身上會有青紫的痕跡,會有血斑淤塊……”
他還沒說完,另一側的林嬌忽然開口繼續往下說:“凡是長期服用同一個藥方的病人,除了這些反應之外,應該還有發病猛急,死亡率高,更伴隨著高熱致喘,氣絕而亡……”
原春怔了怔,忽而冷聲質問道:“你在說什么?”
林嬌望著他,勾起唇瓣忽而低低冷笑一聲:“袁老板,剛剛我說的這些,那些人沒告訴你吧?”
原春目光躲閃了一下:“這位姑娘,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林嬌剛要開口,卻被蕭慎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他轉眸看向原春,嗓音低沉:“那大田村的田老二,你可還記得?”
原春眨了眨眼睛,想了好半天才記起來:“我記得,他死了……一個月前死的!”
“就是因為他的去世,才讓你們發現這里……田老二是最早一批進來試藥的人,與他一起的還有同村的田永富,他們來這里,總是同進同出。”
“后來有一次,只有田永富來了我,田老二卻沒來,后來我才聽說他死了,田永富便用這件事來威脅我!”
蕭慎徽冷聲道:“所以,你就借機殺了他?”
原春面容陰狠,立刻反駁道:“我沒有!”
“王爺,我的確想要殺了他!我甚至都已經買好了打手!若不是他想利用田老二的死一直來威脅我,讓我給他五千兩的封口費,若是不給,他就把這里的事情告知天下!”
原春咬緊牙根,臉上帶著濃濃的恨意:“我兒子沒生病之前,讓我拿出這五千兩可能輕而易舉,可是現在我真的沒辦法……”
“愣是用了二十多天才把這五千兩湊齊,交給田永富,我原本想,只要他拿著錢走出這個門,就讓打手把他殺了,再把錢拿回來!”
蕭慎徽:“既然你剛才說沒殺成功,可田永富卻被人謀殺了,你怎么解釋?”
原春抿唇:“王爺,人的確不是我派人殺的!”
“那天一早田永富就來到醫館這兒,我把銀票給他,他就離開了,打手也在后面跟著,后來一路跟蹤到慶門縣里,見他去了錢莊,原本想在田永富出了錢莊后,就殺了他,再把存錢的票根拿回來!結果……”
下面的話,蕭慎徽替他說了:“結果,他又遇上了同鄉晚輩牛大正!是嗎?”
原春點點頭:“是的,那個打手就是這么跟我說的,他們一起進了飯莊,一直等到他們出來,坐上馬車,沒想到田永富竟然又回到了銅山鎮。”
“打手原本已經找到機會向他下手,結果半路田永富居然被一個身穿白色布衫的男人扯進一個胡同里,他們爭執了起來,后來等到田永富出來時,走了沒多遠,就倒地死了。”
蕭慎徽問:“那位打手呢?”
原春搖頭:“不知道,他云游江湖!”
蕭慎徽:“那他有和你說那位穿白色布衫的男人長什么模樣嗎?”
原春再次搖頭。
看來再問下去,他也不會知道什么了。
蕭慎徽和林嬌對視一眼,兩人起身,離開了房間。
當身后的房門被關上之后,蕭慎徽停下腳步,側目看向她,輕聲問道:“剛才怎么樣了?是想到了什么嗎?”
林嬌埋頭,一雙眼睛一直落在自己的腳尖上。
是的……
她的確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她一直不明白,上一世中當原身從京城賀壽回來之后,銅山鎮一夜之間就爆發了非常嚴重的疫病,當時嚴游指向的矛頭,是林大福售賣病豬肉!
可林嬌知道,林大福下鄉收來的豬都是沒病的,每天早上親自宰殺,怎么會是有病豬呢!
而且他們家的主要客戶是供應那些高門大戶里的,過來買豬肉的百姓真的很少,而疫病爆發出來的人群就是尋常百姓人家。
現在她終于明白了。
嚴游,馬老板與楊瓊一開始利用街邊的流民與乞丐進行藥人實驗,回來又找到了那些酒鬼和賭鬼來,為的就是配出一副疫病模樣的藥方。
凡是活人吃了這些藥方,所反應出來的癥狀就是和疫病一樣的。
比如高熱急喘。
比如惡心嘔吐,血瘀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