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有所不知……”
張軍師俯身湊近宋游耳邊，小聲與他說：“前邊與我們對陣的，乃是塞北右狼王統(tǒng)領(lǐng)下的草原東八部，右狼王賬下有一位軍師，最喜歡割下敵人的手足頭骨或身上別的什么器官，收藏起來，常常把玩，此前我們便精心設(shè)了一計，將尹先生的一雙耳朵送到了他的帳中。”
“那豈不是塞北右狼王軍中的動向，全都在諸位的掌控之中？”
“倒也沒有那么好用了。”張軍師說道，“一來這耳朵在那軍師的帳中，只有在他帳中說的話我們才能聽得見，而多數(shù)時候，塞北人談?wù)撝匾氖露荚谕鯉ぶ?，這軍師也只是右狼王帳下諸多軍師的一位。二來這耳朵平常都被裝在匣子里，聽不聽得清楚全看天意?！?
“原來如此?！?
“只是能聽到一點便是一點，總歸也算是一些情報?！?
“這倒也是。”
宋游安靜下來，看向尹先生。
只見他一個人走到了演武廳的角落，雙手捂著耳朵，彎著腰聽著，過了會兒，才傳來他的聲音：“他們在討論宋先生……”
“誰和誰？討論宋先生什么？”
站在旁邊的張軍師立馬小聲問道。
“右狼王帳下的另一個謀士，過來找他，說起今下午的石巨人，猜到有法力高強的修行之人來軍中助陣……”
“還有呢？”
“聽不清楚，裝在盒子里，甕聲甕氣的，他們一邊說還一邊走動?！?
“你專心聽就是?！?
在場眾人便又都不敢說話了。
一時演武廳中落針可聞。
這種場景讓宋游覺得十分奇妙。
三花娘娘亦是睜大眼睛，眼珠子左右轉(zhuǎn)動，小孩子也覺得神奇極了。
又過了一會兒，再次傳出尹聞星的聲音：“他們好像打算請那神出鬼沒的妖鬼進城來試試宋先生?！?
“夜襲宋先生？”
“好像是……啊不對！”
“是什么？”
“說是請那妖魔進來制造些亂子，暗中看看宋先生長什么模樣，有什么本事?！?
“繼續(xù)聽?！?
“他們走出大帳了……”
尹聞星松開了耳朵，似是聽不見了。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好似連呼吸也是此時才恢復(fù)。
只聽得陳將軍說道：“要是那妖魔來找宋先生，倒還簡單了?！?
“不知是什么妖魔？”宋游問道。
“乃是塞北軍中一名叫做‘伯來’的妖魔，我們也不知道什么來歷?！标悓④娬f道，“若說這伯來有多厲害，倒不見得，只不過力氣大些且有一雙能開腸剖肚的爪子罷了，軍中善于沖陣的將校，可能赤手空拳打不過他，但若全盔全甲，拿著趁手的兵器，倒也不見得怕了他，只是這伯來卻有一番神出鬼沒的本領(lǐng)，動作也敏捷，既不知他會從何處顯身，又不知他將從何處消失，令人防不勝防。”
“這伯來真讓我們頭疼不已?！睆堒妿熞矡o奈說道，“此前不少將校夜夢中死于他手，死狀極慘。后來他又帶進來疫病或別的妖法，現(xiàn)在還有不少將校被他帶來的疫病所折磨。如今城中將校睡覺都不敢睡死，還得輪著守夜，即使如此，也偶有兵卒死在他的手上。但凡殺了人，他就會用將士自己的兵器，將人釘在地上，有時還撕食一些，手段十分殘忍，引得城中人心惶惶?！?
這就是妖魔在戰(zhàn)場上的威力了。
即使戰(zhàn)力不算出眾的妖鬼，也有與凡人截然不同的本領(lǐng)，而且往往能做出極其可怖之事，給將士造成的威懾力甚至不遜于大軍壓境。
宋游聽完想了想，才問道：“莫非是穿墻術(shù)或土遁術(shù)？”
“起先我們也懷疑過是否是穿墻術(shù)或遁地之法，不過我軍中也有一些懂玄門法術(shù)的人，我們也想過些辦法來應(yīng)對或驗證，一次還好，多幾次便知曉并不是穿墻術(shù)或遁地術(shù)了?！睆堒妿煱欀碱^，“應(yīng)當(dāng)是憑空而來，又憑空而去。”
“憑空而來，又憑空而去？”
“我們也是長久交手試探出來的?！睆堒妿熣f道，“加上尹先生偶爾聽到些只言片語，雖不能證明，但勉強也能佐證?！?
“可有人見過他來？”
“有位將軍碰巧見過說是憑空出現(xiàn)。”
“憑空出現(xiàn)?！彼斡瓮ｎD一下，接著又問，“可有人見過他去？”
“這倒沒有?！?
“……”
宋游便微微皺著眉。
張軍師一看他這模樣，心中稍一品，也挺驚訝，出言問道：“宋先生莫非知曉這門法術(shù)是什么來路？”
“倒是知曉一樣，有些相符，不過這種法術(sh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出現(xiàn)過了，也不確定是不是?！?
“哦？”
眾人一聽，頓時驚訝。
世間萬般法術(shù)，玄奧奇妙，難以捉摸，有時候法術(shù)最難應(yīng)對之處，便是對它不了解，有時若是知曉了它的來路，應(yīng)對起來反倒簡單。
就好比那紙夜叉。
若在戰(zhàn)場上，沒人知曉弱點，怕也得相當(dāng)于一員猛將了。若江湖偶遇，倉促之下，多半也拿它沒有辦法。可若是早就知曉，早做準(zhǔn)備，那也只是一把火就能輕輕松松燒個干凈了。
又好比那遁地之法。
一語道破，使心動搖，也就破法了。
知曉來路，興許便有應(yīng)對之法。
眾人連忙急切的問道：
“請先生說來！”
“諸位可聽過‘來去如意’？”
“來去如意？”
“正是?！?
宋游緩緩向他們道來：“這是一種很高深的玄門法術(shù)，上古時候還有人修習(xí)，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了。正如它的名字，來去如意，它可憑空而來又可憑空而去，毫無蹤跡可循，初學(xué)者可過一墻一門，造詣越深，距離越遠(yuǎn)，聽說古時有了不起的大能一念之間可到天涯海角，這大抵是夸張的說法，但百來里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問題的?！?
這門法術(shù)伏龍觀也有收藏。
只是正如宋游所說，上古之后，已經(jīng)很少有人修習(xí)它了。
主要原因和招來跡去之法差不多，在于它十分難修，耗時極長，而它比招來跡去之法還夸張很多倍，修習(xí)動輒數(shù)十上百年。
修習(xí)這門法術(shù)得閉關(guān)獨處，據(jù)說僅是初學(xué)入門，就得獨自一人在漆黑的山洞中修習(xí)九九八十一天，修習(xí)之后，又得歇息至少整整百日，如此重復(fù)七七四十九次，方可入門。這其中九九八十一或是七七四十九，應(yīng)當(dāng)都是為了說起來好聽這才這么記的，真實費時大抵與之相近，根據(jù)不同人的天賦悟性也許有少許浮動，這么算起來，每修習(xí)一次就得半年左右，入門就得二十多年。
主要是在修習(xí)它之前，修行之人還得有較為高深的道行基礎(chǔ)。
不然很難做到一閉關(guān)就兩三個月。
且在修習(xí)它的過程中，不可做別的事。
這僅僅只是入門。
所以倒不是說當(dāng)今的人學(xué)不會它了，只是上古年間，長生易得，人們有大把的時間來修習(xí)這等法術(shù)，如今長生難求，學(xué)它的自然就少了。
學(xué)到入門，穿個一墻一門，還不如不學(xué)，空費二十多年光陰。
要學(xué)到高深呢，一生又太短。
目前也只有妖魔才有可能。
然而也只是天道轉(zhuǎn)變不久，才剛開始，人道修士最為繁盛，自然首當(dāng)其沖，妖精鬼怪還在排隊，沒落到他們頭上罷了。
這時又聽宋游說道：“只是這本是我大晏古時的玄門正統(tǒng)法術(shù)，聽將軍說過，這些妖鬼皆是從照夜城跑出來的，而那原先占據(jù)照夜城的，又是塞北草原十八部南邊一部原先信奉的神靈，為何這位會在照夜城呢？”
“也可能是妖鬼本無家國，這伯來原先是我大晏境內(nèi)北邊的妖鬼，被照夜城妖王感召，便過去了?！睆堒妿熁卮鹬f。
“倒也有可能?！?
“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張軍師似乎當(dāng)下只關(guān)心這個。
“自然有的。”
眾人只見宋游自然自若，仿佛胸有成竹。
“諸公有所不知，這來去如意，看似了得，來去都在一念之間，其實有很大限制所在。若別人不知，這番限制便用處不大，若別人知曉，便很容易被其針對，從而被破了秘法?！?
“愿聞其詳！”
張軍師聞言，頓時帶頭拱手。
“軍師可曾在古書或故事里看過神仙憑空消失的故事？”宋游問道。
“那也是這來去如意？”
“神仙會不會來去如意在下不知，但故事里神仙的這本事，卻也是借鑒的來去如意?！彼斡握f道“大抵是上古時候定下來的調(diào)子，后人見古時的故事都是這般寫，便也都跟著寫?！?
“自然看過。”
“那諸公有沒有發(fā)現(xiàn)，那故事里的神仙，往往與凡人接觸過后，消失不見時，大多都是凡人一時不察，或是目光轉(zhuǎn)向別處，或是分了心，或是神仙自一棵能擋住身形的樹后走過，或是起一陣煙霧，隨后才消失不見？”
“……”
眾人盡皆睜大眼睛，想到了什么，也都思索起來。
“好像大多確實如此！”
“諸公可想過為何如此？”宋游說道，“難道以為只是世人渲染神秘？”
“還有別的講究？”
“來去如意，要想如意，便得自在。此法從修習(xí)起便得在山洞中獨處，與世隔絕，獨處即為自在，絕不可被人所窺?！彼斡尉従徴f來，“被人所窺，來去便不再自如?！?
“……”
眾人頓時又睜大了眼睛。
如此高深的法術(shù)，竟有這般弱點？
隨即面面相覷，不太敢相信，可宋游說得坦然，又容不得他們不信。
一時只覺玄之又玄。
“在我觀中的藏書里記，此法須得修到極致，才能夠在眾目睽睽下消失。但書中又說，怕是修到一念之間天涯海角，也當(dāng)不得這個極致。于是在上古年間修習(xí)此法的人，都得小心翼翼，通常在夜里出沒，又通常會輔修一些幫助藏身、掩人耳目的法術(shù)，免得自己被人破了法?！彼斡螌λ麄冋f道，“至于藏身與掩人耳目之法能否奏效，便看雙方造詣如何、出招拆招了，卻是不知當(dāng)今如何，這位又如何?！?
“可我遠(yuǎn)治城中，最高的也就是城墻，但城中復(fù)雜，即便是在城墻之上往下看，也多有暗角。更何況先生也說了，修習(xí)此法之人，通常會輔修一些幫助藏身也掩人耳目的法術(shù)，妖魔又多擅長吐氣遮目之法，我等即使找人在城墻上圍一圈，又四處找人守著，也很難以視破法啊。”
“來去如意，一念去來，在下也不能將之?dāng)r下，不過卻也有辦法，助諸位一臂之力。”
“先生如何破敵？”
“請取筆墨紙硯與朱砂?！?
宋游袖袍一揮，對他們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