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如何知道在下心中所想？”
“你那些師門長輩，但凡來到這里的，一聽說吾名，都會這么問。”
火神轉(zhuǎn)過頭來看向他。
這位上古神靈看起來很普通，只是濃眉大眼，國字臉，身材強(qiáng)壯，蓄須披發(fā)，身著一身寬松紅袍，像火一樣，是偏向中原人的面容。
“原來如此。”
宋游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時間的厚度。
觀中書籍上倒是記載得很明確，火陽真君本是上古修士，本身就是有大修為在身的大能，之所以位居天宮，成為神靈，只是為了長生。他也是少有的從上古時期通過香火神道順利過渡到現(xiàn)在的幾位大能之一。
真君是他古時候的稱謂了，那時候人間對此區(qū)分得不明確，神靈也不太在意這個，像是火陽真君這種只是借香火神道來續(xù)命的神靈，就更不在意在天宮是什么級別、有多少權(quán)力了。甚至這類上古大能很可能還有別的本領(lǐng)，于是在轉(zhuǎn)投香火神道之后，對香火也不是特別看重。
這位若是火陽真君的兄弟，便不是先天神靈了，也很可能是大晏人。
只是那時候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大晏。
倒是已經(jīng)有了“中國”的概念。只是最初的“中國”也不算大，只是當(dāng)前大晏的中央，隨后概念范圍才慢慢擴(kuò)大，到了現(xiàn)在，大晏人普遍認(rèn)為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天下中心，理所當(dāng)然的天朝上國，因此整個大晏都常以“中國”來自稱。
宋游看這一位也是實(shí)打?qū)嵉纳瞎糯竽埽芸赡苡玫氖呛退值芤粯拥霓k法，借香火走神道，只是一個去了天宮，一個在這里占山為神，一個吸取的是中原百姓的信仰，一個則是將西域的百姓納為信眾。
“既然火神和火陽真君曾是兄弟，為何如今天各一方呢？”宋游不禁好奇的問道。
“兄弟就一定要待在一起嗎？”
“這倒也是。”
“哼……”
炎陽真君哼了一聲，隨即直言問道：“你來尋我，又有何事？”
“聽說此地有座火焰山，山上火焰終年不滅，山中住著一位火神，很了不得，在下行走天下本就是為了增長見識，所以特來拜訪。”
“我還以為你是聽了山下凡人的話，以為這兩年的大旱都是我?guī)淼模蕴氐貋碚椅衣闊┠亍！被鹕褚廊恢毖浴?
“除了游歷至此，增長見聞，倒確實(shí)還有別的事。也確實(shí)想來看看山下大旱是否與此地、與火神有關(guān)，不過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宋游知曉自家歷代祖師都曾與他有過接觸，便略微多了一些恭敬和禮節(jié)，在火神挑眉之時，他便說道，“在下也是來尋五方五行靈韻的。”
“五方五行靈韻？”
“是……”
“那是何物？”
“便是天地間五個方向、五種靈韻，分主五行，化成地土。在下已經(jīng)找齊了三方，還差兩方。”
“是寶貝？”
“算，也不算。”
“用來做什么的？”
“凝聚陰間地府。”
“陰間地府？”
“正是。”
“速速說來聽聽！”
這位火神真是個直性子。
不僅直，還有些急。
宋游倒也不在意，干脆在旁邊石榻上坐下，與他講起陰間地府之事。
火神好似一點(diǎn)也不與他客氣，也不覺得生疏，期間常常發(fā)問。
聽說凝聚陰間地府要用到五方五行土，就問他是怎么知道的，聽說是從當(dāng)時國師口中聽說的，又追問更多細(xì)節(jié)。聽說他要凝聚陰間地府，就問天宮為何不派神仙參與，聽到他與神靈大戰(zhàn)，就問他把神靈打死沒有。
但凡聽到宋游與天宮沖突之際，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聽到宋游誅殺巨星神，更是拍手稱快，聲震洞廳。
看來也是與天宮不太愉快的。
這位火神沒有多少彎彎繞繞，也不懂什么談話技巧，言談舉止間同樣有幾分古代風(fēng)氣，只是卻與岳王神君的灑脫不同，他更多的是豁達(dá)。這種豁達(dá)常常出現(xiàn)在很了不得的人物身上，或是身居高位，或是智謀超群，或是武力卓越，總之別人都很難比得上自己，又拿自己沒有辦法，自然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只是無論是身居高位，還是智謀超群、武力卓越，在這位當(dāng)世的上古大能面前，都算不了什么。
豁達(dá)之間，又有幾分憨直。
但是這么暢談起來，放肆直言，放肆的笑，居然也很痛快，就連宋游也好似被他感染，覺得很是有趣。
三花貓也常常盯著他看。
倒是燕子常被他笑聲所驚。
“既是這么一個東西，那我倒是知道了。”炎陽真君坐直上身，“不過這個東西不在我這里，我這山上的火，只因我一次修行帶來。伱修行時若是不有意控制，定然也會影響外界天地的。之后我覺得這火也挺好，至少能讓那些凡人離我遠(yuǎn)點(diǎn)，免得每年都來吹吹打打幾次，心煩，所以就也沒有把它滅頂，一直燒到了現(xiàn)在。”
炎陽真君說著頓了一下，轉(zhuǎn)頭瞪眼對他道：“不過我這火焰山的火可只燒這一片，燒得再燙，也燒不到十里之外，更燒不到幾州之外。這兩年干旱只是天地轉(zhuǎn)變。兩千年前這邊還遍地是湖呢，現(xiàn)在也全是土了，天地之事本就如此，活得久了，自然可見滄海桑田，就不奇怪了。倒確實(shí)有東西順應(yīng)天地轉(zhuǎn)變，加劇干旱，多半就是你要找的那東西。”
“外界確實(shí)有些關(guān)于‘干旱乃是火神所為’的流言，傳得煞有介事，這對火神的名聲、香火都不好，火神為何不澄清呢？”
“如何澄清？只說一兩句，又沒人信，多說幾句，又懶得費(fèi)心。”炎陽真君不屑道，“區(qū)區(qū)凡人，活不過幾十年，便任他們說去吧，反正天上地下也沒有幾個人能奈何得了本座了。”
“……”
宋游不禁笑著搖頭。
這可真是豁達(dá)。
只是這位火神也許封閉太久了，太過于古老了，想法還停留在他那個相對單純、簡單的年代，如今天下各方面早已不同了。一個神靈若是因?yàn)樽陨硐才o天下帶來災(zāi)難，旱地三千里，是會被很多人口誅筆伐，記入典籍，遺臭千年的。
已經(jīng)沒有以前那么容易被遺忘了。
宋游倒也不說什么，而是又問：“火神說的那東西，不知在何處？”
“此處往西，三百里，地底深處便是了。”火神說道，“我當(dāng)初也去找過它，只是那東西挺奇異，不容易拿得動。雖與我修行之道相符，不過一來我要把它帶回來也要費(fèi)些心思，二來，呵，我再修行也沒多少用了，玩了幾天，便又回來了。”
“原來如此。”
“你要去找，便早些去吧！雖然與你講話還算痛快，尤其是聽你斬神，嘿嘿，不過我也不多留你。”火神說著咧嘴一笑，“要是以后，你再把天宮哪個神靈宰了，再能來與我說說，那便更好了。”
“火神與天宮有恩怨嗎？”
“多年的恩怨了，算不得什么。”火神擺了擺手，“不提也罷。”
“好。”
宋游只是笑笑，沒有多問。
大概是有那么一些恩怨的。
若是不然，不至于兄弟二人，又都修到了極高境界，結(jié)果一個在天上被尊為正統(tǒng)火神，受萬民敬仰，一個只能縮在這里，不僅地方小，甚至都不在中原大地內(nèi)——大晏也許真的是世界的中心，不僅文化、經(jīng)濟(jì)上是如此，就是鬼神一說，修行靈韻，也仍是世界的中心。哪怕是鬼神妖怪通常也是不愿輕易離開大晏的，一旦出去，便宛如被流放。
“離開前可否去山頂一觀？”
“自然可以。”
不久之后，宋游一行人與炎陽真君來到了火焰山的山頂。
身后火焰噴涌而出，直沖天穹，一行人背對著火焰，眼前卻是蒼茫的戈壁大地，一片土黃，看不到邊，仿佛內(nèi)心也隨之遼闊了起來。
炎陽真君與他們說起兩千年前這里的模樣，揮手指著遠(yuǎn)方天地，好似一切在他記憶里都還是新的，就是昨天才看見的一樣，說著說著，又不禁停下來嘆一口氣，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便都在這里了。
宋游在這里站了許久，這才道別。
“便向火神告辭了，多有打擾。只愿今后還有伏龍觀的后人來到這里，火神能念及舊情，依然請他們到這里來，看看在下看過的風(fēng)景。”
“哈哈……”
炎陽真君聽了卻是大笑，看向他說：“你以為我請你過來，客氣招待與你，是念及你那些師門長輩的舊情嗎？”
“難道不是？”
宋游反倒有些疑惑了。
“哈哈哈哈，你們伏龍觀的傳人每代都不一樣，最多和上一代還有些關(guān)聯(lián)，和上上代就從沒有見過面了，又能有什么干系？來到我這里的伏龍觀傳人也是各有各的性格脾氣，有的講禮貌，有的不講，我看了這么多，也早就習(xí)慣了。”炎陽真君說道，“后來無論誰來到這里，我就當(dāng)從未見過他們的祖師，也不當(dāng)他們是故人的徒子徒孫，不管前一個來到這里怎么樣，是和我飲酒暢談，還是與我打上一場，新的一來，我都當(dāng)此前從未有過恩怨。”
“火神豁達(dá)。”
宋游聽完十分認(rèn)可，誠心恭維一句，卻是更疑惑了：“那么這次……”
“待在這里雖然清凈，卻也過于無聊了。好在有不少妖精鬼怪慕名來投奔我，我倒不在乎有沒有手下，卻也算是給我添了不少樂子，也有一些天生地養(yǎng)的精靈來到這里，我便把它們養(yǎng)著，每日逗弄它們，也覺得有趣。還有些心性單純，我也挺喜歡。”
炎陽真君說著轉(zhuǎn)頭看向他：“幾個月前有個小東西耐不住本性，偷跑了出去，跑到了隴州去，我得多謝你，否則它怕是回不來了。”
宋游一聽，頓時怔住。
心中有一種恍然之感。
扭頭看向下方，遙遠(yuǎn)的山間，好似有一只精靈在蹦跳——
精靈身材纖細(xì)，四肢修長，身如羊長鹿角，頭如狐面如玉，像是戴著面具，每一次蹦起來都輕靈無比，彈跳力極好，在空中緩緩收腳，不急不慢無憂無慮的姿態(tài)像是在空中起舞。
“……”
宋游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原來是當(dāng)時善意的小小回贈啊。
緣分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