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道雷打下來,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妖怪,頓時(shí)就動彈不得了!
“要說我啊,還得是咱們大晏的神仙了不起!
“正所謂——
“北方自古出邪物,神仙一念平妖魔!”
臺上張老先生的聲音鏗鏘而有感染力,好似能在臺下聽眾心中勾勒出畫面來,頗有當(dāng)年那位張老先生的風(fēng)采,說完這句,立馬收口,對著臺下恭恭敬敬行禮說道:“諸位客官,今日就到這里,老朽嘴也干了,若是喜歡,明日咱們再繼續(xù)。”
隨即端起茶杯,喝茶潤喉。
底下的聽客卻都沒有走,只是更自然了一點(diǎn),也更喧鬧了一點(diǎn),交頭接耳,與熟識之人互相寒暄,討論書中情節(jié)、天下大事和周邊奇事。
這一點(diǎn)倒是和以前差不多——
臺上的先生講完之后,聽客沒有立馬散去,棚里便成了一個(gè)愛聽故事、愛找樂子的百姓們交流談閑的天然平臺。
似乎風(fēng)氣還比以前更盛了。
底下不乏有人小聲議論朝政,也有人談?wù)撝鴣碜蚤L京的大事。
宋游坐著沒有動,安靜聽著。
此前西域一行,花了三年有多。雖說西域也算是大晏的疆土,也不斷有商人往來,可畢竟離得太遠(yuǎn),管轄力度也弱一些,出西域后,行州又是大片大片沒有人煙的草原和戈壁,只有牧民,這三年多以來,宋游對大晏朝政、時(shí)局變化的了解都很少。
就好比西邊的文漢王造反。
確實(shí),文漢王只是逸州西部高原少數(shù)民族的首領(lǐng),臣服于大晏朝廷,實(shí)力并不強(qiáng),大晏偏遠(yuǎn)之地有好幾位這樣分封的王,與大晏朝廷在當(dāng)?shù)卦O(shè)立的官署衙門一同治理當(dāng)?shù)兀蛇@么一位土王造反,若不在西域,多少還是會聽到傳聞的。
只知俞堅(jiān)白仍是宰相,皇帝卻又仿照先皇立了新的國師。
如今坐在這里,也能聽到只言片語。
多少能了解到一些。
稅收加重,民眾艱苦。
皇帝大興土木,修建行宮和觀星臺,命文漢王提供當(dāng)?shù)氐馁F重木料,逼得很緊,文漢王則以為皇帝一直在忌憚他,只是在找借口責(zé)罰,加上受益于逸州的經(jīng)濟(jì)繁榮,實(shí)力大漲,又得了雪域王朝支持,一時(shí)腦熱,便直接宰了欽差。
或許還有更多細(xì)節(jié)。
妖魔鬼怪越來越多,導(dǎo)致人們越來越經(jīng)常講說妖鬼故事,越來越愛燒香拜神。
陳子毅在長京的家眷幾次上書,請求能允準(zhǔn)回到昂州珠玉縣的老家,眾人都說是在長京過得不好,受了冷遇和怠慢,皇帝都沒有同意,眾人又說是皇帝忌憚陳家在昂州的勢力和聲望,不想輕易讓他們離京。
三花娘娘坐得端端正正,雙手捧著茶杯,亦是規(guī)規(guī)矩矩,卻是一口也沒喝,一臉嚴(yán)肅,和他一同聽著滿棚雜話。
聽見客人討論剛才說書的情節(jié),她要扭過頭,看一眼道士。
宋游對她點(diǎn)頭。
聽見客人討論陳子毅,她也要扭過頭,用眼神向道人說個(gè)什么。
道人雖不看她,卻也點(diǎn)頭。
這時(shí)臺上的老先生喝完了茶,砸吧兩下嘴,這才開口,看著前排幾位客人說:“客人說的長京護(hù)國公后人一事,老朽也有所聽聞。”
“哦?”
下方人立馬來了興趣,看向老先生。
“可是有新的消息?”
哪怕是后排的道人甚至三花娘娘,聞言也立馬朝前方投去了目光——這意味著即使是在三花娘娘心中,那位將軍也算是她的“故友”了。
“確有新消息。”
“莫賣關(guān)子了,快快說來!知曉老先生嘴巴干,辛苦了,這便算是我多給老先生的茶錢!”
銅錢扔上臺,落地亂滾,叮當(dāng)作響。
“多謝多謝。”
老者連忙道謝,躬身撿錢,直起身來才說:“聽說北邊護(hù)國公的族弟來了親筆信,信傳到了朝中,也不知信上寫的什么,皇帝這才松口,允準(zhǔn)護(hù)國公的后人離開長京,但是沒有回到昂州老家。”
“沒有回昂州?那去了哪?北邊?”
“之前朝中為什么不讓護(hù)國公的后人離京,諸君也有人傳聞,不知真假,老朽就不說了,也不敢說。”張老先生說著一頓,“但是這次聽說卻是新的國師站出來說,昂州北邊有些動蕩不安,不宜護(hù)國公的后人居住,將他們封往別地。”
臺下眾人一聽,卻都義憤填膺。
“昂州北邊為何動蕩,陳家為何對朝廷不滿,難道朝廷不清楚嗎?護(hù)國公的后人若是回到珠玉,動蕩不就平了?”
“護(hù)國公生在珠玉縣,那是祖籍所在,為護(hù)國而死,哪有不準(zhǔn)后人回鄉(xiāng)的道理?”
“這妖道!”
不許回故地,這可是大事。
眾人興許不敢罵皇帝,可國師這等修行之人,罵起來卻是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
聽起來這位國師在民間的口碑遠(yuǎn)不如他的師父好。
“可知被封往了何處?”
“聽說國師想將護(hù)國公后人封往堯州,不過宰相說堯州乃煙瘴之地,將之封往那里,恐招致北邊軍中的不滿,于是將之封往余州刻郡。”
“余州?”
眾人聽了一愣,瞬間皺起眉。
宋游聽了也是一愣,久久沒有說話。
“余州那是什么地方?稱不上偏遠(yuǎn)窮困,卻也和富饒沾不了邊吧?”
“倒確實(shí)比堯州好……”
“氣煞我也!”
“這世道終究不比當(dāng)年了……”
眾人議論紛紛,棚中喧鬧不已。
宋游依然坐著,沒有說話。
余州刻郡……
扶搖縣……
是自己走過的地方。
一時(shí)間那方的山水、那座妖邪出沒的小城、那隨風(fēng)而來的怪狐,還有怪狐的預(yù)言,全都在他腦中重現(xiàn)。
過了許久,聽客漸漸散去。
看見棚中還有一人,是位道人,還帶著一名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女童,正欲離去的張老先生停住了腳步,稍作思索,便恭敬朝他走來。
“先生為何還不離去?”
宋游便也起身,與之客氣回禮:“想與老先生再說兩句話。”
“嗯?”張老先生見他語氣,又看了他一眼,“先生可有些面生,難道認(rèn)識老朽?還是以前曾來過。”
“以前確實(shí)來過,不過是多年前了。”宋游如實(shí)說道,“那時(shí)臺上也是一位張老先生,講得如足下一般好,卻不知那位老先生可還在?”
“卻不知多年前是……”
“十二三年了。”
“十二三年!”
張老先生頓時(shí)一愣,又看了他一眼,隨即才連忙低下頭,眼神閃爍。
這個(gè)容貌顯然是不對的。
不過他起初也只當(dāng)他是多年前曾來城中聽過說書的妖精鬼怪或者地祇神靈,講故事的人有時(shí)也會走入故事當(dāng)中,以前張老先生很有名,在逸都繁華昌盛的加持下,不知有多少妖精鬼怪地祇神靈曾扮作是人來聽他講那些傳說中的故事,臺上換人后的十二年來,尤其最初兩年,常有人來找他問起曾經(jīng)那位張老先生,好幾位他都從來沒在城中見過,也好幾位他都懷疑不是人。
張老先生講慣了故事,此時(shí)也并未失了從容,只是恭敬行禮,正好俯身低頭,不去看道人,回答道:
“回稟先生,那是家父。家父年事已高,十二年前就已經(jīng)講不動了,從臺上退了下來,小老兒接了家父的班。”
“令尊可還在世?”
“八年前就已不在世了。”
“八年前……”
宋游喃喃自語,心中嘆息。
“先生與家父有舊?”
“哦,不知算不算有舊,只是當(dāng)年曾住在逸都,無聊之時(shí),常來此地聽書,令尊講得甚好,于是幾乎每日都來。臨走之時(shí),還向令尊請教了一番天下奇異神幻之事。”宋游回答道,“如今回來,便想再來拜訪一下,道一聲謝。”
“……”
面前的張老先生卻是皺起眉頭。
如此一說,他倒是想起,當(dāng)時(shí)好像確實(shí)曾聽父親說過一位道人,在逸都住了半年,半年來每天都來他這里聽書。
只聽父親說,這位道人很不凡。
十三年間,容顏不改。
甚至自己都快和父親當(dāng)年一樣蒼老了。
“敢問先生是人是神?”
“是人,修道之人。”
“為何要說道謝呢?”
“張公有所不知。”道人耐心答道,“當(dāng)年在下初次下山,對天下之事多有不懂,只想尋訪各地山水盛景,尋找各地奇異神幻之地,從令尊這里知曉了不少天下奇處,十三年來,我們大多都去尋找了一番,受益匪淺,特來道謝。”
“……”
面前的張老先生一聽,卻是愣住了。
這位道人是妖精鬼怪、地祇神靈他都不吃驚,因?yàn)樵缇统泽@過,已成了他人生中的一個(gè)尋常故事,卻沒想到竟是如此。
“那些天下奇處先生都去過了?”
“除了云州,都去過了。”
“可敢……敢問先生幾句?”
“但問無妨,就如曾經(jīng)。”
“便問先生,越州之北可有鳳凰?”
“神鳥冬至夏至來?xiàng)!?
“云頂山上可有神仙?”
“曾有神仙。”
“西域可有地火村?”
“火焰終年不熄。”
“平州深山……”
多年以前的一個(gè)寒夜,年輕道人與老先生站在這里對談,如今還是那名年輕道人,又是一名老先生,還是站在這里對談。
只是請教和回答雙方調(diào)換了。
雙方態(tài)度倒是依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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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