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爬上來了。”
“累死個(gè)先人……”
雪中山中走來一青一白兩道人影。
“哈哈郭兄果然是累壞了，連這等不雅之言都說出來了！”身著青衣的男子直起身來，環(huán)看四周，不由深吸了一口氣，吐成白煙，“冬日的尊者山果然清凈，大雪覆蓋之下，別有一番風(fēng)味啊。”
旁邊還有一個(gè)身著白衣的青年，拄著一根木杖，本身已經(jīng)累得直不起腰來了，聽見他的話，也直起身子，看向四周風(fēng)景。
尤其是那座尊者山。
“今日你我二人運(yùn)氣倒是好，聽說尊者山雖然不高，卻十分冷傲，仙氣十足，一年中多數(shù)時(shí)候這位‘尊者’都籠罩在云霞山霧之中，即使到了近前也不一定能見到他老人家的真容。”白衣青年一邊喘氣一邊說道，“可若是要賞這位‘尊者’，一點(diǎn)云霧也沒有也不好，就是要像今日這般籠罩著淡淡的云紗，像是霞帔，又不被云霧徹底遮掩，才是最好的景致。”
“郭兄所言對(duì)極了！”
“恰逢新春，怕是要好運(yùn)一整年啊。”
“惟愿早中功名！”
“咦！姜兄你看！”白衣男子忽然指著尊者山頂，對(duì)青衣男子說“山頂是不是有道坐著的人影？”
“誒郭兄可不敢亂指！此乃神仙上任之路，免得指到神仙！”
“哦莫怪莫怪！神仙莫怪！”白衣男子連忙縮回手，“不過真的有道坐著的人影……”
“坐著的人影？”
青衣男子瞇著眼睛努力看去，探頭以拉近距離，卻模模糊糊，什么也不得見。
最多看見山頂不平，常有凸起。
什么人影，他是不知的。
“郭兄讀書這么多年，眼神還如此出眾么？離得這么遠(yuǎn)也能看見山頂有人影？”青衣男子笑道。
“郭某哪有姜兄挑燈夜讀來得認(rèn)真？”白衣男子一邊回應(yīng)，一邊睜大眼睛細(xì)看尊者山頂，“郭某是越看越像仙人盤坐啊。”
“郭兄定是眼花了，這尊者山乃是人間仙山，尋常哪有人敢于褻瀆？何況這位尊者起碼也高達(dá)數(shù)十丈，上山又沒有路，怎么上得去？就算盤坐上面的是神仙這才新春，距離四月半還早著呢！”青衣男子笑著答，“而且山上披著云紗，郭兄又如何能看得清楚？”
“這倒也是，定是云霧繚繞，郭某被蒙了眼睛。”
“也許是郭兄更有仙緣也說不定啊。”青衣男子又笑道，“反正姜某是看不出來了。”
“要真是神仙就好了！哈哈！”
“是不是神仙不知道，如果是人，真的爬上了仙山，定是要?jiǎng)拥模阄以谏缴线€得過上一夜，看看他動(dòng)不動(dòng)、明天還在不在就知曉了。”
“不若伱我打一賭？”
“賭什么？”
“賭山下一頓臘肉燕豆飯！”
“好！姜某雖然囊中羞澀，可這趟出來節(jié)省，一頓臘肉燕豆飯的余錢還是有的！”
“定了……”
兩人哈哈大笑。
雖然確實(shí)清貧，然而此刻身邊有美景、眼前有天地、胸中有志氣，腹內(nèi)有詩書，便也在山中上下行走，賞景對(duì)談，撿柴生火，笑聲一片。
此刻的開懷，人間難得。
“咦！”
白衣男子雖然體能更差，眼睛卻似乎要更尖一些，很快又抬頭看著天上，對(duì)身邊好友說道：“天上有鳥，好像是只燕子。”
“有鳥倒是可能，可這時(shí)候天這么冷，哪里來的燕子？”青衣男子一邊烤著火，一邊從行囊里取出幾張山下買的早已凍硬了的餅子，用一根木枝串著放在火上烤著。
“確實(shí)像只燕子。”
“寒冬時(shí)節(jié)，蟲兒都在地下，若有燕子，怕早就餓死了。”
“言之有理啊……”
白衣男子不禁皺起了眉，覺得自己眼睛怕是出了點(diǎn)什么問題，又在心中懷疑可能是有仙緣異樣。
隨即也取出餅子，串在火上烤熱。
“這般時(shí)節(jié)，這般風(fēng)景，要是有幾串烤肉，一壺?zé)峋苹蚴菬岵瑁撚卸酁t灑啊！”
“如今這世道就別奢求那么多了，何況你我行走在外，有個(gè)餅子吃已經(jīng)不錯(cuò)了，便以山景代肉，朔風(fēng)代酒好了。”
“是啊。”
普通人家，連寒門子弟也不算，勤儉讀書，好不容易靠著字畫攢點(diǎn)小錢，出來登高漲漲志氣，開開眼界，有塊餅子已經(jīng)算是很好的飯了。
還得多虧燕仙——
餅子一半燕薯餅，一半燕米餅，便宜又頂肚子，吃起來味道也不錯(cuò)。
“燕仙？”
白衣男子愣了一下。
“怎的了？”
“沒什么……”
“郭兄累著了吧？”
“咦！姜兄你看！那邊又有一只貓，三花貓兒，生得真漂亮！”
“郭兄到這山上果真眼花啊，這山上有野貓還差不多，哪來什么漂亮的三花……還真是！”
兩人坐在火堆前，舉著木棍餅子，都扭頭看向一個(gè)方向。
在山上一叢荊棘旁邊，正蹲坐著一只漂亮的長(zhǎng)毛三花貓，坐得端端正正，一動(dòng)不動(dòng)，盯著他們。
“我就說吧？”
“這貓真好看！干干凈凈！”
“怕是此前來登山的人帶上來的，貓兒野性重，一不小心跑丟了。”白衣男子合理猜測(cè)道，又不禁搖頭嘆氣，“山上冰天雪地的，這么一只貓兒獨(dú)自在此討生活，也是造孽。”
“嘬嘬嘬……”
“姜兄！那是狗！你要像我這樣——”
白衣男子伸出手：
“咪咪咪……”
三花貓依舊坐得端正，盯著他們，還略微偏過了頭，眼中閃爍迷惑之色。
“看來不近人啊。”
白衣男子說著，舉著木棍，將上面烤的燕米餅子掰下一小塊來，黃黃的頗為好看，也被烤熱了，散發(fā)著燕米和豬油的甜香。
“刷……”
燕米餅子丟向了貓兒。
貓兒頗為膽大，餅子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就落到她的腳邊，還滾了兩圈，但她一點(diǎn)不驚，完全不跑只是眼睛追隨著這塊餅子，隨著它飛起又落地而抬頭低頭，等它不動(dòng)了，就低頭把它盯著，眼里越發(fā)疑惑。
隨即抬起頭，歪著腦袋，盯著兩人。
“吃啊……”
“吃吧！”
“能吃！好吃著呢！”
“這可是燕仙賜給人間的仙糧！”
“可以吃！不吃你餓死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既是勸說著她，也是山中無聊逗弄著她玩。
“……”
貓兒卻是隨著他們說話，每說一句，就把腦袋偏得更厲害一點(diǎn)，眼中的疑惑之色也更重，幾乎是尋常人也能看出來的地步了。
隨即干脆起身，往回走去。
留下兩人頗為奇怪。
“這貓怪怪的……”
“確實(shí)有些過于漂亮與靈動(dòng)了，看那眼神，就像是會(huì)說話似的。”
“此乃大山之中，今日又只有你我二人，姜兄你說……”
“郭兄勿憂！你我持身正大，行事無愧于心，又是滿心善意，就是真有妖鬼到了面前，又有何懼之？何況此乃人間仙山，多年來不知多少人曾在這座山上遇到過神仙，就算真有山間草木禽獸成精，也絕不可能作惡傷人！”
“有理……這貓回來了！”
兩人只見三花貓又跑了回來，邁著滴溜溜的小碎步，頗為輕快。
白衣男子眼神果真要好一些，率先看見，這只三花貓嘴上叼著一樣?xùn)|西。
深青色的東西，有須有足，頗為奇怪。
直到貓兒走近，比剛才更近，在距離他們不足一丈的距離、隔著火堆停了下來，一低頭將口中之物放下，他們這才看清。
竟然是一只手掌長(zhǎng)的大蝦！
看樣子不是河蝦，而像是海蝦！
“……”
兩人不由扭頭，面面相覷。
此處離海，起碼千里。
就在這時(shí)貓兒抬頭看向他們，又低頭看著蝦，還用爪子撥了撥，朝他們的方向?qū)⑽r撥得更近了一些，又抬頭盯著他們。
“嘬嘬嘬……”
貓兒口中發(fā)出如此的聲音。
……
三花娘娘逗完兩只凡人，在他們疑惑這大山之上哪來的海鮮、驚覺這只貓兒非同一般，想要與三花娘娘說話時(shí)，她就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嚴(yán)肅歪頭把他們看著，在他們想要跟隨三花娘娘、尋找這只貓兒將海鮮藏在哪里時(shí)，她就一溜煙跑進(jìn)了山林中。
遠(yuǎn)處隱隱還可以聽得見兩人驚疑說話的聲音，從風(fēng)中飄來，常人已經(jīng)微不可聞，貓兒卻聽得十分清楚。
山林深處亦有小妖怪的竊語。
“這才過去幾日，時(shí)間還長(zhǎng)，三花娘娘不去海邊玩耍嗎？”燕子對(duì)貓兒?jiǎn)柕馈?
“三花娘娘就在這里。”
“先生其實(shí)無需我們的守護(hù)。”
“這里也好玩。”
“那兩個(gè)人開始烤三花娘娘送去的海蝦了，看起來他們膽子挺大。”
“真好玩！”
“三花娘娘莫把他們嚇著了。”
“三花娘娘等下再送一只海螺過去，對(duì)他們嘬嘬嘬……”
“……”
已是大安八年的新春了。
青衣白衣兩名男子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尊者山上那道“人影”動(dòng)彈或離去，云霧繚繞遮人眼，離得又遠(yuǎn)，自然只能當(dāng)做那只是山頂突出的一塊石頭的形狀，類似于人罷了。
算是白衣男子賭輸了。
次日清早，兩人大聲謝過山中貓兒，便在貓兒遠(yuǎn)遠(yuǎn)的注視下，拄杖下山而去，想來山下有一頓臘肉燕豆飯?jiān)诘戎麄儭?
山中人來人往，大抵如此。
沒過幾天，尊者山上也不下雪了。
堯州浪州交界之處本就相對(duì)暖和，連著幾個(gè)大晴天，春風(fēng)東來，哪怕是尊者山上，草木也已經(jīng)有了抽芽的意思。
登山的人也多了起來。
原本一天也就一兩人登上山頂，甚至有時(shí)還沒有，逐漸變成三四人，五六人。
三花娘娘每日除了修行，便在山中奔跑嬉戲，自得其樂，像是很多年前獨(dú)自生活時(shí)一樣，自己也能將自己照顧得很好，每天下午閑了就跑到游人常常停留的山間空地上去，尋找那些游人，逗弄他們玩耍，亦為生活增色不少。
連著幾天，上山下山的人都在傳說——
山上有著靈貓，頗有靈性，常常叼著不知從哪里來的海味，投喂于山中游人，投喂之時(shí)嘴中還會(huì)發(fā)出類似嘬嘬嘬的聲音。待人驚疑不定之時(shí)，她就躲在山林暗中窺探。
天地間則是常常傳來玄妙。
這種玄妙像是來自前方那位“尊者”，又像是來自天地間看不見摸不著也飄忽不定的某處，亦或是來自于整片尊者山，自然是山上來往凡人所覺察不到的，若是哪位有所察覺，便能稱得上一句頗有靈性根骨了。
直到一日，前方靈韻大盛，天地隱隱有所變化，卻又似乎一切照舊。
起碼肉眼是看不出來的。
一條登天路被改變了。
自此以后，此處只可正常登天，天宮無法籍此降下接引神光，無法泄出仙氣分配香火、助神靈事先凝聚神軀法身，敕封神靈的權(quán)力重新回到了人間，不再掌握于天帝手中。
尊者山上，道人終于睜開了眼。
第一眼先抬頭看向蒼穹。
天宮怕是已有震動(dòng)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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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