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點。
厚德中地下室里的印刷機早已停止運行，幾個身穿白色工服的工作人員將一米見方的紙張放在臺上，熟練的剪切成一沓沓法幣。
楠本實隆拿起一摞用手指滑過鈔票邊緣，一股紙鈔特有的油墨氣味迎面撲來，嘩啦嘩啦的紙聲分外悅耳。
他抬頭看了看旁邊荷槍實彈的守衛(wèi)，見對面扭過頭，風(fēng)輕云澹的拿起幾摞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中。
作為偽鈔計劃陸軍方面的負責(zé)人，他覺得自己有義務(wù)為帝國試一試偽鈔是否可用，這是天蝗臣子應(yīng)盡的本分。
迅速將口袋塞滿后，楠本實隆邁步順著樓梯走到地面，檢查起教學(xué)樓中的各處崗哨。
“注意警戒，與窗口保持距離，中國人的神槍手很厲害。”
他來到一樓一個房間里，小心翼翼的朝外面伸了伸頭，轉(zhuǎn)身對手持MP18的日本特務(wù)叮囑道。
“哈依。”
特務(wù)恭敬回令。
楠本實隆滿意點頭，心中躊躇滿志，現(xiàn)在這棟樓內(nèi)有幾十個擁有自動火力的武裝人員，只要中國人敢來，這里就是他們的葬身之處。
接下來，他用心地將所有火力點檢查了一遍，確定沒問題，這才走進一間戒備森嚴的辦公室，在一張放著電話里的辦公桌前坐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山本也打著哈欠來了。
出于保密考慮，使用這部唯一的外線電話時，他們必須同時在場互相監(jiān)督。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靜靜~坐在那，等待匯報大山恭一安全狀況的電話。
對方是唯一知曉偽鈔計劃同時在外活動的人，一旦出了事，意味著計劃很可能已經(jīng)暴露。
有了這樣一個天然預(yù)警器，他們每天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接電話，以此決定是否撤離。
“鐺……鐺……”
沒一會，墻壁上的掛鐘敲響了十聲，楠本實隆身體微微前傾，抬手準(zhǔn)備接聽電話，臉上的表情很是輕松。
都這么多天了，大山恭一一直安然無恙，今天應(yīng)當(dāng)也不例外，畢竟彷制法幣是帝國最高機密，中國人不可能知道。
可等了許久，早就該響起的電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的頭上漸漸冒出了冷汗，略帶驚慌地跟山本對視了一眼。
偽鈔計劃關(guān)乎帝國對華戰(zhàn)爭能否持續(xù)，方方面面都在關(guān)注，如果出了問題，那些大人物吹口氣都能讓他們?nèi)f劫不復(fù)。
就在這時，電話終于響起，楠本實隆一把拿起話筒放到耳邊，聽著對面的匯報慢慢瞪大雙眼，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楠本大左，出了什么事情？”
山本焦急詢問，哪怕他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桉，但依然不愿意相信。
大山恭一怎么會暴露呢，對方在巡捕房潛伏了好幾年，從事的是最基礎(chǔ)的情報收集工作，根本沒有暴露的可能。
莫非是對方叛變了，他琢磨來琢磨去只想到一個可能，暗暗罵了句八嘎呀路。
另一邊，老特務(wù)楠本實隆深深吸了口氣，很快調(diào)整好情緒，嚴肅宣布了一個壞消息。
“大山恭一失蹤了，今天早晨8點，監(jiān)視人員發(fā)現(xiàn)他室內(nèi)的窗簾半開，這代表著一切正常。
監(jiān)視人員便沒有在意，直到過了預(yù)定聯(lián)絡(luò)時間，他們感覺不對派人秘密進入了對方家中。
可以確定，屋內(nèi)沒有發(fā)生交火和搏斗，東西擺放的非常整齊，被褥同樣如此。
周圍鄰居昨晚也沒有聽到異常的動靜，根據(jù)上述情報推測，那個混蛋很可能叛逃了。
他知道很多偽鈔計劃的信息，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山本君，通知大家立刻轉(zhuǎn)移。”
楠本實隆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說著開始銷毀辦公室里的文件資料，并摁動了一個開關(guān)。
下一秒，地下室和學(xué)校里的警報器無聲閃動，工作人員和武裝人員愣了愣馬上反應(yīng)過來，有條不紊的按照計劃撤離。
拆機器的拆機器，打包的打包，清理痕跡的清理痕跡，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將大部分物品都搬到了卡車上，除了印刷機。
這部美國產(chǎn)的凹槽印刷機重量高達二十多噸，即使拆成幾部分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搬走。
并且這不是搭積木，先拆什么部件，后拆什么部件都有講究，否則很容易造成零件損壞。
負責(zé)指揮拆卸工作的偽鈔管家筱田三郎急得滿頭大汗，當(dāng)看到有人強行破拆時，立刻暴躁喊道。
“八嘎，小心點。”
樓梯上，楠本實隆和山本聞聲匆匆走了下來，望著巨大的印刷機不禁皺起了眉頭。
當(dāng)時安裝機器花了好幾天，可他們現(xiàn)在沒有這么長時間，敵人隨時都有可能來襲，必須盡快離開此地。
想到這，楠本實隆當(dāng)機立斷，一招手命令所有人幫忙，一群人手拉肩扛的把一個個零件從斜坡弄出地下室，利用滑輪裝進卡車。
就在他們干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一個隸屬海軍的日本特務(wù)飛快跑來，在山本耳邊小聲匯報。
“納尼？他怎么來了。”
山本聽完驚呼了一聲。
這引起了楠本實隆的注意，誰會在這種時候來印鈔工廠，聽上去還跟山本認識，他馬上開口詢問。
“山本君，誰來了？”
“這個…………”
山本猶豫了一下回道：“是帝國駐滬領(lǐng)事館情報副部長長谷良介，他帶了一批人在學(xué)校門口，說有一筆生意要跟楠本大左您商討。
對方是外務(wù)省的紅人，在海軍部有很多朋友，神通廣大，手眼通天，我認為他或許是代表外務(wù)省前來，想要從中分得一杯羹。”
此刻山本的心里又驚又喜，驚的是長谷怎么會知道偽鈔的事，喜的是對方出手大方，人稱滬上及時雨，自己說不定能撈到一些好處。
效忠天蝗陛下和撈錢之間并不矛盾，不然那些將軍們的豪宅以及奢侈生活從何而來，誰又能說他們對帝國不忠誠呢。
愛國也是需要吃飯的嘛。
誰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
對面的楠本實隆卻氣壞了，偽鈔計劃由軍部主導(dǎo)，跟外務(wù)省無關(guān)，對方竟敢乘火打劫，真該把這幫該死的非國民統(tǒng)統(tǒng)殺掉。
火冒三丈的他當(dāng)即準(zhǔn)備派手下將外務(wù)省的人趕走，但在山本勸說下，總算同意先見一面，聽聽長谷良介說什么再做決定。
隨著一個日本特務(wù)屁顛顛地跑去報信，很快大門方向傳來密集的腳步聲，然后有一人隔著老遠就大笑著跟兩人打起了招呼。
“空尼奇瓦，楠本大左，山本君。”
長谷良介外著黑色風(fēng)衣，內(nèi)穿西裝禮服，頭戴天鵝絨禮帽，昂貴的小牛皮皮鞋熠熠生光，派頭十足，身后是十幾個黑衣壯漢。
只見他大步流星走到近前淺淺鞠了一躬：“斯米馬賽，長谷冒昧前來，兩位千萬不要介意，這里有一點小禮物略表歉意，還請笑納。”
說完揮了揮手，兩個外務(wù)省特務(wù)立刻來到楠本實隆和山本面前彎下腰，將一個小木盒高高舉起。
“楠本大左，山本君，不妨看看是否合意。”
長谷良介抬起手，微笑著示意二人打開。
楠本實隆心里冷笑，一個小小的木盒能裝多少，裝滿了也不過幾千日元，真當(dāng)自己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嗎。
他隨意掀開蓋子，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一張薄薄的存單，于是漫不經(jīng)心地拿起來看了一眼，接著兩只眼睛瞪得熘圓。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后，楠本實隆的臉色從冷澹變成震驚，又從震驚變成狂喜，雙手托著存單向長谷良介出言推辭。
“長谷君，這份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用中國人的話說，無功不受祿，請長谷君收回。”
一旁的山本看過存單也面色漲紅，對方好大的手筆，整整一萬美元的不記名存單就這么送人，不愧是仗義疏財?shù)拈L谷君。
長谷良介看著兩人的反應(yīng)，笑容更甚：“不必客氣，朋友之間的情誼，怎么能用庸俗的金錢衡量呢。
而且說句實話，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錢，此乃煩惱之源，你們收下就是在幫我，我該感二位才對。”
聽聽，這話是人說的嗎。
還煩惱之源，那自己寧愿背負這種煩惱一輩子。
楠本實隆和山本不約而同的腹誹了一句，悄悄把存單塞進了口袋，動作異常熟練。
不光是他們，筱田三郎同樣收到了一份“薄禮”，一個月只有幾百日元薪水的專家先生差點激動得暈過去，連呼使不得后飛快收入囊中。
除此之外，跟隨長谷良介來的外務(wù)省特務(wù)將一個個小紅包散給在場之人，來了個見者有份。
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輕松了，雙方人員熱情交流起來，領(lǐng)頭的三人則默默走到角落。
楠本實隆強忍興奮，問了長谷良介幾個問題，畢竟事關(guān)絕密計劃，有些事情他必須問清楚。
“長谷君，不知您是怎么知道的此地，來這里又是為了……？”
一旁的山本生怕因此惹怒金主，連忙插了句嘴，表示他們沒有別的意思，詢問只是出于職責(zé)。
“楠本大左，山本君。”
長谷良介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解釋，神情凝重：“二位，我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們，昨天晚上公共租界老閘捕房巡捕大山恭一被國民政府控制。
這個叛徒向?qū)Ψ教峁┝撕芏嘟^密情報，其中包括陸軍和海軍彷制法幣的計劃，此地的地址，以及備用地址等諸多消息。
負責(zé)審訊的特務(wù)處計劃羊攻厚德中學(xué)，在你們撤退的路上發(fā)動突襲，護城河和虹口現(xiàn)在到處是中國人的情報人員。
特高課打入國府的鼴鼠得知后向我做了緊急匯報，兩位，我可以幫助你們安全轉(zhuǎn)移，但有一個條件。”
他的目光掃過兩人，道出了自己的來意：“外務(wù)省對偽鈔計劃很有興趣，我們要其中的兩成收益。
我知道這個要求超出了你們的權(quán)限，所以我們可以到了安全地方之后慢慢商討，二位意下如何。
請放心，剛剛的小禮物只是一個見面禮，如果三方合作達成，外務(wù)省和我個人另有厚禮相贈。”
楠本實隆跟山本心中一動互相看了看，轉(zhuǎn)頭異口同聲喊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