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什么都想不起來。
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還是“大道三千,吾往矣”?這個問題困擾著殷渺渺,在她還不自知時,已然成了她修行最大的**頸。
她的傷勢漸愈,對于法術(shù)的運(yùn)用也愈發(fā)得心應(yīng)手,但是靈氣一遍遍運(yùn)轉(zhuǎn),總有什么在阻塞著她。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修行出了岔子,特地翻看了自己的筆記,在“進(jìn)階”的詞條下,過去的她明明白白寫著這么一段話。
15、進(jìn)階:丹田的靈氣積攢到一定程度是量變引起質(zhì)變,同時與心境有關(guān),玄之又玄,沒有具體公式,據(jù)說頓悟能有奇效(然而我并沒有過qaq),進(jìn)階時,會有屏障破碎之感(類似糖果咬碎的感覺)
殷渺渺思來想去,認(rèn)為是心境的問題,因此改了作息,每天早晚打坐一個時辰,其余的時間不再悶在白露宮中,而是選擇出去走走。
呃……她所謂的出去走走不是逛逛宮里的幾個花園,而是御風(fēng)而行,到宮外走走。
春耕農(nóng)忙,田間都是耕作的農(nóng)夫,午間時分,便有農(nóng)婦挎了籃子,送飯送水,遠(yuǎn)遠(yuǎn)望去,讓人想起那耳熟能詳?shù)膽蛭摹?
都說只羨鴛鴦不羨仙,是不是有幾分道理呢?
她的失憶,究竟是意外,還是遇見了什么事,心灰意冷之下,甘愿忘記一切,來到凡人界做個凡人,重頭開始?
殷渺渺站在杏花樹下,花隨風(fēng)落,灑了她滿身。她拈起一片花瓣細(xì)瞧,世間萬物,枯榮有數(shù),連星球都有毀滅的那一日,人為什么要追求長生呢。
所有的故事里,不老不死都是一出悲劇,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就算與天同壽,意義又何在?
答應(yīng)卓煜,她就能補(bǔ)償前世的自己,擁有幸福美滿的一生。
多好呀。
可為什么遲遲都不能真正下定決心呢?她到底在猶豫什么。
殷渺渺想不到答案,只好日復(fù)一日出宮散心,希望能得到某些啟示。也是巧了,卓煜吩咐過不準(zhǔn)人打攪她靜修,甜兒等人不敢違背,一連多日都不曾發(fā)覺她不在宮內(nèi)。
直到這一天,卓煜提早結(jié)束政務(wù)來了白露宮,進(jìn)屋沒有見著她的蹤跡,驚得魂飛魄散。
甜兒等人說不清她是何時離去的,嚇得跪了一地:“陛下恕罪!”
“朕讓你們照顧皇后,你們卻連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卓煜罕見地大發(fā)雷霆,把茶盤中的杯盞摔了個粉碎,“你們就是這么伺候人的?”
“陛下饒命。”甜兒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卓煜心慌意亂:“皇后是什么時候不見的?之前可曾說過什么話?”
甜兒哆嗦著:“回、回陛下的話,娘娘和平常一樣說是想休息一下,讓奴婢們下去,其余、其余不曾說什么。”
卓煜咬緊牙關(guān):“滾!”
幾個宮婢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
卓煜頹然摔坐在椅中,明明墊著柔軟的靠墊,他卻如坐針氈,不斷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試圖尋找她并沒有離開的蛛絲馬跡。
看,她什么都沒有說,連書信也無,戴過的簪環(huán)隨意放在梳妝臺上,杯中的茶只飲了一半,寢殿中還留有她的許多痕跡,哪里像是要走的樣子。
可是……卓煜也知道,如果她要走,不必收拾什么,她的儲物袋里什么都有,揮一揮衣袖就能離去。
宮廷能困住很多人,唯獨(dú)困不住仙人。
花朝節(jié)那天,他不該那么問的,糊涂有糊涂的好處,把事情擺到臺面上,哪里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他的一顆心好像丟進(jìn)了油鍋里,百般煎熬,越想越后悔,以至鼻酸眼脹,舌下生黃連,苦不能言。
來時,太陽還在半空中,這會兒卻突然落入了西山,落霞照得滿屋紅光,風(fēng)吹進(jìn)屋里,羅帷飄揚(yáng),他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你今天來得真早。”
卓煜猛地抬起頭,看見她正笑吟吟站在窗邊,疑是做夢:“渺渺?”
“怎么了?”殷渺渺看著滿地狼藉,詫異極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張了張口:“我以為……沒什么,我不小心打翻了。”
宮女們會任由打翻的碎片留在地上?殷渺渺稍稍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以為我走了?不,卓煜,我不會不告而別,就算我離開你,我也一定會明明白白告訴你。”
卓煜閉了閉眼,干澀道:“那天的事,就當(dāng)我沒有問過吧。”
“別這樣。”殷渺渺抱住他,喃喃道,“你沒做錯什么。”
誰不想有情人天長地久,他有什么錯?只是世間之事,終歸不是唯有情愛,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所以遲遲無法作出決定。
都是她的錯。
卓煜嘆了口氣,牢牢扣住了她的手:“我們不談這個了,你去什么地方了?”
“有點(diǎn)悶,出去走了走。”殷渺渺今天去了自己初初醒來的地方,想要找到失憶的線索,可一無所獲。
卓煜道:“我知道攔不住你,但你應(yīng)當(dāng)知會我一聲。”
“是,是我不好,讓你擔(dān)心了。”殷渺渺靠在他的肩頭,親吻他的唇角,“原諒我。”
卓煜嘆了口氣,無限心酸:“不原諒你還能怎么樣?”
“你只是不舍得生我的氣。”
卓煜冷冷道:“你要是不能飛天遁地,能被囿于宮墻,哪能這么便宜你?”
殷渺渺笑了起來:“可見陛下犯了錯,當(dāng)初就該收走我的羽衣,好讓我飛不回去。”
“你要是真有,最好永遠(yuǎn)不要讓我知道。”卓煜瞥她一眼,“人性本惡,經(jīng)不起誘惑。”
殷渺渺微笑起來:“陛下看得真透徹。”人面易改,人心善變,今天愛你,明天愛你,未必一生一世都愛你,永遠(yuǎn)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另一個人的手中。
但卓煜既然點(diǎn)破,起碼此時此刻,他愛她至深。
他的愛,才是牽絆她的羽衣。
為了不再發(fā)生類似的誤會,殷渺渺就不再出宮了(左右也沒起到什么作用),干脆就在宮里轉(zhuǎn)悠了起來。
這里的皇宮不像紫禁城那樣嚴(yán)格按照中軸線左右對稱排布,更肖似唐代大明宮,只有議政的光明殿與卓煜的天星宮位于正中心,其余宮殿群都雖地形排布,錯落有致。
而宮中的景致亦是精雕細(xì)琢,極人工之大成,步步是景,處處匠心,比起自然之美,亦有一番賞玩的趣味。
其中有一處為金龍池,龍是指錦鯉,大約是有魚躍龍門之意,池中有一尾金色錦鯉最是好看,鱗片如黃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且十分聰慧,每次投食都能搶先一步,堪稱之中王者。
池上架有九曲廊橋,蜿蜒通向水閣,梨園獻(xiàn)藝就在此處,路過時能聽見戲子宛轉(zhuǎn)悠揚(yáng)的唱腔。
惠風(fēng)和暢,楊柳依依,太液池的芙蓉露出了尖尖角,有躲懶的宮女躲在陰影里采花嬉戲,有人唱起了采蓮曲。
殷渺渺有時也會想,若是能在這里過完一生,悠閑安寧,未嘗不好。富貴錦繡處,人間溫柔鄉(xiāng),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告知她答案的,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天,她在一處涼亭小憩,遠(yuǎn)處傳來喧嘩聲。
“誰啊?”她睜開眼,投以視線。
一個宮女跪在臺階下磕頭:“參見皇后娘娘,請皇后娘娘救救我家貴人吧。”
殷渺渺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回憶了一下前世驚鴻一瞥的宮斗劇,饒有興趣地問:“你家貴人病了,找我干什么?”
“貴人說無礙,不許我們?nèi)ソ刑t(yī)。”宮女垂淚道,“奴婢本不該抗命,只是貴人今早突然昏迷,奴婢實(shí)在不敢隱瞞,特來回稟皇后娘娘。”
事情聽著有幾分古怪,但她無心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甜兒道:“你去看看,我記得管理宮務(wù)的是德貴妃吧……派人和她說一聲,讓她處理好。”
甜兒福了福身:“奴婢遵命。”
殷渺渺轉(zhuǎn)頭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可一個時辰后,甜兒一臉凝重地回來了:“婉貴人怕是不好了。”
生死乃常事,殷渺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哦,那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好了。”
甜兒猶豫了會兒,委婉地介紹了一下婉貴人其人——后宮里的女人也并非各個都有來歷,婉貴人就是其中一個,她出身寒微,卻有傾國之姿,善音律,卓煜曾對她多有寵愛。
簡而言之,過去的婉貴人可謂是宮里當(dāng)之無愧的寵妃。
殷渺渺來了幾分興致:“即是如此,怎么病得那么重才說?”寵妃能不能有點(diǎn)寵妃的派頭?
甜兒道:“花朝節(jié)時婉貴人就有些不舒服,只是不曾張揚(yáng),隨意吃些丸藥打發(fā)著,前幾日不知怎么的,精神愈發(fā)不好了,她卻說只是著了涼,依舊不許叫太醫(yī)。誰知今天早晨宮人去叫,竟然叫不醒,她們這才慌了。”
“什么病?”
“太醫(yī)還在診治。”甜兒道,“陛下那邊也該得到消息了,娘娘,于情于理,您都該去看看。”
殷渺渺想想,起了身:“那就去看看吧。”
婉貴人住在霓裳閣,地方雖說不大,但建筑精巧,景致優(yōu)美,可見其主人過去的確頗受寵愛。
殷渺渺到的時候,卓煜已經(jīng)在里頭了,正詢問太醫(yī):“婉貴人的病情究竟如何,你如實(shí)報(bào)來,不得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