鯖魚幻境外。
第二盞燈亮起后,第三盞燈遲遲未亮,過了兩個時辰,飛英出來了。他一出來就跳腳痛罵:“可惡!氣死我了!!什么破地方!!啊啊啊啊啊我要氣死了!”
喬平一驚,唯恐他生了心魔,急急忙忙按住:“飛英,飛英你看看我,你出來了,不在幻境里了。”
“喬師兄你不知道,真的是氣死我了!”他嗓門大,中氣足,喊得周邊的人全聽得一清二楚,“這什么破幻境啊,太過分了,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多活一刻鐘都覺得是折磨,度日如年!”
他大倒苦水,卻也小心地不泄露秘境的真實模樣,只翻來覆去念叨“過分”“氣人”的話,足足訴了小半個時辰才覺口渴。
喬平給他遞了杯茶水,笑嘆道:“沒事就好。”
飛英的眼圈微微有些紅,跟著道:“這幻境是夠煉心的。”
喬平亦有所感。兩人頓時默然。
少頃,飛英轉(zhuǎn)頭四顧,問道:“我姐還沒出來呢?”
“她性情堅毅,多半是往后去了。”喬平道,“且等等看吧。”
這一等,又是數(shù)個時辰。
幻境中。
阿曌想要換一條路走。不經(jīng)世事的孩子容易被哄騙,那么久經(jīng)風(fēng)雨的人里,是否會有想要覺醒的人呢?
她決定收徒。
“吾乃奴仆出身,然修行至今,殺貴良無數(shù),天譴何在?可見天生尊卑是徹頭徹尾的謊話。”她每路過一個仙城,便將聲音灌入靈力,傳遍全城,“人生而平等,無有貴賤之分。”
她又說:“三日后,我將于城外鳴山收徒,不拘出身年齡性別,一視同仁,傳道解惑。”
舉城大驚。
世上元嬰修為少見,等閑良家子弟也未必能夠得見一面,更不要說蒙其指點。說不心動是假的,可沉下心一想,若是向奴仆出身的修士磕頭行禮,等同于自降身份,修為就算漲了又有什么用?
故而多數(shù)人很快熄了心思,只想道,莫非世道將壞,否則一介賤婢,怎能也有如此修為?少數(shù)人則極其憤怒,認為她罪大惡極,決定當(dāng)日定要前去,非要罵得她抬不起頭來不可。
但最受驚駭?shù)模^于是無數(shù)受人壓迫的奴隸。
城中有一女子,名為小鵲,生來便有好樣貌。她爹娘知曉厲害,想方設(shè)法將女兒安排到了小姐屋中伺候,又定了一門親事。
小鵲與未婚夫打小相識,互相扶持,情意自不必說。哪知長到十六歲,快要成親之時,卻被少爺一眼相中,直接拖上了床。
奴隸等同物件,區(qū)區(qū)貞潔自然也該奉獻給主人,咬牙忍下了,只盼著少爺?shù)昧耸趾髮⑺龗佒X后。少爺嘗了鮮,卻因她不曾百般討好而發(fā)怒,令人打了她一頓,棄之不顧。
好在她的未婚夫有情有義,并不因此放棄她,偷偷送了藥給她,說等傷好了兩人就成親。
然而,這少爺是個霸道的性子,不喜自己睡過的女人為他人所用,聽聞此事,當(dāng)著小鵲的面挖出了未婚夫的眼睛——“誰準(zhǔn)你看爺?shù)娜恕保缌怂氖帧罢l準(zhǔn)你碰爺?shù)臇|西”,最后猶嫌不足,直接閹割了他。
因著少爺吩咐不準(zhǔn)給傷藥,小鵲的未婚夫是活活痛死的。
她傷心至極,卻無法向誰復(fù)仇。因為少爺?shù)闹髯樱桥荆阒荒苎郾牨牽粗@一切發(fā)生。
少爺將她拘禁在身邊,高興時當(dāng)馬騎,不高興時當(dāng)尿壺,還說:“少爺我這是抬舉你,別不識相。”
他修為低微,與凡人無異,可是家族頗有地位,有金丹高手坐鎮(zhèn),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她和她的父母。
唯有忍耐。
一年多來,她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但聽到那傳到每個人耳中的話時,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居然有人做到了這樣的事?以奴仆之身,殺良殺貴,不見天譴,又修到如斯境界,這這可完全推翻了她的認知。
世人都說,貴人原是天上的神仙,因功下凡來享受一世富貴,而他們原是豬狗牛馬,最為低賤,只不過念著貴人要伺候,這才有幸得了人身,脫離了千萬年的苦役,該懷有感恩之心。
貴人死后,會重回天上。如果在凡世遭到怠慢,便會找仆人算賬,到時候,沒有侍奉好的仆役連禽獸也沒得做,直接灰飛煙滅。
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個人以下犯上,怎么能修到元嬰?元嬰元嬰可是即將飛升的神仙啊!
小鵲心潮涌動,翻來覆去思量幾日,趁著少爺外出,想方設(shè)法逃了出去。
鳴山難攀,這日又有暴雨如注,她數(shù)次從山頂滾落,腳崴了,胳膊摔青了,十根手指頭更是磨得見了骨頭,全憑一口不甘心的氣才爬到了山頂。
那一刻,正逢日出,晨光乍破的剎那,她看到了坐在山巔的女人。
她挺直著背脊,宛若颯颯綠竹,屹立于山巔,狂風(fēng)亂舞,她的背影卻無一絲一毫的變化,無懼風(fēng)風(fēng)雨雨。
“大人。”小鵲連滾帶爬跪到她身邊,胡亂叫著,“請你收我為徒,我要報仇,我不服!”
那個女人說:“好。”
有一就有二。
世界這么大,總有幾個反骨頭。
阿曌帶著徒弟們打起了游擊戰(zhàn),這兒殺幾個欺男霸女的混賬,那兒砍掉兩個仗勢欺人的惡霸,搞得良民們時喜時憂——少了為非作歹的貴族,固然叫人高興,可服侍他們的奴仆也蠢蠢欲動,又有引火燒身之患,委實糾結(jié)得緊。
但這確有成效,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她的隊伍。多數(shù)是出身較好的良民,他們識文斷字,通曉世情,不像奴仆那般愚昧,也有部分小鵲那樣奴仆,因為受不了欺壓,決定反抗。
在她門下,無貴賤之分,人人都以師兄弟相稱呼。而她分配資源也十分公平,以修為劃分階段,月旬一考,勝者有獎勵,進步大的也有鼓勵。
慢慢的,她的勢力開始壯大。
很多人以為她會很快對東西南北四大家族下手,然而并沒有。她不曾貪功冒進,扎扎實實一個一個占據(jù)仙城。
每占領(lǐng)一個地方,就廢除賤籍,剝奪貴族的特權(quán),人人皆為良民,人人皆可修煉,又將考試的制度推廣,一應(yīng)官職,向所有人敞開。
一代人奴性未消,兩代人三代人呢?也不過一甲子。
她修為高,壽命長,等得起。
一個個舊城失守,一個個新城誕生。長此以往,燃燒起來的火星再也不可能撲滅,四大家族按捺不住,發(fā)布檄文,聲討她這個逆賊。
四大家族出動了三個元嬰,希望能在事態(tài)進一步惡化前將她解決。可阿曌故布疑陣,二桃殺三士,除去了離自己最近的東族。
樹倒猢猻散。
東部全部落入她的掌中。
昔年故交上門拜訪,正是那年想要招攬她不成,又一力圍剿她的貴公子。
“我叫東禾。”他自我介紹,“是來毛遂自薦的。”
她挑起眉毛。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東族在此地盤踞數(shù)百年,根深蒂固,不是你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他開門見山,“我可以替你從中斡旋,保證你后方穩(wěn)固。”
“條件呢?”
他道:“我想與你結(jié)成夫妻。”
“不必了。”她面無表情地說,“請回吧。”
東禾像是完全沒想到她會這么簡單就拒絕,頓了半晌,道:“我是真心誠意求娶你,你不必那么快回答。”
“我若要成親,一定選同盟,而非你這樣的人。”她似笑非笑,“我好歹也活了這么多年,世家聯(lián)姻的手段,我很清楚。”
東禾頓覺狼狽。
她平靜道:“你走吧,我自有辦法。”
人生而平等的觀念,在仙城中推行起來并不容易,許多為奴為婢一輩子的人,聽到這樣的話只覺惶恐:“我們這樣卑賤的人,如何能與各位大人相提并論呢?萬萬不可!”
所以,她換了個辦法,讓人到處傳播新的說法。
貴族們不是仙人下凡來享受的,是犯了錯被貶到下面贖罪的,而其他人則是功德圓滿,輪回成人,獲得修煉成仙的福報。
她還安排了幾個戲班子,到處巡演類似的戲碼。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故事,一向都是老百姓們最喜聞樂見的,新的說法立刻傳播開來,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與擁護。
比起這輩子贖罪,死后還要被算賬,大家當(dāng)然更希望自己也能過上好日子。
與此同時,她刻意淡化了修真家族的說法,舉辦各式各樣的考試與比賽,讓仙城與仙城進行較量,將人們對于家族的歸屬感轉(zhuǎn)移到仙城身上。
曾經(jīng)的東族子弟,也被她打散,發(fā)配到各個地方。路途遙遠,傳信不便,過個十年,宗族便再難成氣候。
三十年后,東部改天換地。
她養(yǎng)好傷,開始新計劃。對北族說,割讓十城就不再進犯,并且可以幫假裝攻打南族,讓他們趁機占便宜。轉(zhuǎn)頭又對南族說,北族虎視眈眈,不如你我聯(lián)手先下手為搶。再派人送禮物給西族族長的小老婆,讓她吹枕頭風(fēng),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要摻和進來。
東西南北四族本來就是競爭關(guān)系,被她一挑唆,倒覺得是個趁機擴大版圖的好消息,異動頻頻。
不是沒有有識之士知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除去阿曌這個共同的敵人,四處游說。然而,利益動人心,當(dāng)家人想的是得到更多的資源修煉,只要自己修為高了,別人的死活與己何干?因此明知不妥,還是低了頭。
這次的混亂長達一百多年。
元嬰們勾心斗角,底下的修士爭斗頻頻,搶靈脈搶礦產(chǎn)搶秘境,很多人因此喪命,但也有很多人脫穎而出。
越來越多普通出身的人進階,阿曌的力量無可避免地壯大。
三百年后,她吞并了其他三族,統(tǒng)一了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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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煉心,現(xiàn)實應(yīng)該沒有這么容易,請勿細究。
明天開始給幻境收尾總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