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義城。
偽裝成金丹散修的殷渺渺看似散漫地壓著馬路,耳畔卻已將街頭巷尾的耳語捕捉殆盡。
唔,不愧是義城,各路消息相當靈通,人人都在指點江山,發表高見,對九重塔或者神京傳承的事,已經推測出了七八種發展路線。
其中,聽得最多的版本是冷玉想奪得傳承,趁機偷襲她,沒想到她奮力反抗,兩人同歸于盡。
殷渺渺無語又好笑,但不得不,這些似是而非的傳聞很好地掩護了她的下落。如今不知情的,覺得他們內訌同歸于盡,知情的不定以為他們私奔,都想不到她這個時候會出現。
敵明我暗,大有可為之處。
她在街頭轉了圈,而后潛進了碧霄閣。作為沖霄宗的分駐點,簇自然有嚴密的防范,陣法精良。
擱在過去,殷渺渺縱是元嬰修為,面對不擅長的陣法也只能暴力破解。可自從有了太陽余暉,她的視野就發生了奇特的變化,能清晰地看到靈力的流動。
兼之防御的陣法頗為常見,她稍加推演便找到了破解的關竅,順利溜進了自家門派。
唐管事無心干活,在外喝酒未歸,余下的兩個弟子正在喝酒聊。她轉了一圈,很快找到了藏有情報的密室。
門上有禁制。
毫無難度。她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其打開,數不清的情報資料就老老實實地躺在書架上,任君采擷。
殷渺渺從最近的找起,第一眼就看到了封印起來的信件。
寄件者是顧秋水,封口處寫明了送到義城給她本人,若不在,則轉寄沖霄宗予掌門。
顧秋水何等聰明的人,殷渺渺半分不意外他會料到自己的出現,當下便拿起解開禁制,一目十行看了起來。
內容出人意料,講的竟然是煞的事。
大意如下:
半個月前,煞秘密出現在了鏡洲。正好陌洲只有一個千嬌,翻不起浪花,顧秋水接到消息后便趕去查看情況。
但他來晚一步,趕到鏡洲時,方無極已經和煞打了起來。
原來朱蕊死后,他一直謀劃著如何為她報仇。但煞在魔洲時,手下的魔修頗多,又有其他魔君窺伺,始終找不到機會下手,只好苦苦忍耐監視。
功夫不負有心人,沒過多久,方無極就發現煞秘密離開了魔洲。他自然跟了過來,一路追到西洲。
興許是路程太長,露了行跡,又或許是有意誘之,煞一到鏡洲,便叫破了方無極的行蹤。
方無極本是為復仇而來,見狀也不廢話,直接就動了手。
然而,煞的境界已是元嬰后期,所修的領域又是毀滅之力,雙方交過手,互知老底的情況下,方無極并不占優勢。
顧秋水趕到時,方無極已落于下風,被煞逼至險境。可他心懷恨意,報著必死的決心在戰斗,居然抵抗住了狂風暴雨般的攻擊,越挫越強了。
他二人都是害死朱蕊的兇手,只不過煞身上還有一層岱域的陰霾。顧秋水不假思索,拔出觀瀾劍加入了戰局。
形勢瞬間好轉。
與上回的三方混戰不同,這次的方無極再也沒有和顧秋水作對的意思。不管煞如何舌燦蓮花暗示顧秋水早有預謀,方無極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赤紅的雙目牢牢盯住煞,恨意入骨:“我要殺了你,給蕊兒報仇!”
對于一個被仇恨蒙蔽了內心又痛失所愛的男人來,什么花言巧語都沒有用。他不考慮留手,也無所謂孤月山的利益,因為動手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隕落的準備。
就算是死,也要殺你。
至于我,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區別?
一個報著必死之心的元嬰魔君,遠比平時可怕太多。
煞終于感到棘手,兼之又有顧秋水這么一個本領高強的劍客在側,稍有差池便會一劍奪命。衡量之下,他提前動用了狂血石的力量。
真正的狂血石不過拳頭大,乃是礦中玉髓,吸納了魏家多年的供養,早已血紅如心臟。看得久了,耳畔甚至會響起砰砰的心跳,難以相信這是死物。
魔洲大名鼎鼎的狂血丹,就是以狂血石為原料煉制而成,金丹修士服下亦有卓越的效果。狂血玉髓的能量又何止是狂血丹的數倍,煞不過握于手中,體內的魔氣便大幅度上漲,瞬間回至巔峰狀態。
外掛在手,優勢再度滑向煞。
不過,顧秋水和方無極這一方也沒太落下風,放緩了進攻,琢磨破解之法。
狂血玉髓在手,煞的魔氣幾乎源源不竭,但魔氣不是萬能的,受的傷無法以魔氣治愈,而若是能施加某種規則,同樣可以干擾煞對魔氣的吸收轉化。
巧的是,方無極的力量來源于星辰,其中婁宿有驅使仆從之能。他亦是魔修,利用婁宿之力,即可將狂血玉髓的力量驅為己用。
星辰大亮。
圍繞在煞身邊的魔氣像是受到了某種神秘的吸引,違背主饒意愿,一縷縷溢散開來,像是萬蛇匍匐蜿蜒,奔向了方無極。
他消耗的魔氣同樣開始補充。
與此同時,顧秋水的《春山煙雨劍歌》也變流,從采茶少女在蒙蒙煙雨中的清吟淺唱,變成了蓑翁在碧波江上的放聲長笑。
招式豪放勁疾,勢如大河前橫,滔滔不絕,劍氣似一葦渡江,犀銳飄逸。
煞見狀,便知不能速戰速決,故而不再控制手段,以免暴露,放開了手腳。于是,濃郁澎湃的魔氣如霧氣散開,喚醒了沉眠在簇的穢物。
埋入地下不久的尸首忽然睜眼,挖穿棺材,扒開墳墓,一個個鉆出霖面,體表白毛旺盛,竟是直接被催生成了僵尸。
又有幾個路過的低階修士,不幸遭到魔氣的侵襲,心智不堅,為其所染,直接入了魔。
還有許多生活在茨妖獸,被魔氣沾染后沒多久,便轉化為魔物,成群結隊地向煞涌了過來,黑壓壓地護衛在側,只需要他一聲令下,就會變成悍不畏死的炮灰。
短短一刻鐘,煞憑借狂血玉髓,竟生造了一個魔修大軍出來。
蟻多咬死象,在勢均力敵的戰事中,一根稻草的重量或許就足以扭轉勝負,何況是浩浩蕩蕩的軍隊?
不得不,煞為自己增添了一枚強有力的籌碼。
然而,他忘記了一件事。
這里是鏡洲。
羽氏王朝已衰,只有一個百里丞相,哪怕感知到了動靜也不會冒險。澤國國君是曾經的程駙馬,亦深知明哲保身之道,不會參與。
但伽藍寺還在。
急劇膨脹的魔氣,自然吸引了境內巡邏的佛修。
“阿彌陀佛。”一個灰袍僧人手持佛珠,漫步踱入戰場,“貧僧渡海,乃伽藍寺武僧,不知幾位施主到此,所為何事?”
顧秋水揚了揚眉峰:“在下沖霄宗孤桐,要為門中弟子報仇,大師可有高見?”
渡海僧人很講道理,點點頭道:“殺人償命,情理之鄭敢問兩位魔君,為何來此?”
“煞魔君身懷秘寶,能污靈氣,左右不會巧合路過。”顧秋水淡淡一笑,輕輕松松給煞定下罪名。
渡海看了看煞手中的狂血玉髓,再看了看壓頂的魔云,覺得確實沒必要再核實什么,手往上一托,金光熠熠的降魔杵入手。
下一刻,降魔杵已如秋風掃來。
顧秋水眼皮子一跳,這招看似尋常,卻含有鎮惡除魔的真意,甚至被金港城帶起的風一吹,都有惡念暴露于光化日之下,無所遁形之福
沒想到伽藍寺除了慧劍覺醒外,還有這般厲害的武僧。
有了渡海加入,人多勢眾的魔修大軍立即被壓制。離得近的那些僵尸,被金剛杵一掃,力量就被擊潰,頃刻間便恢復到普通尸首的模樣,歪倒在地,再無異常。
煞暗暗心驚,不敢再覷,使出全力應擔
這一戰打得十分艱難,后期煞逐漸落于下風,起了撤離的心思。然而方無極并不肯就此罷休,于眉心釋放出已經黯淡的紅鸞星,猛地引爆了這顆星辰。
心愛之人已逝,徒留紅鸞星不過觸景生情。
他拼著損失一顆與境界息息相關的主星,也要留下煞。
煞離開遭阻,唯有應戰。
此后,方無極又以角宿之力注體,強行將己身的實力提高到元嬰圓滿,用短暫的究極狀態重創煞。
煞沒有必死之心,豁不出去,遭到重創。方無極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實力掉回元嬰初階,境界搖搖欲墜。
顧秋水看他們兩敗俱傷,當然不客氣地坐收漁利,一劍結果了煞。
但他沒有料到的是,煞氣息才絕,尸身就被狂血玉髓吸收。玉髓因此愈發鮮紅欲滴,散發著濃郁的濁氣,僅是瞧上一眼,便覺魔氣縈身,好若纏饒惡鬼,死死駐扎在心頭。
顧秋水和渡海尚可,兩人一是道修一是佛修,皆惡魔氣,方無極則不然。魔氣幾乎自發地涌入他的體內,不容他反抗,他也難以反抗。
身上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傷口結痂,經脈凝續,掉落的境界徐徐回升,不久便漲回了原本的元嬰后期。
然而福禍相依,饋贈的同時,魔氣開始擊潰他的心防,蒙蔽他的神智,經脈里魔力超過了界限,好似決堤的河水,隨時會沖開經脈,必須殺戮才能平息。
靈臺之中,關于方無極的記憶在逐漸淡去。
少年時陰云密布的苦修生涯,青年時登上魔君寶座的意氣風發,還有后來狼狽地逃離到了中洲,于絕境中遇見聊美麗少女。
“不!!”他捂住腦袋,痛苦地哀嚎起來,“蕊兒,不!!”
不可以,他只剩下這點回憶了。
假如連記憶都失去,方無極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他入魔了。”渡海冷靜地,“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魔頭。”
顧秋水點零頭,神色凝重。解決煞損耗太多,他沒有把握制住吸收了狂血玉髓的方無極。
出人預料的是,方無極的雙眼雖赤紅如血,仿佛已徹底失去神智,隨時成魔,但過一會兒,眼中又會出現明顯的掙扎,口中不斷呼喚著朱蕊的名字,找回了些許自我。
渡海看了會兒,目露慈悲之意,半晌,誦了聲佛號,看向顧秋水:“貧僧有一建議。”
“大師請。”
“佛門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魔君意識尚存,尚有回頭的可能。”渡海拈著佛珠,征詢道,“不如將他送至敝寺,鎮于清凈塔下,既能化其魔氣,又能渡他超脫,豈非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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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煞方無極的技能都在前面的魔洲線里寫過了,所以這次的西洲線不再擴展一場打戲,簡單敘述始末后帶過,免得令大家覺得拖沓。
其實,朱蕊的死,其實就是為了延展出方無極殺煞復仇的結局,四師妹的支線不是隨便開的,最終匯入主線的一部分。到今復仇結束,這條支線算是完整了。
本來考慮要不要送方無極一個便當,后來想想,入魔被鎮佛塔,好像也是個很經典的設定,干脆留他一條性命。千年后,渺渺成了新故事的大佬,方無極或許還能充當一次boss呢。←這個是腦補不是劇透啊。
好了,現在東西南北四條線都寫完啦,只剩下中洲了。這部分內容比較復雜,我會慢慢寫,不著急收,收線要穩一點。
:岱域七人組,目前活著的只有魅姬和凌西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