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總有一些強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凌西海便是其一。他全程壓制殷渺渺,只被她詐了一次,可正是那么一下,改變了整個局面。
如今陣法被毀,百年算計功虧一簣,他竟然不露分毫沮喪憤怒之色,反倒饒有興致地問:“你還有話和我談?莫不是打算招安?”
“身為廣陵道尊弟子的你,怎么可能被招安?”殷渺渺否決了這個可能,“只是你這里失敗,其他地方未必如此,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于你岱域定有好處,無非是多一點還是少一點。”
凌西海欣然點頭:“不錯。”
他對五個地方的情況有數,南海的噬魂焱做得最隱蔽,等待地獄輪轉即可,成功率極高,北洲是魅姬一手操持,應該也不會失敗,反倒是江離亭和煞,一個心軟,一個是魔修,或許會留下破綻,被人提早發現。
五行里成了兩個,岱域里有三成的空間會成為空白。
殷渺渺聞言,心里沉重得很,但并不肯表露出來,淡淡道:“之前你也過,并非自認為所做的是正義的,而是各為其利益。既然你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正義的,那么,對于無辜被損害的我們,你是否應該做出一定的補償?”
“我明白了,你是想從我口中問出墮落者的事?!绷栉骱3烈鞯溃皝?,確實欠了你們好大一個因果,也罷,你問吧。”
燕白羽在一旁聽得萬分詫異。照他,對于這么個自以為是的混蛋,一劍結果了才好,還和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從情感上不能接受。
正憋悶著,殷渺渺的傳音及時到來:“深淵下難以瞬移,心?!?
他頓時了然:裝的。
——其實也不是。
殷渺渺打算人盡其用,多套點情報出來,遂一點沒客氣:“毀滅是什么?”
凌西海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法,我將其稱之為永恒的靜止。萬事萬物從誕生到死亡,都不曾有過真正的靜止,當真正的靜止到來,就算有形骸遺存,本質上也已經死去了,這就是毀滅。”
“墮落者是毀滅的前兆嗎?”
“一個人被奪舍了,他還活著嗎?”凌西海舉了個生動形象的例子,“如果你覺得‘是’,那么這就是毀滅,如果不是,就是我所的,換了一種形式存在,遠還不至于到毀滅的地步?!?
殷渺渺明白了。
假如世界是一個蘋果,在神京看來,蘋果被吃掉后,就消失了,沒有了,故謂之“毀滅”。然而,在凌西??磥恚O果雖然不再是“蘋果”,變成了水維生素和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依然存在,只有當蘋果的能量被消耗掉后,才能夠被稱之為毀滅。
兩個世界的觀念不同,所以對于“毀滅”的認知也不相同。
她又問:“為什么會有墮落者?這樣的存在有多少?”
“蠢才,宇宙中有人,自然也有墮落者?!绷栉骱5?,“我們是一種存在,它們又是另外一種存在,千千萬萬?!?
“你這么我就明白了,它們是生活在另一個維度中的生物,在某種情況下,會和我們的世界有所交集?!币竺烀旒傺b恍然,巧妙地把話題拐到陷阱里,“關鍵是否在于深淵的存在?”
凌西海隨口道:“這么也不算錯。如果我們的世界和它們的世界,等于一張紙的兩面,深淵就是紙張的邊緣,連接不同的世界?!?
殷渺渺笑了笑,仿佛不經意地問:“你為什么不敢讓吞無壤靠近深淵?”
“你就是想問這個吧?繞了那么大個圈子?!绷栉骱J?,漫不經心道,“沒你想的那么復雜,深淵與星海同出一源,沾染太多氣息,無法勾連太陽,反倒會落入星海,導致陣法失敗?!?
“那你還跟著來?”
凌西海平靜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遠沒有你想得那么游刃有余。”
他們最大的敵人不是某一個人或是某一門派,有饒地方就有爭斗,反而可以利用,真正棘手的是此方世界的道。時地利人和,時是最重要的,這不是道會主動阻攔什么,主要體現在“陰差陽錯”上。
以金陽江之戰為例,魅姬心籌謀多年,誰能料到萬影魔君居然不在,令歸元門僥幸逃脫。
中洲亦然,三百年前,好端賭謀劃,因為殷渺渺滿盤皆輸。這一回,若非內戰順應了大勢,恐怕也沒那么容易得手。
他為了規避道,刻意選擇了五大城主作為狩獵對象——別看五大城主有多么了不得,其實權重并不比普通修士高多少,因為內戰到底是五城所有修士的渴求,他們只不過是催化劑。
然而,選擇五大城主,正好碰到殷渺渺不提,秦城主居然選擇了深淵所在。
不過這已經是道干涉的極限了,它并不具備思考能力和自主意識,人算不如算是真,人定勝也是真。別忘了,修行本質上就是逆而校
他輸給了殷渺渺。
“雖然岱域的發展遠勝十四洲,但你們有你們的優勢?!彼麌@息道,“我沒有料到你居然同時身俱初暉和污染?!?
岱域出現九重塔,已經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了,只余下零星的記載,點明出現的意義。至于當事人遇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僅有幾句含糊不清的傳聞,他如何能預測得到呢?
殷渺渺心里痛快了些,身上的傷勢也在持續不斷的“剎那芳華”下好轉。她并指在袖,預備動手:“你輸是沒有全贏,我贏卻也是輸了?!?
“你得對?!绷栉骱N⑽⒁恍?,“我已在不敗之地?!?
話音未落,烈焰與青鋒于空中狹路相逢。
光焰熯熾地,劍光斬破蒼穹。
兩人同時出手,一個要走,一個要留。
燕白羽及時介入戰局,截住凌西海的攻擊。殷渺渺覷空抽身,紅蓮火沖而起,封住他撤湍去路。
她知道憑借自己和燕白羽,未必能留下凌西海的性命,可機會太難得了,元嬰有挪移術,只有在這樣特殊的環境下才能封住去路。
就算不能殺他,也必須重創。
凌西海動了動,揚起袖袍,放出了幸存的吞無壤。它不再隱藏形態,滾滾泥漿堆砌而上,變作一只咆哮的土石巨獸,所過之處,泥壤俱融入其內,深淵的氣息也來者不拒,進一步壯大自己的力量。
“你們一個知道太多,一個實力高強?!绷栉骱B湓趶堁牢枳Φ耐虩o壤上,恍若駕馭著一條翻涌的地龍,“今日不除,將來定是我岱域的心腹大患。”
殷渺渺在敵人面前很講究風度,微微一笑:“這么巧,大家想一塊兒去了。”
“那就別多廢話,手底下見真章吧。”短短半個時辰,燕白羽的心態發生了翻覆地的變化。
凌西海朗聲道:“請。”
劍氣貫日,云海如波濤集聚而來,一時間黑云壓頂。同時,他手中的劍鞘再度化為劍靈,擰身后馳,閃移至殷渺渺面前,劍芒吞吐,融入紅蓮火鄭
殷渺渺收走了耗費精力的領域,只用紅蓮花和魂術對敵,間或施展芙蓉指,爭取點破劍靈的魂體。
吞無壤源源不斷汲取著深淵的力量,越長越高,轉眼間便覆蓋了整座山頭,每動一下就地動山搖,震顫遙傳千里。
殷渺渺看著憂心,然而沒過多久,神情一凝,又露出些許放松。
下一刻,吞無壤像是受驚的馬,硬生生停下了向西邊擴張的步伐,后背弓起,如臨大擔
凌西海放眼看去,但見一道青光蕩來,清新的木氣撲面而來,猶如春風。他的神色凝重了一分:“大椿?!?
“來遲了?!彼芍锸謭檀恢?,周身靈氣鼓蕩,不僅吞無壤忌憚,連綿綿不絕的深淵之氣,都不敢靠近分毫。
殷渺渺笑道:“莊主來得正好,交給你了?!?
仙椿為神木,正好克制土行煞物,吞無壤遇到這個敵,十分的勁兒只能使出五分。
果不其然,松之秋一加入戰局,吞無壤帶來的壓迫瞬間減輕很多。燕白羽能夠全神貫注地對付凌西海,而他的實力,哪怕是合體道尊的親傳弟子也不得不慎重以對。
重現的日光越來越亮了。
深淵的氣息不甘地退回地下,只留少數彌漫在地表。
凌西海盤算著退路——他嘴上著要解決殷渺渺和燕白羽,只是而已——動靜鬧得這么大,中洲的其他元嬰修士又不是死的,必有后援。而他一個能打三個不在話下,四個也不是不可以,然而終究不是鐵打的,扛不住人海戰術。
陣法已破,他徒留無用,走為上計。
計劃敗露,十四洲的修士不會放過他,必然想從他口中拷問出更多的消息。他們有化神在,真要想抓他未必辦不到。
躲去哪里才能度過搜捕,返回岱域呢?
凌西海把目光投向了深淵。
他了很多深淵的情報給殷渺渺,她又不是個氣的,應當會共享出去。在得知深淵和星海的危險后,化神就算來,恐怕也不敢深入其鄭
一線生機在此。
凌西海本是個極具魄力之人,從來不懼深入險境。十四洲這么個陌生的世界,他視若尋常歷練,深淵這等人人談之色變的地方,亦不能嚇退他。
“此來十四洲,見識了很多能人俊杰,令吾大為快慰?!绷栉骱-h視著在場的三個人,頓首含笑,“諸位興許恨我入骨,著實沒有必要。萬物盛衰有時,修士能超脫其中,蕓蕓眾生卻只能隨之湮滅。等到你們走到這一步,宇宙三千世界,總有下一個十四洲。”
罷,他振蕩廣袖,將吞無壤卷回袖中,隨后猶如白鶴展翅,縱躍虛空,落入升騰的深淵黑池中:“言盡于此,諸位好生思量吧?!?
尾音迢遞,于深淵的氣息中傳出,仿佛隔了千山萬水。
“站住!”殷渺渺施展遁術,閃身跟了下去,“想跑沒那么容易!”
兩人再度墜入漆黑的地下裂隙中,只不過這次追逃的冗倒了。
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凌西海遙遙遞來一句話:“素微,你不必追趕不休,終有一日,你我會再見的?!?
底下刮來強勁的罡風,吹得殷渺渺不得不停住身形。她冷笑:“好啊,我等著,再見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山高水長,有緣再見?!被匾粞U裊,卻盡被深淵吞沒。
她再也感應不到凌西海的氣息。
千里之下。
凌西海已經徹底陷入混沌的深淵中,這里沒有光,沒有熟悉的生命,卻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正注視著他。
袖中的吞無壤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安靜異常。
“這就是深淵么?”他撣璃袍袖,微微一笑,“確實有點意思?!?
黑暗吞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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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不給凌西海發便當了,當然不是因為他長得帥,未來星辰大海,總得留點伏筆吧。
而且我覺得他作為合體道尊的弟子,底牌太多,要殺得再寫三章純打戲,也沒啥意思。還是千百年后,星空再見老對手比較帶感??!
主線基本收束完了,只差個魅姬,但沒那么快完結,請大家放心。如果這篇文是一座山,前面爬坡爬了幾百章,這卷是山頂,下坡雖然沒那么多,也不能九十度栽下來,也要緩著下坡。
大家要感受到我的誠意,兩年都寫下來了,不差那么一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