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仁靜其實了解的并不完全,因為莫子布最關鍵的護衛,根本不是近衛軍和興唐十二京營。
而是隸屬于皇城都司的內衛,這些家伙全部由皇宮中的太監組成。
武技嘛,一般般,但是全員裝備了兩把手銃和兩匹快馬。
他們的作用不是別的,就是在遇到危險后掩護皇帝跑路,忠心耿耿非常可靠。
莫子布曾經有段時間對于太監這個群體很有些不待見,還曾準備以不人道的名義取消。
但后來發現,皇室真正能靠得住的,還就是這些老病死都在宮中的太監。
他們利益與皇帝一致,一切的權力和富貴都來自皇帝,皇宮就是他們的家,所以最為忠心。
至于大臣們,忠于天下肯定是要在忠于君王之前的。
所以莫子布想通了,后世沒有太監,不也有一堆的南梁和GAI嘛。
對于絕大多數男人來說,沒了命根子失去了男歡女愛的本錢,自然是極為痛苦的,但對于某些群體來說,這不一定就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而看了臨清縣衙發生的這一幕,莫子布還沒啥,阿森又遭受了一波強烈的精神沖擊。
“父親,這些人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阿森相當迷茫的問道:
“我覺得包知縣應該是個好官,但同時他好像還活在滿清時期,跟不上時代了,處理不好這些問題。
王舉人應該是殘暴不仁的劣紳,他強買百姓土地,鉆律法空子搞兼并。
但他卻是能給國家和朝廷提供大量賦稅,幫著咱們把百姓驅啊不,遷移到需要拓殖地方去的鄉賢。
而宋有根,他應該是最值得同情的,可是這個人卻很擅長用弱者身份來夸大事實獲得同情,且他愚昧的可怕,竟然還以為沈陽城外有九頭怪蛇。”
莫子布揮了揮手,帶著幾十個內衛和阿森、阿栩兩個兒子出了縣衙,隨后找了個位于大運河邊中等檔次的酒樓,將整個二樓都包了下來。
此時臨清極為繁華,像莫子布這種出門帶幾十人,極為闊綽的南來北往客不少。
三個月前國丈、普度慈航尊佛鄭信從這南下去普陀山參加法會,隨從帶了上千人,包下了七八個最好的酒樓擺全素宴。
臨清人都沒把這當成什么特別大的場面,所以莫子布這個,也沒多少人特別關注。
坐定之后,點了些酒菜,莫子布才對阿森說道:“若是你剛才沒問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父親對你的評價,又要上一個臺階了。
我兒,你要知道,世間的事情有對錯,人也有好壞,但在帝王這里,在天下為公的公上面,是沒有對錯好壞的。
因為從全國四萬萬人來看,就不可能出現讓所有人都受益的政策,只要出臺規定,就一定會有人受害。
有人受害,你就無法來區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因為有可能他們都是好人,也有可能他們都是壞人。
有時候,用有好處還是壞處來分析,比用好人、壞人來分析更好。”
莫子布邊說,邊給兩個兒子夾菜,然后繼續說道:“包知縣這類的,他能從萬千學子中卷成進士,代表著這個人的腦子,是十分好用的。
特別是在貴州這種文教不盛的地方,他能考中進士,眼界或許有限,其他方面一定不差。
這樣的人,是需要朝廷來幫助他拓寬眼界,跟上時代的,所以朕改革國子監,就是有此一用。
對于宋有根這樣的百姓,在家窩著也是受窮,出去闖蕩就是他唯一改變命運的選擇了。
雖然看起來確實很殘忍,在私人方面可以同情他,但站在君王的角度,就是要把他逼出去。
他現在慘,但未來,當他的子孫住著寬敞大屋,擁有幾百畝的農場,一定會感謝他今天付出的。”
阿森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不過一直沒聽到父親對于王舉人這類的評價,他忍不住問道:
“父親,王舉人呢,咱們真的要扶持這種人成為議員嗎,未來他們擁有了政治保障,又大辦農場、工廠,豈不是要成地方上一霸?”
莫子布也沉默了良久,這個問題,他也沒法回答,總不能由他這封建皇帝來消滅階級吧,生產力也達不到啊!
但好在莫子布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那就是用最大的力量,為未來的中國人占據盡可能多的占據好地方。
哪怕最后他這個帝國崩潰了,那也無所謂。
就像后世,澳大利亞、新西蘭、加拿大這些地盤雖然只在名義上屬于英國。
但這些好地方,仍然會對所有英國人敞開懷抱,成為他們繁衍生息的好地方。
想想要是在后世,中華能擁有這三塊地盤,那該多美好。
而為了完成這個歷史使命,莫子布要做的,就是對內把百姓都逼出去拓殖地方。
對外則把英法兩國各暴打一次,壓制歐洲這次崛起的浪潮,讓他們無法集合成整體,無法威脅到中華。
在這個大目標下,對于已經適應了封建帝王角色的莫子布來說,一切都是可以為此讓路,為此犧牲的,哪怕是他的兒子也可以犧牲。
可以預見的未來,有些被他趕到北美、澳大利亞、菲律賓南部等地作為開拓者的兒子,一定不會過得多好,英年早逝也是極大可能。
因此想了想,莫子布對阿森說道:“父親我的任務,就是開疆與拓殖,完成第二次夏君夷民的偉大目標,光中朝的所有政策,都會圍繞這個目標展開。
而在拓殖的目標基本完成后,如何保持這個帝國,內部如何安靖,如何讓所有人都吃到拓殖帶來的果實,這很可能就是你的事情了。
這次蒸汽機的改進完成之后,阿森你就去瓜州軍校上學吧,先學會如何把握住軍隊。
然后去應天太學讀法律,那王松年就是在鉆律法的空子,你以后恐怕要經常跟這樣的人打交道了。”
其實在莫子布心里,也不是一點底線都沒有。
他的底線就是在未來律法和治理不斷細化和深入后,打掉那種用公司模式行兼并之實的團伙。
等百姓被遷出去大量后,以求在河南、河北和山東的這些大平原上出現大量中小型農場。
當然,還需要將現在一刀切的十五畝上限,提到三十畝,這樣五口之家就能有一百五十畝地。
這如果畜力能保證,機械工具能跟上,五口之家還是能耕種出來的。
而哪怕就是到了后世,哪怕就是河南,一家能有一百五十畝地,那也能過的相當不錯了,就算凈利潤一畝地只有五百,那一百五十畝地也能有七萬多。
如此,他也算對得起下面的百姓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就是律法能起到保護這一切的作用,能讓大部分惡意鉆空子的人付出代價。
廣州,城南碼頭。
天色剛微微亮,來來去去的身影就布滿了整個碼頭,力夫們扛著大包小包,在全是馬車的泥巴路上見縫插針般穿梭著。
這里原本其實是石板路,但是廣州發展的太快了,上百年前的老路,根本扛不住每天大幾十萬人次的來回穿梭。
很快,這些石板上就被各種腳板帶來的黃土黑煤,給鋪了厚厚一層。
然后各種馬車在這稀糊糊的黃土上碾來碾去,再加上人畜的踩踏,很快就將之踩實,并固定下來。
如今早已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到最底下的青石板,完全就是一條黃泥巴路,要是下點雨的話,那還會更夸張,黃呼呼黑黢黢的一片。
一個廣州府南海縣的快手吏目,痛苦的看著這一切,有些絕望的閉上眼睛。
這特么的還怎么整治啊,都快比他家鄉水田的淤泥還厚了,吏目毫不懷疑,這里插上秧苗絕對能活。
‘嘩啦!’一盆臟水,從旁邊二樓潑了下來,濺起的水珠把吏目的褲腳都打濕了。
“我丟你老母的!”吏目大罵一聲,帶著身邊的快手,提著長短水火棍就往潑水的二樓跑去。
二樓,一個剛剛從鄉里來的小媳婦目瞪口呆的看著沖上來的快手們,手里的木盆都還沒放下,臉上呈現出一種麻木的驚恐。
“好狗膽,縣尊大人三令五申,嚴禁從樓上潑臟水丟垃圾,老爺我就站在樓下,你竟敢違反王法!”
吏目大呼小叫著,罰款,必須狠狠地罰款!
“林老爺,林老爺!”婦人的丈夫見了,趕緊過來求饒,“她剛從鄉下來,不知道這里的規矩,還請老爺開恩。”
飛速發展的廣州,也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當人口從原本的七十萬,十年間膨脹到超過二百萬之后,帶來最嚴重的問題,就是衛生。
這方面,巴黎和倫敦給廣州當了一回完美的大體老師,是以廣東上下官員非常注重這個方面。
而在此之前,雖然廣州人口也不少,但那是一種處于農業文明時期的人口匯聚。
人雖然多,但也鋪的非常開,城區之間區分也很涇渭分明,可這快到工業時代的城市,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各種資源和人口會因為產業飛速匯聚到一起,導致人雖然多,但卻相當集中。
城市區域互相之間的隔閡也幾乎完全被打破,城市充滿活力的同時,原本的鄉約基本失效,更加混亂與無序。
“罰款一元,少廢話,不然今天你就給老子到縣衙門口枷號去。”快手吏目氣憤過后,眼中就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這一塊銀元,他們這小隊至少可以得到兩成,這就是大家下午這頓的伙食錢了。
剛剛潑水的新媳婦聽說這一盆水就要罰款一銀元,當即只覺得天旋地轉,人一軟,就要往地上倒下去。
在她故鄉南雄州,好多農戶一年到頭也存不到一塊銀元,她被丈夫娶到廣州,一共也就花了十五銀元而已。
“給,我給!”罰款雖然多,但是丈夫看著已經把繩子拿出來的吏目,立刻就果斷認罰了。
丈夫經營著一個小食攤,生意非常好,要是他因為這個被枷號一天,那損失的就不是一塊銀元,而是至少五塊銀元了。
當然,這五塊銀元不是他的純收入,而是他今天營業額,要是不能出攤,食材就要被浪費了。
純收入剛好也就差不多在一銀元左右,這些狡猾的縣衙小吏,早就算好了的,就是要他今天白干。
半晌,吏目拿著一塊銀元,興高采烈的下樓,但隨即他的臉又垮了下來。
知縣大人只給了他五天時間,要求他必須要把這條道上的淤泥清理干凈。
現在看來,是怎么也完不成了,人手不夠啊,估計又得挨板子了。
而在樓上,丈夫舉著手,看著新媳婦紅潤姣好的臉龐,想到這些天的溫柔,終是沒舍得打下去。
“快快收拾,一會跟我一起出攤,一定要把這塊銀元給賺回來。”
在如今已經兩百多萬人的廣州,出現了大量這種推著餐車的流動小攤販。
而他們的出現,除了人口爆炸和快節奏近代社會帶來的需求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能源的廉價。
在此之前,哪怕是廣州這樣的大城市,也很難出現多少經營底層餐飲業的小攤販的,不是因為會做美食的人少,而是他們燒不起火。
對的,就是火。
廣州地處珠三角了,以往都是靠木炭和木材來為城市提供能源的,但隨著周邊森林的砍伐殆盡,價格一路上漲。
別說出現大量小攤販了,就是尋常小門小戶,做飯都要好幾家人一起做,以節約燃料。
你真要敢隨便弄個小攤,生意稍微不好一點,柴火錢就能把你給弄破產。
至于煤炭,沒有炸藥,沒有抽水機,價格比人人都能上山去砍的木材貴多了,莫子布大辦煤鐵產業之前,根本不是主流。
“陛下,自從以復興公司為首的煤炭公司在廣南廣寧府下龍縣開辦以來,廣州的煤炭供應就再也沒缺過了,且價格低了不少。”
正在給莫子布匯報的,是廣州知府劉臺二,說著,他還特意把一個圓形的煤爐拉過來讓莫子布看了一眼。
其實莫子布不看也知道,因為這玩意就是他發明的,只是知道的人少而已。
“陛下,這蜂窩煤搭配下龍縣的優質精碳,價格適中,火力持久,已經是廣州百姓不可或缺的了。”
蜂窩煤嘛,簡直就是此時城市小市民最好的家庭配置,剛剛被罰款的那個小販,就是靠著這種相對便宜的能源,才能開一個小食攤還能賺錢。
“就是這供應不太穩定,要用馬隊的人畜之力從廣南運來,價格就會太高,可要是用帆船,又十分依賴風力。
導致每年就這幾個月能敞開供應,沒有信風的季節,就要靠往日囤積,極易引起價格波動。
若是真有能裝到船上的蒸汽機,把這供應給穩定下來,那就是全廣州百姓之福了,廣州城也能更加興旺。”
莫子布點了點頭,看來在廣東、廣南這邊,對蒸汽機車的需求,遠遠趕不上對蒸汽風帆戰艦的需求。
劉臺二還想說點什么,莫子布卻一伸手,打斷了他的話,皇帝沖著后面的復興公司副總裁官潘有度招了招手。
“下龍縣的煤,有多少被做成了蜂窩煤,廣南今年鋼鐵產量增長乏力,是不是跟這個有關?”
聽到皇帝發問,潘有度胖臉上汗珠嘩嘩的掉,因為這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下龍縣煉鋼的煤,被蜂窩煤搶走了很多,就連復興公司也在將煤大量運到廣州,而不是在下龍縣煉鋼。
“陛下,據統計,至少下龍縣各煤礦的煤,超過七成都流向了廣州府、交趾府等地。
以皇恩鋼鐵廠為首的鋼鐵產量提不上去,確實也跟這個有關系。”
“超過七成!”莫子布忍不住提高了一下聲音,但很快反應過來了。
因為鋼鐵業也是很賺錢的,如果有三成流向了民生的蜂窩煤,那是正常現象,但現在超過七成,肯定是有其他方面的問題。
而潘有度也沒等皇帝追問,就將一本奏折遞了上去,嘴里也開始解釋了起來。
莫子布邊聽邊看,也很快就弄明白了。
最大的問題,果然不是蜂窩煤,而是下龍縣產的煤,大多屬于無煙煤,發熱量低,燃點又高還不穩定。
無煙煤也不是不能用,但作為主要燃料來煉鋼,是相當麻煩不好控制,且容易出廢品的。
“如今以皇恩廠為例,一部分煉鋼的煤,是從宣太府開采,以北河之水運來的,另一部分干脆就是用木炭。”
宣太府就是原本紅河平原西、北的太原、宣光兩地合并而成,而這兩地也有一些煤礦,只不過不是下龍灣的這種露天煤礦,需要開礦井。
“陛下,以臣之見,廣南煤鐵基地的產量,到這里基本就是上限了。
宣太的煤礦和木炭成本太高,且需要大量人力,除非陛下愿意讓鎮守北河平原的粵西六萬戶也進煤礦。
更重要的是,廣南的天氣太過炎熱,皇恩廠夏季一天之中,至少超過七成的時間根本無法冶煉,不然廠內氣溫就會飆升到人體無法忍受的地步。
同時,除了冶煉之外,其余運輸、分揀等環節,也至少一半的時間無法開工,這也極大干擾了鋼鐵產量。”
莫子布嘆了口氣,這就是所謂的熱帶上限了。
氣溫太高,極大限制了工作時間和工作效率,強行要工人干活,那分分鐘就會要人命。
北河平原(紅河平原)已經是嶺南和南洋條件最得天獨厚的地方了,但是仍然存在諸多限制,而現在的鋼鐵產量又遠遠不能滿足國家需要。
“潘有度,那你就不要陪朕去下龍灣了,直接啟程去遼陽省,把煤鐵等所有相關事宜,調研仔細。”
看來,未來的煤鐵基地,大虞王朝真正的工業基地,還是要放在遼寧。
只有本溪-撫順這一代,煤鐵不缺,開采容易,河運便利,才是王霸之基。
現在唯一缺的,一是人口不夠,二是周圍良田沒有開發,糧食不能就近解決。
“樾亭,你也去遼陽,協調東北總理大臣陳光耀和山東、河南、河北三巡撫之間的協作。
遼陽開發刻不容緩,必須在五年內,遷徙最少五百萬三省百姓到遼陽安置。”
莫子布下了決心,其他的可以等,但遼陽的開發,必須先搞起來,廣南煤鐵基地帶不動國家發展,那就讓遼陽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