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哈拉城,它仿佛對澤拉夫尚河河谷口的慘狀,失去了所有的反應。
此時,與其說它是布哈拉酋長國的王城,不如說這是一座無主之城。
老葛邏祿人塔奇的運氣非常好,或許是老天看他兩個兒子已經(jīng)死了,憐憫了這個快四十歲的老葛邏祿人一次。
塔奇跟著十幾個鄉(xiāng)鄰一起翻山越嶺,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來,他甚至是七八萬葛邏祿人中,極少數(shù)還能跑回布哈拉的。
現(xiàn)在,塔奇什么也不想,他就想趕緊回家,回家?guī)е掀藓蛢蓚€女兒逃出布哈拉,去找一個人跡罕至的綠洲,養(yǎng)馬養(yǎng)羊,讓女兒們都安全的長大,再也不參與什么真主與埃米爾的爛事了。
不過,塔奇從一個缺口鉆進他熟悉城市的時候,一種怪異感涌上了他的心頭。
地上厚厚糞便被踩實形成的干糞層還在,令人惡心的臭味也還時常能聞到,但街上人跡罕至,寂靜的仿佛一座鬼城。
好不容易遇到兩個女子,塔奇剛要打招呼,幾個女人立刻發(fā)出了驚恐的哭喊,隨后跑遠了,就像是看見了桃花石人一樣。
不,比看到桃花石人還要驚恐,至少桃花石人雖然兇狠,但一般不殺女人,只喜歡俘虜。
老塔奇也沒多想,他快步向家中走去,離家大半年了,不知道埃米爾殿下給的糧食,夠不夠她們娘仨吃的。
熟悉的門前臭水溝,熟悉的院墻,塔奇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了笑容,“努爾亞,哦,我溫暖的小太陽,baba回來了!”
努爾亞是老塔奇小女兒的名字,葛邏祿語意為閃耀、光芒,這個今年十歲的小棉襖,是老塔奇心里最放心不下的。
可是喊了好幾聲,還是不見人出來,要是在以往,努爾亞聽到他的聲音,早就出來迎接了。
輕輕推開破爛的拆門,老塔奇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捏著幾塊肉干的左手因為過于用力,而微微顫抖。
家里沒有人,灰塵滿地,一股濃烈的尸臭味傳來,老塔奇顫抖著在房間里搜索了起來,不一會,他就發(fā)現(xiàn)了床上的老妻。
妻子全身赤裸的躺在床上,已經(jīng)開始腐爛,哦不,不是全身赤裸,而是。
老塔奇猛地發(fā)出了一陣極為悲痛的哀鳴,床上腐爛的妻子連上半身都不完全,下半身的大腿更是缺失好多,好像是誰把她最豐美的肉,用刀切走了一般。
“阿吉扎,阿吉扎!”淚水模糊了老塔奇的眼睛,淚眼婆娑中,老塔奇的眼前浮現(xiàn)出了當年兩人新婚時期,阿吉扎那嬌媚的模樣。
而現(xiàn)在,她就像是一只被切走了全部好肉的羔羊。
老塔奇強忍悲痛仔細查看了起來,傷口雖然雜亂,但切割痕跡非常明顯,這不是胡亂砍的,而是有目的的切割的。
“是誰,是誰殺害了阿吉扎!”
“真主啊,為什么要對我這么殘忍,我什么也沒干,就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老塔奇再也繃不住了,他瘋狂在小屋內(nèi)尋找一番后,忍不住來到街上大吼了起來。
“是誰殺害了阿吉扎,還有我的女兒們,老塔奇家的努爾亞姐妹去了哪里?”
空曠的大街,風聲吹響,沒人回答老塔奇,只有街道兩邊陰暗的門窗后面,傳來了窺探的眼神。
不一會,腳步聲在街角響起,幾個拿著武器的人,出現(xiàn)在了老塔奇面前。
“她們都被殺了,就連尸體也做成了肉干,這是波斯沙赫沙阿下達的命令,他想要把我們所有的葛邏祿人都殺死。”
來人神色激憤的回答了老塔奇的嘶吼,他穿著一件埃米爾王族經(jīng)常穿的團花錦袍,頭上包著的頭巾也證明了這點。
“所以我們要反抗,殺死城內(nèi)所有的波斯人,拿著他們的腦袋,去向桃花石人投降,只有這樣,才能有一條生路。”來人充滿希冀的看著老塔奇,不停的鼓動著他。
老塔奇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原本高高在上,但現(xiàn)在對他也客客氣氣的貴人,突然手里裝著肉干的袋子,掃到了老塔奇的腿上。
那一刻,這個老葛邏祿人痛苦的顫抖了起來,隨后開始瘋狂嘔吐,鼻涕眼淚一起下來了。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難怪軍中的羊肉吃著不但沒有膻騷味,還總是感覺怪怪的,原來.。
“跟我們走吧,城內(nèi)沒有多少葛邏祿人了,我們必須先團結(jié)起來,你是從戰(zhàn)場上跑回來的吧,帶上武器,我們?nèi)グC谞柗街蹖m,保護我們自己的埃米爾!”
。。。。
而李獻文這邊,他也沒管布哈拉,因為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
首先就是南邊的土庫曼地區(qū),雖然這些由散落在卡拉庫姆沙漠中大小綠洲中部落組成的族群大虞暫時沒法控制,但并不意味著不管。
而且這里目前還要算是波斯王國的地盤,上面的人都是波斯王阿迦.穆罕默德.沙的臣民,他們也是此次戰(zhàn)爭的參與者,必須要打擊。
于是,當金沙河(澤拉夫尚河)谷戰(zhàn)役剛剛結(jié)束,李獻文就給二兒子李興泰調(diào)了兩萬騎兵,讓他火速向南,去進攻波斯人在布哈拉南邊最重要的后勤基地查爾朱。
查爾朱便是后世的土庫曼納巴德,是土庫曼斯坦的第二大城市,勉強可以算是金沙河(澤拉夫尚河)滋潤的最末尾精華,是布哈拉的南大門。
歷來只有占領了這里,才能穩(wěn)穩(wěn)占據(jù)包括撒馬爾罕在內(nèi)的金沙河谷綠洲平原。
這次布哈拉人之所以直接被波斯王阿迦.穆罕默德.沙控制,很大的原因就是布哈拉軍隊在撒馬爾罕戰(zhàn)爭基本被全殲后,守不住查爾朱,被波斯王拿下,因此失去了討價還價的空間。
李興泰接到命令后,率海蘭察、楊遇春等將火速行軍,一晝夜就跑完了二百里,等他們到達查爾朱的時候,波斯人還不知道戰(zhàn)敗的消息,還在準備往前線運糧。
而等看到是大虞騎兵前來,波斯人連跑都沒來得及,城中只有一千多波斯步兵,基本沒有抵抗,就直接投降了。
隨后,李興泰從俘虜口中問出一個重要消息,波斯王阿迦.穆罕默德.沙的侄子,呼羅珊總督巴巴楊正在六百公里外的阿什哈巴德,于是他決定再次率兵突襲。
因為阿迦.穆罕穆德.沙是個不能人道的太監(jiān),所以這個他精心培養(yǎng)的侄子呼羅珊總督巴巴楊,實際上就是波斯卡扎爾王朝的儲君,殺了這個人,才能讓新建的卡扎爾王朝陷入徹底的混亂。
六百公里,不算遠,也不算近,但考慮到沿途基本都是沙漠,需要一個綠洲,一個綠洲的補給,糧食和飲水都有限的很,不可能供應得上兩萬騎兵和幾萬匹戰(zhàn)馬。
于是一向喜歡膽大出奇的李興泰把他的特點,發(fā)揮到了極致,李興泰果斷選擇從全軍抽調(diào)八千騎兵來參與這場突襲戰(zhàn)。
李興泰很自信,因為這八千騎兵,是精兵中再挑選的精兵,不管是騎士的作戰(zhàn)能力,還是戰(zhàn)馬和武器等裝備,在大虞,在全世界來說,都是最頂級的。
別說阿什哈巴德是卡扎爾王朝去年才征服,城中駐軍不過幾千人,就是有八萬人,李興泰相信,也不是他這八千精騎的對手,
于是,李興泰留楊遇春率一萬余人守查爾朱,自己帶著海蘭察等人,千里奔襲阿什哈巴德。
2月4日,正月初八。
李興泰再次完成用十二天跑完五百九十公里,平均每天跑五十公里左右的壯舉,跨越千里瀚海,神兵天降!
而且他十分雞賊,一路上急行軍,打的全是波斯卡扎爾王朝的旗幟,以及象征著波斯王阿迦.穆罕默德.沙的王旗,導致途中綠洲的大小官吏,壓根都沒有過問。
實際上這些人也不敢過問,因為卡扎爾王朝,或者說這個時代所有國家的軍隊,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一般人看到,絕對要離遠點,不然搞不好就會惹上麻煩,更別說這還是交戰(zhàn)時間。
結(jié)果就是根本沒人上報,等看到旗幟出現(xiàn)在阿什哈巴德城外,波斯王的好侄子,波斯王儲,新任呼羅珊總督巴巴楊便立刻在城門等待國王叔叔的歸來。
巴巴楊以為是大戰(zhàn)得勝,結(jié)果沒想到來的是李興泰,當場就被活捉。
李興泰人少,而阿什哈巴德又是一座有十余萬人的大城市,當即沒有一點手軟,跟在查爾朱時期完全不一樣。
沖進城的大虞騎兵第一件事,就是將城內(nèi)的數(shù)千波斯兵盡數(shù)殺死,隨后開始劫掠和放火,在李興泰的親自安排下,筑京觀于城南,刻石記功。
而等到三天后大虞騎兵們帶著超過二十萬銀元的金銀財寶,以及波斯卡扎爾王朝數(shù)百美麗宮人離開的時候,整個阿什哈巴德,已經(jīng)是一片火海,城中死傷過半,城市幾乎被完全毀滅。
而就在李興泰千里突襲土庫曼地區(qū)的時候,莫公棱親率羽林左衛(wèi)、龍驤右衛(wèi)兩支御林軍,向西北進攻河中三汗國中最后的希瓦汗國。
希瓦汗國本來就小,全國只有五十五萬人,都城希瓦城(花拉子模)也不過就是四萬多人的規(guī)模而已。
且希瓦汗國主力的八千騎兵已經(jīng)在撒馬爾罕之戰(zhàn)和金沙河谷口之戰(zhàn)中,基本損失殆盡,因此想要頑抗,卻沒起到多少作用。
此時的希瓦大汗阿布爾.加齊.加依普汗雖然是黃金家族的支房余脈,但不過是傀儡而已,政權掌握在弘吉剌部手中。
這是一個出自唐代烏古斯的部族,大石林牙西遷的時候,將他們帶去了花剌子模,是西遼的核心部族,通行契丹語。
之后到了成吉思汗時期,他們又被征服,參與了蒙古人的西征,隨后又跟著中亞的蒙古人一起綠化。
其間還有一支部族在明末回到漠南草原,林丹汗敗亡后加入滿清,是如今喀爾喀左翼的一部分。
按說,這樣的部落,是可以拉回來的,且在李獻文坐鎮(zhèn)大宛盆地(費爾干納盆地)建設夏藩的時候,還暗中派一個喀爾喀左翼出身的白蓮宗僧侶,去了一趟希瓦城(花剌子模)。
結(jié)果,弘吉剌部完全不接受從天方教改信白蓮宗,甚至還出兵支持起了布哈拉汗國,所以到了此時,哪怕弘吉剌部與神州赤縣頗有淵源,那也救不得他們了。
2月3日,弘吉剌部酋長派人出城請降,表示愿意改信白蓮宗,莫公棱冷笑一聲,直接拒絕了。
人不能再自己快死的時候,才愿意該信。
2月6日,莫公棱圍城十幾日后,轟塌希瓦城墻,數(shù)千長征健兒和東洋藩兵一擁而入,隨后對城內(nèi)展開了殘酷的報復。
近衛(wèi)軍們將城中的薩菲大天方寺用炸藥爆破成了一片廢墟,這個在蒙古人攻陷花剌子模后,再度建立起來的天方寺就此消失。
同時,城中所有的神秘主義教團首腦和各級僧侶也全部被抓捕處死,隨后澆上火油,燒了個干干凈凈。
希瓦汗阿布爾.加齊.加依普被從王宮里拖出來,就在廣場上處決了,弘吉剌部酋長和大小頭人,也跟著一起被砍了頭。
城中金銀財貨被洗劫一空,四萬多居民不是被殺,就是成了俘虜。
2月11日,李興泰的捷報傳來,李獻文這才放下心,大軍合兵一處,向著布哈拉前進。
而此時的布哈拉,幾乎已經(jīng)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在金沙河谷之戰(zhàn)結(jié)束以前,為了支援作戰(zhàn),城內(nèi)糧食幾乎都被搜刮走了,甚至這都不夠,必須加上兩腳羊,才算勉強維持前線的需要。
自然的,在戰(zhàn)爭持續(xù)的期間,城中發(fā)生了恐怖的饑荒,加上城內(nèi)一直在流行疫疾,導致死亡率奇高。
隨后,在金沙河谷之戰(zhàn)的消息傳回布哈拉之后,布哈拉埃米爾海達爾又發(fā)動了政變,他召集了一千來人,突襲了城內(nèi)波斯王阿迦.穆罕默德.沙從波斯帶來監(jiān)視他的官吏。
而恰恰就是這個死到臨頭的軍事政變,把城內(nèi)的人口,再一次流動了起來,讓疫疾突然以一種十分快速的方式,開始了爆炸式的傳播。
李獻文聽說后,立刻命全軍后撤二十里,在二十里外,將整個布哈拉城完全封鎖了起來,不抓俘虜,不給糧食,當然也不會給醫(yī)給藥。
西軍將士們就在外圍守著,凡是能從布哈拉城出來,走二十里路到軍營前的,才會收納。
因為能在疫疾中走出二十里范圍的,才是勉強可以救助的,至少證明他基本沒有被感染。
城中,布哈拉埃米爾海達爾絕望的看著城外,今日大霧彌漫,河中少有這種水汽氤氳的模樣,仿佛預示著布哈拉人的未來,看不見的未來。
如今外面沒有生路,城中瘟疫橫行、食物奇缺,死亡籠罩在了包括埃米爾在內(nèi)的每一個人頭上。
“桃花石人要殺光我們了,他們不會原諒我們了。”海達爾看著周圍的臣民,語氣中帶著極度的委屈和不甘。
“為什么啊,傳教的不是我們啊,我們家族,一直是不支持那些教團,也不愿意接納那些和卓的,為什么就不能給我們一條生路呢?”
沒人能回答海達爾埃米爾的話,但一雙仇恨的眼睛,死死盯著正失魂落魄的海達爾。
“波斯人是你們請來的,鼓動到處傳教的也是你們,什么埃米爾,什么大依馬木,沒有一個好東西。”
老塔奇嘟囔著,他解開一個小布包,布包里面裝著三大塊黑乎乎的熏肉,這是老塔奇在軍中拼命節(jié)省下來的。
他本來想等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親手把這交給小努爾亞,那時候,吃到肉的小努爾亞,一定很開心。
但誰知道,這肉.。
淚花閃動中,老塔奇仿佛在這些肉塊上,看到了小努爾亞那天真無邪的臉龐,耳朵里,也似乎傳來了小努爾亞銀鈴般的笑聲。
“這是努爾亞的肉啊,這是努爾亞的肉啊,我的小太陽,她才十歲。”
又嘟囔了幾句,平日里老實巴交的老塔奇從懷里摸出一把手銃,這是他從一個紅頭軍小軍官手里繳獲的。
第一次,老塔奇如此迅速的為這把他不熟悉的手銃,裝填滿了彈藥。
“是你們,是你們吃了我的小努爾亞,是你們把桃花石人和波斯人這些魔鬼召來了布哈拉!”
“是你們殺了我全家,我的妻子,我的兒子,我的小努爾亞!”
怒吼聲中,老塔奇猛地沖上前去,手銃對準了他往日崇敬萬分的埃米爾。
‘轟!’
一聲巨響,海達爾埃米爾左側(cè)太陽穴被打出了一個巨大的血洞,他難以置信的看著老塔奇,眼神迅速暗淡,搖晃了兩下身體后,海達爾埃米爾大頭朝下,直接栽下了城墻。
周圍的葛邏祿人也驚呆了,甚至沒人來殺了老塔奇這個弒君者,他們在驚恐的呼喊中,一哄而散。
老塔奇則看著城外,也一頭從城墻上,栽了下去。
西元1797年,2月2日。中華大虞光中二十二年,原滿清嘉慶二年,正月二十四。
隨著金沙河谷戰(zhàn)役全部結(jié)束,大虞耗時八年,從李獻文進蘭州算起,甚至高達十二年的西北戰(zhàn)爭,終于宣告結(jié)束。
在大宛征服戰(zhàn),撒馬爾罕之戰(zhàn),金沙河谷之戰(zhàn),希瓦汗國覆滅戰(zhàn)和最后的突襲土庫曼之戰(zhàn)中,河中三汗國共計損失兵力十七萬余,波斯卡扎爾王朝損失六萬余人,總計光是戰(zhàn)場上,就沒了二十四萬人。
這對于人口一共就只有四百八十萬的河中地區(qū)來說,十七萬軍隊戰(zhàn)死,是不折不扣的毀滅性打擊。
加上隨戰(zhàn)爭而來的殺戮,八年間,整個河中失去了最少一百五十萬人口。
且這一百五十萬人中,至少一百三十萬是男性。
是以現(xiàn)在哪怕把所有老翁和男童都算上,河中葛邏祿人也只剩下了九十萬男性,成年男丁應該不超過五十萬。
可以說,基本上他們已經(jīng)族滅了。
而且即便這樣,剩下的九十萬男性中,至少還要死一半,僅剩幾十萬確實老實巴交的,才會留下來成為河中大小封臣們的農(nóng)奴。
至此,莫子布清掃河中,鏟除天方教神秘主義教團毒壤的目的,最重要的一階段達成。
刀劍征服的效率,果然不是教化能比的。
當然,教化的成本低的多,不需要付出三萬多民夫死亡,四千多主要是病死和一部分戰(zhàn)死的軍將。
不需要八年六千萬戰(zhàn)爭經(jīng)費和四千萬重建經(jīng)費,一共高達一億四千萬銀元,把丞相羅芳柏急的腦袋都禿了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