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可千萬不能同意阿楨的請求啊,他還年輕,什么都不懂,且才新婚一年多,孩子不到半歲,怎么可能拋下基業與妻兒,萬里渡海呢!”
北京順天府,紫禁城乾清宮中,莫子布剛剛開完小朝會,就被淚如雨下的葉德妃,葉小妹給堵住了。
當年那個能一個打五個小男孩,把一頭七八十斤大狗勒的大小便失禁的潑辣女孩,今年也已經四十三歲了。
雖然由于保養得好,依然風韻猶存,但畢竟已經到了可以自稱老婦人的年紀,衰老痕跡不可避免的出現在了她的臉上。
“唔,表妹也來了。”莫子布也有些腦袋疼,他左看右看,點了點頭,“錢氏你也跟著湊熱鬧?”
小表妹陳貴妃幽怨的看了莫子布一眼,她當然會來,皇帝把她的兒子,也就是皇太子大佬森給弄到河中去了。
氣的她現在人都還有些沒從兒子遠走中緩過來呢,自然要跟姐妹同仇敵愾。
賢妃錢氏才入宮不到七年,是莫子布為了拉攏江南士紳豪商集團納的,她的五世祖,是莫子布最推崇的少年英雄夏完淳之堂舅,也是參與過抗清的。
英雄之后,加上錢氏長得相當美麗,充滿了江南女子的柔美與溫柔,入宮后就極為受寵。
不過她再是受寵,也不能跟小表妹這種相伴于危難之中,葉小妹這種皇帝起家時的大管家,幾乎可以算元從的德妃相比。
聽到皇帝帶著一點點責問的語氣,錢氏腿一軟,輕輕的就跪在了地上。
莫子布有點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正要叫賢妃錢氏起身,葉小妹就一把將錢氏提了起來。
“妹妹,不要怕他,皇帝也得講道理,一聲不吭就把咱們懷胎十月的兒子,指使的滿世界跑,沒那么便宜的事。”
正好今天莫子布最小的弟弟,老七莫子浚跟著兄長在見習政務,聽到嫂子們的憤憤不平,十二歲的莫子浚差點笑出聲。
幾個侄子被指使的滿世界跑算什么,當年老爹莫天賜在的時候,八十歲了還被五哥給弄到東洋當總理呢。
皇帝狠心的時候親爹都不放過,能放過兒子?
賢妃錢氏有些忐忑的起來了,皇帝問她為什么來湊熱鬧的意思很明顯,因為她的兩個兒子,皇十子阿杊和皇十二子阿楓都是已經定好了要外出就藩的。
特別是皇十子阿杊,已經約定好了要與神圣羅馬帝國聯姻,娶弗朗茨二世的女兒瑪利亞.盧多維卡.露西亞,也就是歷史上拿破侖的第二任妻子,法蘭西第一帝國的王后。
藩地也都找好了,是天竺海上的錫蘭島,至于錢氏的另一個兒子皇十二子阿楓,也基本定了要去布哈拉就藩。
而且錢氏的娘家在到處圈地搞大農場,插手大量行業,莫子布也一直睜一眼閉一只眼,就是他知道錢氏家族撈的錢,未來是要用在他兩個兒子海外就藩的。
所以莫子布問錢氏為什么來湊熱鬧,就是在嚇唬錢氏,你家這么搞,你難道還想把兩個兒子留在國內?
“陛下別嚇唬她,老六想在布哈拉就藩的事,是我告訴她的。”葉小妹果斷把事情扛到了自己身上,她的身份特殊,這點小事不可能瞞得過。
當然葉小妹也沒有說謊,確實是她把消息告訴錢氏的,這才讓錢氏壯了膽,希望能通過葉小妹的抗爭,把她的兒子也留在國內,留在身邊。
而葉小妹口中的老六,就是最后一波出發的西軍-定西軍的監軍,吳國公莫子泩。
莫子布當然愿意莫子泩扎根河中,因為他能力不錯,現在去就能穩定一方,而自己的十二子阿楓今年才五歲,要派上用場還得十多年呢。
“你別想多了,阿楓不去布哈拉,未來也是要吐火羅盆地的。”莫子布立刻無情打消了錢氏的幻想。
大虞朝的安西都使司有四塊黃金寶地:
最北面的七河之地伊犁盆地,物產豐饒。
中間是易守難攻的大宛盆地,有一定工業基礎,農業也因為水利設施的完備,很有發展前景。
在南邊,則是最富饒的金沙河谷(撒馬爾罕到布哈拉),莫子布準備在這里大種經濟作物,讓安西四省的生活水平,上一個臺階。
最后一個,自然就是目前還沒拿到手,各方面優勢不突出,但地理位置、物產和氣候都不錯,條件非常全面的吐火羅盆地。
現在伊犁盆地朝廷直轄,大宛盆地給了李獻文的夏藩,金沙河谷莫子泩愿意先去穩住,剩下的就是還沒完全吃下的吐火羅盆地了。
錢氏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不過很快,她瞄準了皇帝的某個部位,自己今年才二十六歲,在皇帝的后宮中算是年輕的,皇帝也很喜歡她。
既然倆個兒子都被弄去外面就藩了,那就再生一個,皇帝總要給她留一個在身邊的。
“阿楨雖然年紀不大,但他素來的聰慧,治理扶桑期間上下服膺,朝廷派出的大臣都稱贊曰能。
朕是相信他的判斷,也能明白他雄心壯志的,所以去還是不去,都會由他自己決定,你不要搞哭哭啼啼的那一套來強迫他改變志向!”
莫子布的話說的很重,直接把葉小妹的眼淚都說出來了,她委委屈屈的看著莫子布,“別人都有好幾個兒子,可我就這一個啊!”
是挺慘的,葉小妹接連生了三個女兒,二十六歲,也就是嫁給莫子布快十年了,才生了一個兒子,自然很舍不得。
莫子布也能理解她,但也只能硬起心腸對葉小妹說道:“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使命,他們從小錦衣玉食,享受了旁人無法企及的富貴以及尊崇地位,自然要付出一些代價。
若是這點代價都不愿意付出,他們有什么資格享受民脂民膏!
朕要是舍不得把自己的兒子送出去,天下間的臣民,誰還愿意把兒女送出去拓殖。
難道朕的兒子是兒子,他們的兒子就不是兒子了嗎?”
葉小妹知道無可挽回了,她只能哭著在陳家小表妹和錢氏的攙扶下,離開了乾清宮。
莫子布也坐在一張長長的躺椅上面,想了很多,不是他不心疼的莫洲楨,而是確實沒有辦法。
當了二十二年的皇帝,他終于明白為什么中國人殖民的速度,總是趕不上歐洲人,哪怕這個時代他把條件打造的這么好了,還是不行。
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那就是經過幾千年的發展,中國這片土地上的道德標準,貌似還是太高了。
那英格蘭人、法蘭西人、普魯士人為什么愿意出海去拓殖,那是因為他們不出門,真的就只有在家鄉等死一條路。
哪怕是歷經艱險到北美,也比被扔進英格蘭工廠的血肉磨坊中,平均生存時間不超過八年要好。
而在中華,各方面開始大發展后,只要你肯干,總能有個活命的機會,不至于餓死,甚至要是你拋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想法,還能活的挺瀟灑。
同時在政府層面,你別管儒家多么虛偽,科舉的官員如何表面冠冕堂皇,上忠君王,下護百姓,但背地里各個心狠手辣,貪贓枉法。
但這種至少還能在表面做做功夫,就已經吊打同時期的歐洲貴族和官員了。
而且儒家的道德標準雖然不能徹底改造一個人,但只要是苦讀儒家經典出來的讀書人,除了極個別喪心病狂的,大多數再是無恥,內心也還是有一點點底線的。
至少他讀了這么多年書,知道是非對錯,干了壞事,往往內心還是有些不安,不敢,也不好意思把事做絕。
而歐洲的貴族官員,就完全沒這個約束了,他們是正大光明的把下面百姓,當成豬狗牛羊來對待,且一點都沒心理負擔的。
這也是中華百姓,上至君王,下到百姓,都對法蘭西大革命抱有同情的原因,歐洲的百姓,實在是太苦了。
但苦有苦的好處,那就是可以把人往外趕,大虞則不行,南洋現在還好點,開發的不錯,下南洋不需要太多的顧慮。
可是安西四省和北賀洲(北美洲),那就不行了,雖然給地分媳婦,但誰愿意跑那些地方去啊,莫子布好處給了一大堆,還是沒人愿意。
是以為了充實安西四省,莫子布都只能讓封臣們回家去忽悠,加上他強行讓給朝廷給每個地方官增派任務,強制移民。
“老七,最近的為了移民實邊引起的亂子,你都知道了嗎,你怎么看這事?”
莫子布沉思了一會,看向了角落里假裝在勤學苦讀,比他長子還小十幾歲的弟弟莫子浚。
確實惹出了不少事,比如地方上有富戶侵吞貧困戶土地,搞得人全家沒有生計,只能報名出去拓殖。
由地方官為了完成任務,派人搞釣魚執法,然后以罪囚的名義給扔出去拓殖。
更有甚者,直接腦洞大開,把一些經濟上的小糾紛,或者毆人小傷的事件擴大化,全部整成流放大罪,上報給刑部。
刑部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思,特事特辦,據說一個揚州人只因毆打了鄰居,把鄰居牙齒打掉一顆,就被判了流放北庭,從知縣上報到刑部,十天就把流程給走完了。
結果,搞得人家不服,家人都跑到南京來敲登聞鼓了。
莫子浚聽到皇帝兄長的問話,先拱手施禮,然后才丟下書本走了過來,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特別事,特別辦,皇兄既然要下面的知府、知縣配合朝廷政策,還下了嚴格的追比,那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應該的。
不然旨意下的如此嚴格,事情如此難辦,卻還要縛住下面的親民官手腳,那會極大損傷官員們積極性的,也有損皇兄威嚴。”
看來這個思考,在莫子浚心中已經給很久了,以至于立刻條理清晰的說了出來。
莫子布聽完面無表情,不悲不喜的對莫子浚問道:“你這一番話,只說了官員如何如何難辦,就一點也沒為百姓考慮啊!”
“陛下,為百姓考慮,那也不是這個時候該考慮的啊,如今安西四省空虛,當務之急是趕緊移民實邊,掌握住當地,此乃朝廷之緊要。
同時大量移民的到達,也可以讓受封的將士覺得安西大有可為,以戰功換封地值得,那么下次皇兄再要大規模征調士兵出征,他們才會踴躍響應。”
不得不說,莫子浚的話冷酷了一點,但從治國的大層面來說,是正確的。
當國家和朝廷需要的時候,當歷史節點走到了這里,有些功在千秋的害民之策,那就必須要執行。
莫子布實際上也是這么想的,只不過沒有莫子浚這么毫無心理負擔的淡然。
從百姓的角度來說,很多死在路途中,死于水土不服的人,都是他們的摯愛親朋,他們本不用死,但都在皇帝的隨口命令下,客死他鄉。
“你說的沒錯,老七,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為了子孫后代,也只能是辛苦一下,乃至犧牲一下他們了。”莫子布感嘆著說道。
結果莫子浚還有不同意見,他笑著對莫子布說道:“算不上犧牲,沒有陛下重拾河山,他們還在滿清的壓迫下,掙扎求存呢。
他們這一代或許勉強能活,但他們的子孫后代,一定會因為人口大爆炸帶來的浩劫,而下場凄慘。”
嗯,還真挺有水準的,沒浪費自己的辛苦培養。
莫子布想了想,就不說一鴉二鴉,單說歷史上已經發生的川楚白蓮教大起義和太平天國的動亂。
前者把人口從三億九千萬,干到了兩億七千萬,當然,死亡沒有這么多,最多也就是兩千萬上下,但大量的人口逃亡,許多成了沒有戶口,下場悲慘的地主佃戶甚至農奴。
后者波及大半個中國,且還是最富庶的地區,如果加上同治回亂,最少死亡了六七千萬之多。
想到這些,莫子布心里終于好受了很多,咱現在害苦了你們,可能移民的路上會死個兩三萬人,但總比直接在動亂中以各種方法慘死要好得多。
“老七,你去給鄭錦水說一聲,讓刑部不要搞得太過火,流放就流放嘛,不要給人背上那么大的罪。”
莫子布的第一任貼身秘書,自己帶大的半個兒子鄭錦水目前是五個輔臣大學士之一,分管刑部和大理寺等。
莫子浚接受命令,屁顛屁顛的去了,而接受到圣意的鄭錦水立刻發揮聰明才智,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
那就是新增一個不叫流放,但實際上跟流放差不多的罪名,叫做徒,
犯罪之后,直接徒到指定的拓殖地,到地方就解除罪犯身份,且規定服役個幾年就可以申請回鄉,也不上檔案。
嗯,以后的大虞朝可得注意了,隨意毆打他人,盜竊一定數目,很可能就直接被判徒某某拓殖地了。
且等你過去呆個幾年,官府給你地也分了,房子也起了,各種各樣的蠻夷老婆給了發個一兩個,再把娃一生。
嗯,老婆孩子熱炕頭有了,估計大部分人,也很難有勇氣在幾年后,又舍下一切,回去地都沒有的故鄉。
而從北賀洲回來的莫洲楨,也親眼看到了這種情況,他從南京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結果在半路接到莫子布的命令,讓他走一趟河南、河北,看看當地情況。
莫洲楨這才發現,這幾年,河南河北鄉間的情況,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由于鋼鐵產業的大發展,民間的農具比滿清時期好了十倍都不止,許多地方連鋤頭都開始用上了生鐵的,極大提高了生產效率。
耕牛在河南鄉間,已經非常普遍,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兩三頭耕牛。
一些靠近大城市的鄉間,抽水灌溉已經用上個了蒸汽抽水機,育種和積肥,也開始有專門的農業公司來提供服務。
當然,最重要的是,河南河北的土地開始大規模集中,莫洲楨在滑縣附近看到,凡是生活的比較好的農戶,基本都是三四百畝的大戶。
一家哪怕只有三四個壯勞力,但是依靠精良的工具,充足的耕牛,以及官府等的正確指導,一人種接近一百畝地,并不算非常辛苦。
甚至已經出現了集約化種植的苗頭,許多大戶自己協商,比如今年你全部種小麥,我全部種玉米,他全部種大豆,等到收獲的時候互相幫助,節省體力,方便規劃。
而相應的,大量不能適應這個新形式的普通農戶,正在被以極快速度排擠出他們祖輩生活了幾十上百年的家鄉。
他們要么進城成為工人和力夫,要么,或者說大多數,被官府半強制的招募,前往了安西四省,東北四省,甚至莫洲楨想拿下的北賀洲之地拓殖。
招待的他的河南布政使左輔告訴莫洲楨,河南本來有人口三千萬,但這些年不斷流失,哪怕生育率很高,但目前也已經只有兩千萬出頭了。
且還在進一步減少,由于出省的人太多,以至于西北的甘肅等省和新成立的安西四省之一伊吾行省中,河南口音的中原官話,已經成了主要的腔調之一。
莫洲楨暗暗想到,這個新變化,應該正是父皇想要看到的,大虞朝,正在發生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