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圓滿智慧上師堪布駐牧地,傅康安很快就率兩千騎兵把這里團團包圍了。
保護大圓滿智慧上師的衛(wèi)兵,穿著有濃郁唐代扎甲風(fēng)格的吐蕃甲。
他們大部分還在手持長槍,腰間掛著破甲的烏頭錘以及對付輕甲、無甲敵人,由唐橫刀變化來的尚瑪藏刀,只有少部分舉著火繩槍。
自從吐蕃帝國崩潰后,羌塘高原的武力就呈現(xiàn)出了斷崖式的下跌,究其原因,還是窮導(dǎo)致的。
當(dāng)年羌塘高原水草豐茂能種植水稻的時候,吐蕃帝國北面威脅絲綢之路,南邊下山劫掠天竺,把象征領(lǐng)土范圍的銅柱都立到了恒河北岸。
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兩大文明的膏腴之地伺候吐蕃一個,這福氣能小了!
靠著這樣的財源,歷代贊普們在高原養(yǎng)出了至少十五萬鐵甲勇士,勇士們不用種地,世代習(xí)武,裝備又精良,自然所向披靡,把大唐都拉扯的夠嗆。
可是后來由于氣候變化和政策腦殘,北面的絲綢之路被吐蕃人自己整成了死愁之路,加上高原不斷內(nèi)亂,失去了南下恒河劫掠的組織能力,收入大大減少。
這種情況下,贊普和各大家族再也無力養(yǎng)著大量脫產(chǎn)武士,只能大規(guī)模削減手中掌握的武力。
只是他們可能忘記了,這些被裁員的,不是什么打工牛馬,而是穿著扎甲,提著長刀,能騎射的鐵甲武士。
于是,這些生活無著落的武士,很快就用手中的真理,給贊普和貴族們好好的上了一課。
在他們的參與中,論恐熱和尚婢婢打生打死時期,吐蕃底層掀起的轟轟烈烈的平民和奴隸大起義,立刻一發(fā)不可收拾。
這場羌塘歷史上最大的平民階層大起義,徹底埋葬了吐蕃王朝,也埋葬了吐蕃武士階級。
沒有了祖先的戰(zhàn)陣經(jīng)驗傳承,同樣失去了習(xí)武需要的大量資源,羌塘武士在唃廝啰曇花一現(xiàn)后,整個高原就徹底沉寂了下去。
此后千年,他們成了東亞加?xùn)|北亞戰(zhàn)力的地板,誰來了都能抽他們幾耳光。
所以傅康安都不拿正眼瞧這些看起來好像很厲害,一個個跟鐵罐頭一般的吐蕃武士,轉(zhuǎn)而對身后的兵將說道:
“歷代國破家亡者,未有我等這樣還能保全家人,自身還有前程的,這都是大皇帝的恩典。
而解決羌塘問題,滅廓爾喀,就是我們報答大皇帝最好的途徑,都把精神打起來,讓天下人都看看咱們黑旗軍的忠心。”
傅康安這么說,乃是因為此時旗人,或者說天下人都比較迷信,而旗人因為原先滿清皇帝需要拉攏黃教,比起漢人,對黃教的上師,更加敬畏。
所以傅康安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用忠君大義和自身前途,來破除黑旗軍官兵對大智慧圓滿上師、圣賢尊者等的敬畏。
“都指揮使大人說的好,你們也不想想,當(dāng)年咱們的祖宗造下了多少殺孽。
雖然愛新覺羅家和上三旗的那些主犯已經(jīng)伏誅,但并不意味著漢人就能重新接納咱們。
而萬歲爺為什么要把肅清羌塘,擒殺廓爾喀人的大功給咱們?安西四省那么多精兵強將不調(diào),非要調(diào)咱們?”
副指揮使,也是旗人老將海祿順勢在一旁說道:“這是萬歲爺可憐咱們,也是器重咱們,要咱們立了羌塘的大功,去堵住天下人的嘴。
事辦成之后,咱父母妻兒就可以安穩(wěn)的正常生活了,咱們自己有封地的,有官職的,得了賞賜的,也才能心安理得的去享受!”
“萬歲爺用心良苦,我保寧萬死難報啊!”另一個副指揮使保寧,硬是整出了滿臉的淚水,嚎叫著要為莫大皇帝效死。
他們?nèi)@么一表演,下面的士兵也開始嗷嗷叫,心里對于黃教上師的那點敬畏,立刻就被上涌的熱血給沖散了。
“向前,收了這些吐蕃人的衣甲武器,誰敢不從,就地正法!”傅康安大喝一聲,把手一揮,麾下的騎兵立刻策馬向前就沖。
而那些鐵罐頭一般的吐蕃扎甲武士壓根就沒敢還手,要么呆在當(dāng)?shù)氐戎焕U械,要么扔掉武器,拔腿就跑,邊跑還邊在脫掉衣甲。
隨后黑旗軍們突入到寺廟內(nèi)部,一隊二百多人的隊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些人穿著滿清時期的棉甲,有些還穿著不知道從哪來的綠營兵號服和暖帽,赫然便是一部分駐扎在那曲一帶的達木八旗兵。
這些兵丁本來是由駐藏大臣掌握,出身和碩特汗國的蒙古人,在羌塘上待的久了,不可避免的開始崇拜上師,視這些上師為羌塘真正的主人。
“狗奴才,咱爺們都不穿戴這玩意了,你們還他媽的在這丟人現(xiàn)眼呢!”
“我說嘛,都二十多年了,怎么民間還對旗人喊打喊殺呢,原來是你們這些狗東西時時刻刻在提醒漢人吶!”
看到對面的達木八旗穿的是八旗兵和綠營兵衣甲,黑旗軍的兵將們沒有感覺到半分親近,也沒有什么故國不在的悲傷,反而集體應(yīng)激了。
因為他們現(xiàn)在很快就要擺脫旗人印記變成漢人,從而過上安穩(wěn)生活,享受大虞開疆拓土紅利了。
而這些達木八旗還在穿著舊時衣裳,這不是時時刻刻在提醒天下人,旗人還存在嗎?
上百個黑旗軍兵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冒出了同一個想法,千萬不要手軟,不要讓京城的萬歲爺以為他們還留戀滿清。
“這些和碩特奴才忘了自己的職責(zé),背叛駐藏大臣,已經(jīng)成了上師的走狗,殺光他們!”
不知道誰在人群中這么喊了一聲,連借口都是現(xiàn)成的了,于是,很快就有人跟著大吼了起來,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的吼叫此起彼伏。
而不過是習(xí)慣性出來阻止一下的達木八旗衛(wèi)隊一看這情況,頓時也緊張了起來,好多人不由自主的拔出了腰刀,有些在準(zhǔn)備給火繩槍上膛。
“殺啊!”這一幕,立刻就把本來就準(zhǔn)備動手的黑旗軍給刺激到了,他們一陣排槍打過去,隨后端起刺刀就開始沖鋒。
達木八旗沒想到黑旗軍這么果斷的就開火了,猝不及防之下死傷慘重,直接被打死了二三十人。
凄厲的哭喊中,他們也試圖抵抗,但雙方差距太大了。
達木八旗很快就被久經(jīng)戰(zhàn)爭,能與羅斯帝國精銳也能打的有來有回的黑旗軍單方面屠殺,兩百多人十幾分鐘就被殺了個干干凈凈。
沒想到,最后守護上師的,不是他們控制了上千年的吐蕃人,而是本應(yīng)在駐藏大臣督率下,監(jiān)控他們的達木八旗。
鮮血在這座堪布駐牧的寺廟中流淌,腥味刺激著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
端著刺刀的黑旗軍陷入了他們常有的作戰(zhàn)氣氛中,毫不手軟,而里面的大圓滿智慧上師座下僧官和噶廈官員,則被嚇得魂不附體了。
這些人不該讓達木八旗出來抵擋的,如果不是這些人的出現(xiàn),黑旗軍上下還不至于如此殘酷,可是達木八旗一出來,逼的他們必須要拿出態(tài)度了。
“大人,上師是西方極樂世界的佛陀的化身,是羌塘天空的太陽,歷代皇帝都要給予尊重的,請留些體面。”
一員僧官冒死從寺廟后院沖了過來,跨過鮮血與殘肢斷臂,在不停地痛苦呻吟中,企圖用上師的神性,來嚇阻黑旗軍士兵。
副指揮使海祿之子海長清提著鮮血滴答的長刀走上前來,他冷哼一聲,“上師是不是西方極樂世界的佛陀化身,這是需要降世明王佛確認(rèn)的。
降世明王佛說他是,他就是,說他不是,他就不是!”
說著,海長清倒轉(zhuǎn)刀把,刀刃向下,雙手反握刀把,兩手向右上方虛空一拱手禮。
“而我海長清,我黑旗軍官兵心中只有一個太陽,那就是當(dāng)今萬歲爺,大虞光中大皇帝陛下!”
“汝這妖僧,敢在我們面前饒舌!”海長清說完,黑旗軍左翼千戶,和珅的弟弟和琳就策馬上前,一長槍就把這僧官,直接給捅死了!
后院中,聽到最中心的貼身僧官慘叫,大圓滿智慧上師再也繃不住,無法保持他那尊佛的所謂大智慧與冷靜、從容了。
“皇帝不會殺我的,皇帝不會殺我的。”大圓滿智慧上師低聲的重復(fù)著,不斷給自己打氣。
在他身邊,八歲的圣賢尊者正在瑟瑟發(fā)抖,八歲的小孩子從被選為靈珠子的那一刻,就在政治旋渦中打轉(zhuǎn)了。
此時的羌塘,由大約四百家貴族統(tǒng)治者,其中包括吐蕃帝國贊普的苗裔,古老部落流傳下來的大家族,以及歷代兩上師的親族等等組成。
其中羌塘的治理實權(quán),則捏在大約二十家大貴族手中。
當(dāng)然,這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在不斷減少的,大貴族會在政治斗爭中變成小貴族,小貴族有可能被剝奪一切成為農(nóng)奴。
而之所以會不斷減少,就是因為幾乎沒有人能反向從農(nóng)奴變成貴族,唯一的例外,就是歷代兩位上師的家族。
當(dāng)他們被選為轉(zhuǎn)世靈珠子的那一刻,他們的家族就自動變成了貴族。
慘叫聲中,八世大圓滿智慧上師強白嘉措,將瑟瑟發(fā)抖的四世圣賢尊者羅布藏圖巴坦旺舒克拉了過來,緊緊抱在懷里。
強白嘉措出身于南木林宗一家小貴族家中,被選為靈珠子轉(zhuǎn)世后,他除了想要大展拳腳以外,就是想讓他的家族擠入控制羌塘的二十一家大貴族之列。
為此,通過他的不斷運作,成功讓喀爾喀蒙古諸部汗王同意將他兄長索諾木達什的長子,指為了轉(zhuǎn)世靈珠子。
而一門出了兩個靈珠子,很自然的,強白嘉措的家族,立刻成了羌塘最大的貴族門閥之一。
但是,他沒想到,意外來的這么快。
“我沒有背叛國家,我沒有忤逆大皇帝,也沒有禍害百姓,大皇帝圣明燭照,他不會讓人來害我,這定然是黑旗軍兵將的自作主張。”
強白嘉措強行忍住心慌,恢復(fù)了大圓滿智慧上師的從容,他對滿屋的僧官和噶廈政務(wù)官們說道:
“黑旗軍奉詔令而來,可算天使,你們先出去迎接,告訴他們,本尊就在后院接見他們。”
話倒真是沒錯,這位八世大圓滿智慧上師除了功利心重了點,還真沒什么劣跡,也確實沒有半點背叛國家之舉。
僧官和政務(wù)官們想了想,確實如此,唯一有可能為他們招來禍患的,可能就是他們不同意慈航普度尊佛鄭信提出的大日如來閉關(guān),極樂世界由降世明王佛行代理,這個提法了。
當(dāng)下,這些沒有選擇余地的僧官和政務(wù)官們只能魚貫而出,最后在滿是尸體的后院前殿,密密麻麻的跪了下去。
后院殿中,只剩下了大圓滿智慧上師和圣賢尊者這對叔侄,上師慢慢放開尊者,來回踱步數(shù)趟之后,他不由得長嘆一聲。
“侄兒,你我可能要去京城終老了,悔不當(dāng)初,悔不當(dāng)初啊!”
強白嘉措后悔的心都在滴血,早知道就附和鄭信嘛,這樣便可斷了把鄭信入內(nèi)藏的理由,利益雖然會受損,但比現(xiàn)在這樣被強遷到京城去,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八歲的圣賢尊者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后說道:“若是能去京城也不錯啊,那可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大皇帝也不會虧待我們的。”
大圓滿智慧上師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他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有價值的。
因為這次廓爾喀人入侵,二十二家大貴族中,十六家選擇了跟廓爾喀人不同程度的合作。
而他們家則沒有合作,這就站住了道義,未來哪怕鄭信進入了內(nèi)藏,也還需要他的家族配合。
此外,皇帝未必也對他的岳父完全放心,肯定需要留著他來平衡未來控制了羌塘和青海兩個地方的慈航普度尊佛。
最后嘛,自然是大圓滿智慧上師可是羌塘上千年來最尊貴的存在,在吐蕃人心中的地位,不是什么政令能更改的。
后院殿前,跪了一地的僧官和政務(wù)官們?nèi)匀粺o形中堵住了進入后院的路,他們在用最后的膽氣表達自己的觀點。
這些人也知道,這時候讓大圓滿智慧上師的威嚴(yán)受到侵犯,就是在危害他們自己的安全保障。
“將軍此來,可有陛下詔令?”噶廈的噶倫赤巴,約等于政府總理,高聲沖傅康安喊到,他不信來的這么快的傅康安,有皇帝的詔令。
當(dāng)然沒有詔令,就算有,莫子布也只可能是口諭,而不可能直接下詔令留給人口實。
因為八世大圓滿智慧上師只是不愿意承認(rèn)鄭信的經(jīng)義改動,而不是已經(jīng)叛國,這實際上并不是什么罪過,至少肯定沒犯律法。
“我等奉命而來,欲請上師前往西寧商談收復(fù)惹薩,懲戒廓爾喀人的大事。”傅康安早有應(yīng)對的辦法,他不緊不慢的說道:
“誰知道來了上師的臨時駐錫地,竟然有不法之徒挑唆衛(wèi)兵襲擊我軍,忠勇的黑旗軍將士不得不進行反擊。”
好嘛,現(xiàn)在人都死光了,自然是傅康安怎么說都死無對證,噶倫赤巴此時當(dāng)然也顧不得跟傅康安爭論這個,他立刻大聲喊道:
“若有一二心懷不軌之徒,那也被將軍清洗了,現(xiàn)在還請將軍命勇士們離開,我們要把這里清掃一下,佛門之地血流成河總是不好的。”
此時,金瓶摯簽制度還沒提出,駐藏大臣也還沒獲得跟兩位上師一樣的權(quán)威,因此上師還是有資格端著點的。
傅康安聽完一笑,這是要趕咱們走啊,那就如他們打的愿。
“兒郎們聽令,都撤到寺外去。”
一眾僧官和政務(wù)官一聽,頓時喜出望外,沒想到這傅都指揮使這么好對付,這就把兵撤了。
噶倫赤巴甚至有點后悔,明顯這位傅都指揮使完全沒有詔令,剛才應(yīng)該再大膽點的。
不過很快他就愣住了,因為黑旗軍的士兵走了,但是上尉以上的軍官,全部留下來了。
而這些人,也有小一百人,只看他們兇狠的面相,手中還在滴血的兵刃,腰間插著的‘真理’
噶倫赤巴毫不懷疑,這些人可以很輕松的把他們這些人,解決掉。
“本將軍應(yīng)慈航普度尊佛之請,前來請大圓滿智慧上師與圣賢尊者到西寧共商國事,噶倫赤巴是否現(xiàn)在通報一聲。”
“另外,本將軍麾下的軍官們,聽說大圓滿智慧上師佛法精深,有大愿力,也希望能當(dāng)您聆聽教誨,還請報予上師,行個方便。”
噶倫赤巴臉上露出了苦苦的笑容,他心里明白,這下是擋不住了。
而一旦大圓滿智慧上師和圣賢尊者到了西寧,那等朝廷詔令一到,便只有去往京城,這一個選項了。
“還不讓開,想造反嗎!”海長清適時站出來大吼一聲,手又握到了剛剛?cè)肭实膭Ρ稀?
一眾僧官和政務(wù)官面如土色,猶豫幾息之后,還是讓開了道路。
傅康安也松了口氣,怎么說這些人至少也是沒有背叛國家的,在羌塘也很有身份,剛才已經(jīng)殺了一個了,再殺,就不合適了,現(xiàn)在他們肯讓開,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