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還是老的辣,阿馬爾.辛格.塔帕的安排明顯就比侄子阿塔.辛格要好上很多,甚至是好上了一個層級。
若是按照他的安排,王連的八九百人在一萬多人的前后夾擊下,就算能支撐到援軍趕來,但傷亡也一定會很大。
但可惜的是,大虞平廓大軍來的太快,太出乎廓爾喀人的意料,使得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
歷史上傅康安翻越喜馬拉雅山反擊廓爾喀雖然打的漂亮,但是廓爾喀一方,早就知道且篤定傅康安會在五六月翻越喜馬拉雅山前來征討。
因此在一年之前,廓爾喀人就在陽布(加德滿都)城西北的甲爾古拉山修建了完備的防御工事,調集了全國精兵近兩萬人。
甲爾古拉山是喜馬拉雅山脈的一部分,落差極大,山頂最高處接近六千米,山麓則不到兩千米。
清軍要進攻,先要從北面自三千米左右爬到四千多米,然后在四千多米的高山上攻克一堆堆的堡寨,再追擊撤退的廓爾喀人,再次下到兩千米左右的甲爾古拉山南麓,其中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而且歷史上清軍辛苦穿越吉隆河谷,強渡熱索河,走到甲爾古拉山的時候,就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們付出重大傷亡打贏甲爾古拉山之后,就再也打不動了,只能接受廓爾喀方面的‘投降’,在損失里子的情況下,撈回了面子,穩定了固有邊界。
而大虞則不一樣,清朝當時受限于西北的情況,只能出動大約一萬人進入羌塘,但是大虞在西北自李獻文開始到皇太子大佬森,經營十多年,且是按照戰時標準來管理的。
西寧的慈航普度尊佛鄭信也基本控制了青海各部,可以比滿清更徹底的調動青海各部的物資,全力支持朝廷。
當然,更重要的是,大虞可以調動全部漢人的力量,而不是像滿清那樣,只能動用幾十萬在京旗人,雙方的戰爭潛力,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
因此當大虞出動接近兩萬人,以及大量青海部族進入羌塘后,消滅廓爾喀人的動作,特別快。
快到廓爾喀國內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羌塘的入侵者清剿戰就基本結束了。
此后,廓爾喀便開始準備在甲爾古拉山修建工事,但考慮到大虞平廓大軍至少要在五月以后才會出動,因此動作并不是很快。
這其中也還有羅思舉的緩兵之計,起到了很大作用的原因。
廓爾喀人本來就覺得大虞不可能翻越比天還高的須彌山(喜馬拉雅山脈),單單就為了來懲戒他們,多半是先禮后兵。
是以,一收到羅思舉的通報,很多人心里都先放松了起來。
結果羅思舉提前兩個月,在三月就從冰天雪地中穿越吉隆河谷,然后又以極快的速度拿下來毫無準備的熱索河天險。
等大虞平廓大軍出現在甲爾古拉山的時候,別說山上的工事進度才到一半,甚至陽布城內的人,連平廓大軍已經越過須彌山的消息都沒得到。
這就是將帥能力的最大體現,優秀的將帥,能在綜合各方消息后,從時間和空間上,找到敵人的漏洞和弱點,進行出其不意的精準打擊。
雖然此次平廓大軍三月強行穿過吉隆河谷,導致了三百七十人因為摔死、凍死而折損。
很多勇士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就尸骨無存,比起傅康安歷史上五月底穿過吉隆河谷只有三五十人的傷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但取得的效果,卻足以掩蓋這三百多人的損失。
歷史上傅康安在甲爾古拉山之戰中損失超過一千人,占全部大軍的百分之二十,將官的損失則更加慘重。
而羅思舉這次,甲爾古拉山根本就沒經過戰斗,如今已經到了陽布城外,陣歿者也不過二三十人而已。
更重要的是,到了此刻,大虞平廓軍沒有經歷甲爾古拉山的惡戰,仍然保持了強烈的作戰欲望。
當阿馬爾.辛格.塔帕命令他侄子尤達率領四千人從南門出城,想要繞到王連所部的背后的時候,廓爾喀武士們沿著城墻根都快走到西門了,卻直接撞上了傅康安親自率領的一千嘉絨兵。
大小金川所在的嘉絨地區,也就是后世四川的甘孜、大涼山、康定等部分地區,歷來就是入羌塘的交通要道。
這里土地貧瘠、交通不便,但偏偏又是交通要道,油水遠比其他高原地區豐厚,引得大量勢力爭奪,漢藏及彝羌等文化在這里激烈碰撞,幾百年來各自為政,戰火不斷,只分大打還是小打。
這種獨特的環境,造就了此地百姓堅韌耐苦戰的性格,太過于痛苦的自然環境,也讓很容易讓人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因為沒有什么好珍惜的,活著也就那么回事。
大虞朝建立的時候,滿清已經完成了對大小金川為主的加絨地區之改造,使得大虞在處理這地方的時候,相當輕松。
莫子布也延續了乾隆的政策,那就是大力籠絡,反正嘉絨各地區人少,只要出一個勇士,直接用錢砸,砸到軍隊中來,就可以消弭禍患。
這個世界大得很,莫子布最不怕出現一些不肯安分種地,喜歡到處殺人搶錢的狠人。
比如這次征兵,莫子布先讓四川總督梁文英把加絨地區的酋長和勇士們接下到成都感受了一番花花世界,然后封了一大堆的蔭官。
比如什么副百戶、百戶、千戶、羽林郎、云騎尉、恩騎尉等等。
這些個恩蔭官沒有實職,不能世襲,基本就是給錢給米給鹽糖茶等等,你能不能獲得,完全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而那些下山見識了花花世界,知道了皇帝一揮手就能給出金山銀山的嘉絨人,立刻變得無比聽話,這次征召了三千人,選上的歡呼雀躍,沒選上的如喪考妣。
所謂鮮衣怒馬少年郎,我是頂針李塘王。
這個梗從來都是笑梗不笑人,作為典型的嘉絨人,那位被地方推出來,且推的非常成功的少年,確實生活習慣小缺點多,更大字不識一個。
但他絕對是個非常能吃苦,有事真上,有活真干的人。
從這里,從新時代已經被歸于藏人的嘉絨人身上,仍然能看出他們祖先的性格。
勇猛彪悍,能吃苦,能耐苦,但除此之外,優點確實不多。
不過此時,大虞朝,莫子布,以及眼前的羅思舉,只需要用他們的優點,缺點在此時也不算事。
雙方在不期之時而遇,嘉絨兵在傅康安的率領下,非常迅速的形成了戰斗姿態,直接以豬突之勢向著在城墻根下,呈一字長蛇行軍的廓爾喀人撞了過去。
廓爾喀人的反應,則要慢了很多,戰前動員不充分,臨時拉起來上下級權責不明,兵將不熟悉,根本無法快速反應。
主將尤達大聲怒吼著,指望全軍能向他所在的中間來匯聚,可是沒等首尾的廓爾喀武士過來,噼里啪啦的排槍過后,數百嘉絨兵,直接就把尤達的中軍,給擊垮了。
這些兇悍的武士穿著棉甲,右手長刀,左手燧發手銃甚至是大佬銃,在硝煙中殺了個七進七出。
素以勇悍著稱的尤達也拿著彎刀帶著親衛前來迎戰,但當面一個回合,他就被一位嘉絨勇士從馬上擊落了下去,廓爾喀人瞬間就失去了指揮。
這下真成了常山之蛇了,擊其首尾不能至,擊其尾首不能至,擊其中則首尾皆不至。
嘉絨兵則在擊垮中路,砍掉尤達的腦袋后,不管尾部,并力向其首殺去,十幾分鐘就把廓爾喀前軍一千多人給殺穿了。
廓爾喀后軍一千多人壓根就沒上來,他們被嘉絨兵的兇悍給嚇壞了,竟然退回了城南。
而在城中,快到下午五點了,城中負責指揮進攻王連的阿馬爾.辛格.塔帕因為暮色靄靄,加上到處都有廝殺聲,壓根沒想到城外的四千人已經戰敗,侄子尤達都戰死了。
阿馬爾.辛格.塔帕親自指揮著從英格蘭人那里培訓過的炮兵,正在架設老舊火炮。
這些火炮不是帶炮車的三到六磅炮,這種野戰炮在印度的英格蘭陸軍自己都不多,怎么舍得賣給廓爾喀人。
英格蘭這些缺德玩意賣給廓爾喀人的,是從壞掉的武裝商船上直接搬下來的老舊艦用加農炮。
虧他們想得出來,廓爾喀人在泥婆羅的高山上,交通如此不便,還要用著動輒幾千斤的火炮。
是以,阿馬爾.辛格.塔帕剛剛費盡心思把大炮架好,還沒來得及開火,傅康安帶著一千嘉絨兵就殺到了。
傅康安精準找到了阿馬爾.辛格.塔帕最薄弱的環節,從幾個廓爾喀軍聚集地,神奇般的鉆了進來。
看著這些嘉絨兵勢若瘋虎的沖來,阿馬爾.辛格.塔帕趕緊讓自己的衛隊頂上。
他手里有幾百把燧發槍,即便敵人突然出現,但只要頂住一下,周圍的萬余廓爾喀軍反應過來,立刻就會圍住他們。
但結果,嘉絨兵極為勇敢,廓爾喀人的鉛彈如同雨點般射來,最前面的數十人幾乎全部栽倒,但一點也沒影響到后面的人。
他們呼喊著大皇帝萬歲,爭先恐后的繼續沖鋒,連一秒的遲疑都沒有。
只有一直在當奴隸的人,才知道有個朝廷爵位,按時有皇糧吃的寶貴,與這個比起來,他們的性命,就很一些微不足道了。
阿馬爾.辛格.塔帕的衛隊只來得及開火了一輪,立刻就陷入了與嘉絨兵的肉搏中,且被殺的連連后退。
而土墻后一直在騷擾廓爾喀人架炮的王連也看到了嘉絨兵的旗幟,他立刻組織自己這數百人突然從土墻后躍出,發起了反沖鋒。
此時,西門周圍的廓爾喀人至少有一萬三千人,只是因為視線不好,指揮不暢沒有形成合力。
而指揮他們的壓力,瞬間就來到了阿馬爾.辛格.塔帕的身上。
如果他能鼓起勇氣,親率衛隊頂住嘉絨兵的沖擊,只需最多一個小時,其余廓爾喀武士反應再慢,也能過來合圍了。
但很可惜,阿馬爾.辛格.塔帕再也不是二十年前,那個勇敢追隨廓爾喀沙阿王朝開國之王普利特維.納拉揚統一泥婆羅的那個英雄少年了。
阿馬爾.辛格.塔帕的領地在泥婆羅西部,后世屬于印度的北安恰爾邦,與阿里地區接壤。
這就算陽布被攻破,沙阿王朝近支被震旦大皇帝處死,也不一定會波及到他。
反而他要是把心腹部族甚至自己的命搭在這之后,他的領地卻有可能被侵占。
心中千回百轉,英氣消弭于現實,阿馬爾.辛格.塔帕只考慮了兩三分鐘,就立刻下令撤退,撤退到城中最后的堡壘哈努曼多卡宮去。
至于接下來的戰斗怎么打,就讓攝政王巴姆去操心吧。
只是阿馬爾.辛格.塔帕怎么也沒想到,不單是他一人有這個小九九,其他人也一樣各有心思。
泥婆羅已經統一超過十五年,又享受了侵占羌塘八年的好處,當年那支英勇的廓爾喀王朝開國精兵,不是垂垂老矣,就是被富貴日子腐化,早就不是當年的善戰之師了。
阿馬爾.辛格.塔帕還在,他們尚能支撐,阿馬爾.辛格.塔帕一走,這些人哪還有心思打仗,一時間紛紛撤走。
傅康安和王連見狀,知道機不可失,立刻大舉進攻,他們故意把聲勢造的極大,讓廓爾喀人搞不清楚大虞來了多少人。
甚至傅康安還讓一部分嘉絨兵出城騎上戰馬來掃蕩這座山城,一時間,廓爾喀人兵敗如山倒,自相踐踏死者比戰死還要多。
及至日落,羅思舉率剩余的三千人入城,趁著夜色直接開始逐巷逐街的封鎖城市,廓爾喀武士們驚慌不已,紛紛往城內的哈努曼多卡宮躲避。
哈努曼多卡宮中,攝政王巴姆內心怒火萬丈,他當然知道外城是怎么丟失的。
一萬四五千人,被震旦大軍不到兩千人給擊潰了,損失了超過四千人,丟失了大量的軍械。
但他沒法處罰任何人,因為攝政王巴姆還需要這些人賣命,不然就連哈姆曼多卡宮都要守不住了。
于是,攝政王巴姆強忍怒火,不停安撫下面的軍將,一通封官許愿,把很多屬于王室直轄的土地,都許諾了出去。
“哈努曼多卡宮是陽布的至高點,震旦軍隊最多六七千人,他們是沒法短時間攻破宮殿的。
只要我們堅守住,再讓各地的封臣都把軍隊帶到陽布來,里應外合,很快就可以趕走震旦人。”
除了給好處,還得畫大餅,攝政王巴姆信誓旦旦表示,勝利還在自己這方,倒是讓士氣回升了不少。
但很可惜,羅思舉不會讓他如愿,不會讓他有時間來收攏人心,于是第二天一早,羅思舉就命麾下將官分區控制城內的泥婆羅人。
此時陽布城中,約有七萬人左右,至少五萬人,被平廓大軍用刀劍給控制起來了。
羅思舉把這些人中的男丁和婦孺老弱分開,將男丁十人編一隊,用他們的父母妻兒為人質,逼迫他們蟻附攻城,只要誰不肯,就將他全家殺光。
而且不是殺一人全家,而是殺十人全家。
也就是說一人不干,他全隊的家人都保不住,以此讓這些丁壯互相監督,不敢有任何退縮,就算某一個不顧家人,其他人可還要顧呢。
羅思舉和平廓大軍的手段相當絲滑,純熟的讓人心驚,因為中華大地上,千百年都是這么干的,短短的使民如蟻附登城幾個字,滿是血腥。
而廓爾喀人,他們根本沒有見識過這種操作,倒不是說他們不會這一套,而是不可能如此高效,在如此短的時間,把這事給弄出來。
一時間,數萬陽布居民在哭喊中,拿著破銅爛鐵甚至木棍,在督戰隊的威懾下,瘋狂向哈姆曼多卡宮發起了進攻。
羅思舉又讓一部分百姓將先前阿馬爾.辛格.塔帕從哈努曼多卡宮運來的火炮,運到了宮殿外,調整好彈道后猛轟宮殿。
不過,這座以印度教猴神哈奴曼命名的宮殿,不愧是陽布城最難打的堡壘,一連打了五天,蟻附的陽布百姓死傷數千,還是沒能攻下來。
而羅思舉立刻調整方案,他一面命人散布消息,聲稱他此來只誅首惡,不問脅從,要殺的只有攝政王巴姆等沙阿王朝王室成員。
一面又假裝疏漏,放開了一條從城北可以逃走的通道。
同時,在羅思舉的逼迫下,新一波蟻附登城,以更大的規模開始。
在這三重壓力之下,本就不想在陽布等死的許多廓爾喀貴族發生了分化,他們不聽攝政王巴姆的命令,趁著黎明從羅思舉為他們選定的圍三闕一的一處,出逃城外。
而這些人哪里知道,這根本就是羅思舉的詭計,看到這些人上當,羅思舉立刻命黑旗軍緊追不舍。
黑旗軍有一千三百匹戰馬,機動上大占優勢,而突圍出去的廓爾喀貴族們沒有足夠戰馬,甚至沒有足夠的食物。
他們出逃兩天后,在陽布(加德滿都)以西三十公里的根德格河,也就是發源于吉隆河谷,最終匯入恒河的大河邊,將他們追上。
這一戰,窮途末路的廓爾喀貴族被殺的大敗,七千余人被陣斬兩千余,還有千余人被逼著跳進了冰冷的河水中,十不存一。
其余跪地投降的四千余人,也全部被傅康安盡殺,包括阿馬爾.辛格.塔帕,達摩達爾.潘德,比姆森.塔帕,烏吉爾.辛格.塔帕等高級貴族,全部在根德格河邊,被砍了腦袋。
隨后,傅康安率軍回師,將這些腦袋插在長矛上向哈努曼多卡宮中的人示威,城中軍心士氣,頃刻崩塌。
西元1798年,4月21日。中華大虞光中二十三年,原滿清嘉慶三年,農歷三月初六。
陽布城內最后的堡壘哈努曼多卡宮被攻陷,攝政王巴姆.巴哈杜爾.沙阿在宮中自焚而死,城內六千多守軍大部被殺。
廓爾喀沙阿王朝王室舍爾.巴哈杜爾.沙阿等七十余人被俘,只有少數人逃出了城外。
至此,大虞最重要的軍事征討,基本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如何善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