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馬府發生的這一切,也正在南洋的日南(南越+柬埔寨)
泰平(沒有泰北的暹羅)
嘉慶(加里曼丹島)
興龍(馬來半島加西蘇門答臘島)
南暨(爪哇島加東蘇門答臘島)
漢川(曼德勒以南下緬甸)這六個省的所有府縣,幾乎同步發生。
這也代表著,經過二十五年的發展,大虞朝廷在南洋的制度化管理,終于要開始了。
在此之前,除了被劃歸嶺南范圍的廣南省(金蘭灣以北越南)以外,最多能算上日南省和泰平省一部分,外加各省重要城市屬于朝廷治理,其余地方基本都是放任的狀態。
這些地方,要么是大封臣套著小封臣,地方上事務就是這些武勛說了算。
要么是以貿易要沖城鎮為中心,周圍莊園為輔,中間穿插莫子布在南洋時就定下的農業合作社模式,實行拓殖百姓自治。
朝廷派出的知府、知縣,只是在城中負責收取田賦和商稅,并駐軍監察當地大族,不讓他們把下南洋的漢人搞成奴隸,以及協調、幫助他們搞定土人。
這種制度,在最開始的初創階段是有好處的,可以充分激發百姓的積極性,以最低的統治成本靈活調度各方資源,迅速搶占水陸要沖和富庶地盤,將土人切割開來,維護華人利益。
但到了這個時候,南洋華人已經超過七千萬的當下,就顯得不合時宜了。
在這種模式下,大量治理權被各地大族和大莊園主竊取,本來屬于國家的行政權力,變成了黑色權力,或者直白的說,就是黑社會統治模式。
這不但讓此時的南洋,成了全國道德與法治的凹地,也讓到南洋做官,成了一件苦差事。
神州赤縣的官員視去南洋就任為流放,甚至出現朝廷任命的知縣從南京走到廣州就不愿再走,直接丟下官印跑路,或者拖延幾個月甚至一年不去上任的。
而許多南洋大族的子弟,連太學都不愿意在南洋讀,更別說學成回來建設南洋。
這已經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了。
。。。。
“嘉慶總督洪亮吉,新馬知府李鑾宣、洪興(雅加達)知府王國元這些人都干的好啊,果然是有手段的。”
南都承天廣州府順德縣,太上清暉宮中,莫子布拿著錦衣衛傳回來的南洋資料,一本一本的翻看著。
太上清暉宮就是順德的清暉園,當年莫子布打回來之后,順德大良人,進士龍應時,就將此時還叫龍家園的清暉園奉獻了出來。
莫子布遂以此園為基礎加以擴建后,送給了老爹莫天賜,稱太上清暉宮。
而現在,父親莫天賜早已去世,這座宮殿又成了母親陳氏居住的宮殿,莫子布一年之中也會過來一兩次,看望母親,順便處理下南洋的事務。
畢竟對于南洋地區來說,南都承天廣州府才是他們心中的第一大城,比北京順天府和南京應天府地位都要高得多,要治理南洋,還是廣州最方便。
聽到皇帝這么說,一旁接替鄭錦水成為協理大學士(次輔)的張問陶,就明白皇帝實際上是有些不滿意的。
因為除了這幾個人辦的不錯以外,其余人都辦的很一般,甚至是相當糟糕。
“用陛下的話來說,南洋粗放管理二十余年了,譬如那孫行者,陡然給其戴上緊箍咒,反復掙扎也是在情理之中。”張問陶在心里組織了一下語言后,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他可不是嶺南勛貴集團的一員,更不是皇帝膠己郎,可不敢在皇帝面前啥話都敢說。
而且,哪怕是皇帝的膠己郎,也就是那些以雷瓊片閩南話為主,粵語為輔的明鄉人與粵西人,也是說貶就貶的。
呃,目前朝堂上,絕大部分人把鄭錦水從協理大學士(次輔)變成東洋使司總理大臣,看成是貶斥。
這樣說其實也沒什么問題,如果鄭錦水不是基本相當于莫子布養子的話,也真要算是貶斥了。
“目前來看,雖然收地的目標只完成了不到三成,但并未有多大的動亂,如果朝廷后續的政策不斷出爐,相信南洋的大族與大莊園主,很快就會接受現實的。
而且,要是等到這件事情完成,南洋使司六省官員也鍛煉出來了,我大虞又要多幾十上百能員良才,對國家今后的發展,大有裨益呀!”
“輔臣的意思,是朕應該把更多的精兵強將調到南洋去?”莫子布笑呵呵的看向張問陶問道。
“臣覺得應該如此,我中華自趙宋鼎革以來,幾百年都未有這等抑制豪強的大規模行動了,對官員的能力,可是一個相當大的考驗。
依臣來看,不但該再抽調一批官員去,還應該抽朝廷中樞的中低級官員和排名前十太學的肄業太學生一起去協助執行朝廷政策,讓他們都歷練歷練。”
其實在大規模的行動之前,莫子布已經抽調了一批官員,但目前看來,確實還不夠。
“此乃老成謀國之言,這件事就由你來辦理吧。”莫子布同意了張問陶的建議,然后在李鑾宣的名字上點了點。
“這位李伯宣看起來還是很有個性的,手段也不錯,我看等此事辦下來,就可以勝任興龍布政使了,還可以讓他掛一個侍郎銜,每年找點時間到中樞的內外朝都來見習一下。”
張問陶立刻掏出小本本把皇帝說的事給記了下來,之所以要刻意記,那是因為新馬知府李鑾宣這個培養的路徑,直接就是奔著輔臣,甚至是丞相去的。
大虞中樞高官,特別是輔臣的升遷與大明朝有很大的不一樣。
大明朝是以翰林院為輔臣的培養基地,一旦入了翰林院,基本就不會下到地方。
這么做的好處,是讓國家預備輔臣們對于朝廷的運轉流程相當熟悉。
這樣不管提拔誰當輔臣,都能很好很自然的接手,能更絲滑的和掌握批紅權的太監們配合,使國家機器的運轉,不會因為內閣輔臣的變化而產生問題。
但弊病也很顯而易見,那就是不管是首輔還是次輔或者其他輔臣,都只能管人,不大會干事。
朝廷運轉是熟悉了,北京城的中樞官吏是可以輕松拿捏了,但具體到治國方面往往千奇百怪,好多政策根本就是拍腦袋想出來的,下面完全無法執行。
其次對于地方治理,也完全沒有概念,導致他們很難監察地方官員,以及修補地方官員體系中的漏洞。
明朝的鹽稅和關稅從立國到滅亡逐年飛速遞減,就與閣臣根本不了解地方,有很大關系。
所以大虞朝目前做了一下折中,閣臣的人選,肯定也需要在中樞任職很長一段時間,但前提必須是要從地方上簡拔起來的。
哪怕是狀元,除非是專業性很強的狀元,比如精通財務、水利等等的,都必須從地方主官一步步做起。
路徑就跟李鑾宣的這個升官之路差不多,在地方上任職,抽時間到中樞鍍金刷經驗,熟悉中樞后,再從地方大員升到中樞來。
“張問陶你管著吏部,選一些經驗豐富的官員去給李鑾宣做搭檔,有的地方多教一教。”
其實對于莫子布來說,這個李鑾宣的能力距離輔臣還有很大的差距,但是他必須要重點培養。
因為到了這個時代,本來北方的教育、文化很多方面就無法和以江南為主的南方抗衡,到了大虞朝,差距就更加明顯了。
因為江南的南邊還有屬于皇帝老家的嶺南,嶺南之南還有龍興之地南洋。
這三地方都相當富裕,經濟活動也更加興旺,后兩者的存在,使得南北方的差距,再更進一步的被拉大了。
李鑾宣的能力只能說中上,但是在北方籍貫的官員中,已經屬于佼佼者了,為了平衡南北,莫子布必須要把他捧起來。
甚至這些年,莫子布一直在有意多提拔幾個北方籍貫的官員,從上到下都在加大北方官員的比重。
商量完了這事,莫子布又拿出了陳聯的奏折,“你看看,朕的越國公又來訴苦了,他也不說這事他干不好,只說南洋炎熱,足癬頑疾難除,希望到北方干爽地區去待幾年。”
丞相林喬蔭在南京留守,張問陶也知道這些事情也只能跟自己這個協理大臣(次輔)商量,但對于他這個并非皇帝心腹的四川人來說,這些問題還是過于沉重了。
因此,張問陶拿著越國公陳聯的奏折看了又看,確定皇帝確實是在征求意見后,才小心翼翼的說道:
“越國公久在軍旅,這些年雖然在南洋使司總理大臣的任上干得不錯,但也已經多次上書談及各方面的困難。
依臣來看,這并非是無病呻吟,目前情況復雜,越國公年歲已高,南洋又氣候炎熱,可能確實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越國公陳聯哪是在南洋使司總理大臣任上干得不錯,他簡直就是干的馬馬虎虎。
我們莫皇帝起家時候的這些老兄弟,除了夏王李獻文家學淵源,允文允武確實有能力之外,陳光耀和陳聯,都是沒讀過多少書的苦出身,打仗還行,文治真不怎么樣。
這陳光耀在東北,需要李潢與和珅這樣的能員給他分擔,甚至是直接扛著文治方面的壓力,才不至于出簍子。
陳聯在南洋,把南洋使司總理大臣,當成了天地會南洋分舵的坐館大爺分舵主在干。
莫子布沒有在南洋大動手腳之前,他還能干個馬馬虎虎,現在大動手腳了,陳聯一下就感覺跟不上節奏,都快麻爪了。
可是陳聯一旦走了,誰來繼續擔任南洋總理大臣呢?
原本莫子布最心腹的人中有幾個選擇,只可惜曾經的披耶碧武里鄭敏成只活了三十九歲早早離開,幫助莫子布坐鎮丹那沙林的黃真,也只活了五十多歲,在六年前去世。
自家的侄子們,當個一省大員還能行,管著三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南洋使司總理大臣他們干不了。
總不能讓老四萬象郡王莫洲柘去干吧,這小子以后可是要到漢川就藩的,讓他當南洋使司總理大臣,恐怕會有隱患。
“次輔,你可有什么人選好推薦的?”莫子布想了想,倒是有一個人選,但是他不太好自己來提。
‘狗皇帝,我曰你仙人板板!’
張問陶看見皇帝目光炯炯的看著自己,背后一陣冷汗狂冒,心里已經在用家鄉話破口大罵了。
皇帝這些天,明里暗里的旁敲側擊,這會又把話頭往這方面引,要用誰,已經昭然若揭了。
那就是曾經當過內朝樞密大臣,也當過外朝首輔大學士,莫氏家仆出身的廣信郡公林通。
此人文武雙全,長袖善舞,深得皇帝信任,別說當個南洋使司總理大臣,就是繼續回來當丞相,也是綽綽有余。
可是,當年林通是怎么下去,怎么被罷黜的?
那是全體文官害怕皇帝內外朝一把抓,害怕大虞朝也出現一位讓官員帶著鐐銬上班,早上離開家,不知道晚上還有沒有命回來的洪武大帝,所以一起出力,各種使絆子把林通給坑走的。
是以,當林通被罷黜后,基本上政治生命就完全到頭了。
現在誰敢讓這樣的人起復啊,萬一他回來要報復呢,以他能力和皇帝的關系,當初下了黑手的有幾個不肝顫的。
所以,哪怕是皇帝想用林通,也不敢直接說,必須要找個人背黑鍋。
張問陶臉上看著平靜,心里都要哭了,這個黑鍋,可就太不一般了,這是得罪全天下大部分文官的超級大黑鍋啊!
可是,張問陶又不敢直接拒絕,皇帝在樓上把梯子都遞過來了,你死活都不往上爬,那皇帝心里能樂意嗎?
一時間,被兩面包夾芝士的張問陶化身單線條哈基米,在巨大的危機中,來了一出腦子直接宕機。
他也不看皇帝,而是愣愣的拿著陳聯的奏折,眼珠子仿佛被粘在了奏折上。
人一動不動,眼珠子也絲毫不眨。
莫子布一看張問陶這樣,也知道不給出一點承諾,哪怕有再大的好處,張問陶也不會來背這個黑鍋的。
至于他什么要用林通,道理也很簡單。
八年前林通被罷黜,一是因為要安撫文官系統的這些人,向他們讓步,以換取經濟改革和共和議會制度的推行。
二是當年他諸子年幼,鄭錦水還娶了林通的妹妹,這兩人都手握大權,依附他們的人多不勝數,相當于在大明朝,李文忠或者沐英娶了李善長的女兒。
這還得了,哪怕莫子布再是信任這兩人,他倆都必須要走一個。
而到了現在,莫子布的兒子們長大了,能到處掌握權力給他分擔壓力了,長子阿森的地位也非常穩固。
同時,丞相羅芳柏乞骸骨之后,新任丞相是福州人林喬蔭,鄭錦水去當了東洋使司總理大臣,遠離了朝廷。
那么年紀比他還小一歲,一直沒事干都快憋出病來的林通,就是南洋使司總理大臣的最好人選。
更重要的是,林通是皇室家仆出身,而南洋基本算是莫子布的自留地。
讓別的朝廷官員來干,做的事很多都不會如莫子布的意,也不會太照顧莫子布的利益,好多利在千秋的布局,他們不會去配合。
只有林通,讓他來干,才能達到既保證莫子布的利益,又兼顧朝廷治理。
這樣讓林通干個五六年,把南洋打理順暢了,就可以完全把南洋使司納入朝廷正規管理之中了。
“廣信郡公南洋出生,素知南洋內外情況,他本不想出山,是朕非要讓他來為國分憂的。”
莫子布淡淡的說道:“且他的身體也不算好,最多能干五年,恐怕就得跟長樂侯羅相公一樣乞骸骨了。”
聽到皇帝這么說,張問陶好似突然就掉線重連了一樣,如果是只干五年南洋使司總理大臣,那就好說了。
比起皇帝能在各方面給的好處,這個黑鍋背一背也沒啥問題。
至于皇帝說話不算話,那這就是他的劫難,躲都躲不過去的那種。
“陛下可曾忘了一人,他可是出任南洋使司總理大臣的最好人選。”
“哦,是何人,張愛卿說來聽聽。”
“臣舉薦廣信郡公林通,此人生于南洋,長于南洋,一定能勝任南洋使司總理大臣之職,把朝廷的新政策在南洋推行下去。”
嗯,張問陶一本正經的說道,就好像他完全沒聽見剛剛皇帝已經指名道姓提到林通一樣,甚至他的理由,都是現從皇帝那里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