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庸才來說,南洋的劇烈波動,會讓他們損失大量的土地,是在遭受損失。
但對于真正的豪杰來說,這恰恰是一次大洗牌,一個自己或者兒孫也成為人上人的機會。
新馬知府李鑾宣的話,沒有說錯,現在這些位于河口、入海口的人煙稠密富庶之地,二十多年前不也是一片片長滿了樹木的雨林嘛。
現在能變得這么富庶,那都是一代代人開拓的結果,焉知現在的雨林,未來不是富庶的城鎮呢?
這個道理,對于番禺馬氏這樣的大族如此,對于比他們更風光的南洋華人親藩封臣,也是如此。
他們現在有地盤了,那兒子兒孫要發展往哪里去呢?
自然是雨林深處再去開發,這樣再過二三十年,就又有一塊相當富庶的土地了,不能繼承家業的其余兒子,也有了屬于他們的基業。
因此,當朝廷贖買大戶田產的命令到達南洋之后,有新馬府大族這樣要被輕輕打上兩巴掌了才肯給田產的,也有命令一到,就主動配合的。
甚至在南暨省,朝廷給出的一些世襲鎮守使官職,還成了香餑餑,引得府縣大戶競相爭奪。
南暨省,錦石君伯領,新安縣男轄地,山鹿鎮守使堡。
在南洋,這樣的行政區劃,就代表著這到地方完全是由華人親藩控制的封地。
君伯領差不多跟神州赤縣上一個小一些的府或者州差不多,君子、君男領約等于一個縣,鎮守使那就是約等于一個鄉都。
不過地盤雖然不怎么大,但南暨島(爪哇島)極為富庶,特別在華人帶來先進耕種技術和大規模水利修繕之后,畝產更加夸張。
哪怕不算河里以及臨近海灣的魚獲產出,錦石君伯領也大約有三百五十萬石高,新安君男領大約有一百二十萬石,就連山鹿鎮守使的山鹿堡,也至少有六十萬石的石高。
而之所以要用二十多年前,只在日本流行的石高來折算土地價值,那是是因為這玩意在拓殖和建封國的時候,非常好用。
石高,可以非常清晰明確的展示出這塊封地的價值,雖然在大虞這種經濟規模和活躍度的國家來說,把所有物產都用大米來衡量價值有些傻,但要是周圍人都這么用,那問題就不大了。
因為大家都認同石高這個標準,那么它就可以相當準確的反應出這片土地的價值。
當然,這也顯示出了,大虞在南洋最重要省份,很可能沒有之一的南暨省(爪哇島),社會風氣是偏于保守的。
在如今的南洋使司中,其余省份的主要經濟活動,大多是伐木材,制皮革,摘燕窩,挖錫礦,挖銀礦,挖金礦,割橡膠,種甘蔗,種香蕉,種香料以及發展漁業。
特別是南洋運回去的各種干貨海鮮和大咸魚,是神州赤縣內陸百姓最歡迎的外洋產品。
那些齁咸的大咸海魚,甚至成了許多農戶最重要的鹽來源,也直接把風光了幾千年的鹽商,給徹底干破產了。
這也為江南的工商業,釋放了大量的資金和人力,十幾二十萬曾經靠鹽吃飯的鹽戶,不是進了工廠,就是下了南洋。
以至于現在神州赤縣的鹽,大多數時候就是指精白細鹽了,那種摻了沙土的褐黃色粗鹽已經基本消失。
可以說,南洋使司六省的這些特產,就是南洋百姓日子能過得不錯的主要原因。
也是作為南洋人心中大虞應該的首都廣州,在失去了十三行這種壟斷外貿地位之后,在經濟上仍然突飛猛進,已經把南京都遠遠甩在身后的重要原因。
四百萬平方公里的南洋,這個經濟腹地,簡直不要太完美,它們與神州大陸的互補性,比英格蘭與印度的互補還要完美。
不過在大多數省都沉醉于向神洲赤縣出口大量原材料,大搞經濟作物的時候,南洋使司仍然有兩個省,主要生產的并不是經濟作物。
那就是南暨省以及日南省的明鄉河平原(湄公河三角洲),這兩省一直堅持基礎農業為主,也就是基本只生產糧食。
其中,南暨省出產的糧食最多,不但給南洋提供了大約三千萬人的口糧,還每年運回國內,為福建和江浙最少一千五百萬人,解決了糧食問題。
這種典型的農業大省,自然是風格趨于保守的,甚至可以說,此時南暨島是全南洋使司中,在治理體系,民風民俗上,最接近漢唐時期中國的存在。
山鹿堡還挺大的,因為它是南暨省開發的最早的地盤之一。
山鹿堡包括它上面的新安縣和錦石州,位置在爪哇島東部,著名的泗水府府城泗水東北約二十公里處,與大虎山島(馬都拉島)隔海相望。
而這個堡壘的封君也非常有名,甚至不能說非常有名,而應該叫名聞天下,堡主鎮守使正是大名鼎鼎,親手用手銃打死了原日本國天皇的山上徹。
不過,現在的山上徹已經改名為唐徹了,因為山上這個姓,一聽就知道是原本的倭人,莫子布自己的惡趣味倒是滿足了,但原名山次郎的山上徹卻非常痛苦。
好在莫子布是個相當大度的君王,知道山上徹的痛苦之后,沒有怪罪他不識抬舉,連皇帝賜姓都要嫌棄,而是大筆一揮,再次賜山上姓為唐姓,之后山上徹就成了唐徹。
山鹿堡修建的時候,是用作軍事用途的,因此完全是按照內地砦堡的樣式修建的。
不過隨著當地土人的逐步被同化和消滅,這個臨海有個小港口,周圍土地肥沃的地方,不再需要用堡壘來保護自己了。
于是十年前,唐徹(山上徹)將整個山鹿堡搬遷到了這個臨海的小漁村,并逐步發展為了東爪哇島規模較大的海港城鎮。
山鹿堡中,整個城鎮呈橢圓形,兩條大街在城中心呈十字交錯,鎮守使署衙就在交匯處,這里有一個大廣場,平日里鎮守使傳達什么命令,懲罰什么罪犯,都會在這里公示。
因此,這里也成了整個堡鎮里最熱鬧的地方,四處可見身穿汗衫套比甲,外束非常輕薄紗裙女子和上穿半臂,下穿短褲,腳踏草鞋的男子,笑鬧著走過。
南洋實在太熱了,這份炎熱,讓過番的漢人在衣飾上進行了大量細小方面的改動,其中最常見的,就是露胳膊和小腿的各種服裝,開始大行其道。
哪怕是女性,哪怕是在風氣最為保守的南暨省也是如此,露出胳膊和大腿的服裝成了最合適最流行的選擇。
頂多在外人多的時候,家中富裕的女性會選擇用一件輕薄紗裙,象征性的遮一下,至于家境一般的,壓根就不顧這些。
眼看快到中午,唐徹(山上徹)開著一輛煤氣機車,突突突突的往署衙而去,跟在他身后的,則是十幾個身穿半臂,背著火銃,腰間挎著武士刀的藩兵。
作為一個從東洋使司蓬萊省,也就是原本九州島來的封臣,唐徹的封地上,倭國風還是隨處可見的,甚至比一般的封地都要濃厚。
原因倒不是到了南洋倭人更喜歡和倭人扎堆,實際上倭人南下之后,很不愿意和倭人扎堆。
因為這樣外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不是漢人,甚至還會把他們扎堆的地方,在心里標記為倭人聚居區來歧視。
千萬別覺得這很夸張,其實想想就知道,如果退回去三十年,1995年的時候,都別說美米國公民身份,就算一張綠卡,那就真的是人上人的標志,在一般地方喝醉了打人都沒人敢管。
這還是在已經對美國人相當硬氣的中華,在其他國家,那份威風可想而知。
而此時,中華在世界上的地位遠比1995年的美國高,倭人與華人之間,也沒有明顯的外貌差距。
由此可想而知,一個華人身份,對于倭人來說,是多么的重要。
他們哪還會保持倭人傳統,哪還會跟倭人聚居,他們恨不得所有倭人同胞都不認得自己才好。
以至于在大虞有個辨認倭人的最好辦法,那就是如果你遇到一個言必稱漢唐,書必寫我炎黃二帝,喜歡找別人口音的茬,對待土人激進的你都有點覺得過分,且言談舉止有古君子風,甚至讓你有種古人從書本中走出來感覺的人,那就沒錯了。
這家伙百分八十是倭人,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不是半島的朝人,就是以皇帝元從自居的京漢高門。
真正的漢人,沒有他們這么純的。
而唯一在唐徹(山上徹)這里有些意外,很多倭人豪杰喜歡來山鹿堡扎堆投靠他,原因就是唐徹一銃打死了光格天皇。
對于日本這個國家,對于倭人這個民族來說,在這個時空利益肯定是受損很嚴重的,因為已經快要成型的國家和民族概念都消失了嘛。
但對于每個倭人個體來說,上到征夷大將軍德川家齊,下到被運到南洋來的契約工人,只要他活著,就受益極大。
此時一個漢人的威風,是后世絕對難以想象的。
六萬萬兩千萬人享用著超過兩千八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享受著全球斷檔的貿易逆差,還享受著超過兩千萬土人農奴的供養。
房子、土地、老婆完全不缺,哪怕是在漢女少的南洋,只要你要求低一點,娶三四個土著女人也是沒問題的。
政府不但不制止,還要給你獎勵呢,因為漢人多娶一個,未來就會少三到五個土著。
想想后世那些娶個緬人,還要給彩禮,還要擔心她跑的情況,完全沒有可比性。
且要維持這樣大地盤的活力,要把其中富庶的地盤盡快開發出來,每一個人力都十分寶貴,這基本杜絕了資本家和地主能把一個壯丁往死里逼的可能。
這樣的時代,一個漢人普通人,能拿到什么樣的薪水,他的社會地位有多高,都不需要明說,甚至幾十年后。他們子孫過的日子也不會比此時好。
而原本的倭人,五千石的旗本都不敢放開吃穿,一千石的武士要精打細算才能過日子,五百石以下的武士,不借貸就活不下去,二百石以下,家里肯定大部分人要處于半饑餓狀態,至于百姓,一年到頭野菜粥都很難喝飽。
到了現在,他們每個人的生活質量,都至少提高了一百倍。
在這樣恐怖的好處面前,別說一個光格天皇,就是把倭人所有的天皇都拉出來站一起,這些倭人也會毫不猶豫沖上前去把他們全部剁為肉泥。
因此,唐徹受到了全體倭人的追捧,都認為他們現在的好日子,其中一部分就是來自當時唐徹果斷一銃打死了光格天皇。
此舉鏟除了日本島上的僭越叛亂者,用巨大的風險,成就了自己,也成全了所有倭人。
“張泰君,這次我們要討伐龐越山上的土人,你要參加嗎?”
雖然唐徹(山上徹)急著趕路,但看到一個站在路邊的強壯農夫后,唐徹還是特意停下車來問了一句。
南暨島(爪哇島)雖然比起其他地方雨林算小的了,但是仍然是標準的熱帶雨林,也因為土人種地不行沒啥價值,在最初下南洋的百萬八桂子弟各個都有家有室后,清理土人的動作就慢了下來。
至今在爪哇島中部的山地雨林中,仍然還生活著三四十萬土人,南暨省的捕奴隊只有在缺少女人婚配給新來漢人的時候,才會進山抓捕。
“官上,我就不去了,今年的水稻長勢很好,這正是關鍵的時刻,可離不開人。”農夫并不叫張泰君,而是叫張泰,后面那個君,是一種習慣性的尊稱。
當然,這個稱呼并不是從日本來的,或者日本也是從唐代學的。
它能再次流行,是因為到了這個時候,南洋最風光的就是封君,所以漢人又把君這個稱呼撿起來,寓意對方升官發財。
此時在封君的地盤中,也有很多這樣類似張泰的農夫。
他們不是封君的直轄的治下之民,而是自由民,用此時的劃分,叫做客戶。
這些客戶是封君的封地建立起來后,從各處到封君這里來承租土地的,他們類似封君的佃戶,但人身自由度要高得多,雙方屬于雙向選擇。
封君土地太多,全要自己來管理也不好管,所以需要種田手藝好的客戶來承租。
而對于下南洋的漢人來說,也不是所有人都適合拿刀弄槍,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自己開拓一片地出來的能力和承壓力。
所以很多沒有大家族照顧的散戶,就會直接到封君的地盤上租佃土地生活。
“聽說你的弟弟也要到南洋來,張君可否去書信一封,本鎮守這里有三百畝上田,正需要一個熟練的農夫來打理。”
作為坐擁六十萬石資產的山鹿堡鎮守使唐徹(山上徹),他不但對自己的客戶口稱君,甚至還露出了幾分討好的神色。
這是因為像張泰這樣優秀的農夫,在南洋太珍貴了,他們承包了土地之后,幾乎不用封君再插手,就能提供大量的賦稅,誰會嫌棄這樣的人多呢。
張泰當然希望弟弟也來,此前他一直不表態就是在要價呢。
除了基本的待遇以外,還有媳婦問題肯定要解決。
另外一個人可種不了三百畝需要精耕細作的上田,還需要得配上一些馴服的土人農奴供管理指揮。
“不是我不給官上面,而是萬隆伯那邊也在招人,據說去了就給一個土人媳婦。”
張泰裝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笑呵呵的說著,他知道唐徹在集合藩兵,肯定是要雨林深處捕奴,所以有的放矢。
“土人,現在誰還要土人,哈哈哈哈,看看這是什么!”唐徹大笑著,讓人從后面帶過來了一個女人。
張泰這時候才發現,藩兵衛隊后面,還跟著十幾個人,而這個被帶過來的女人,竟然是一個歐洲白人。
雖然張泰始終覺得歐洲白人還是沒有華夏白人看起來順眼,但是跟土人比起來,無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膚色有點凍豬肉色,但總算是白的,身材纖細了點但骨架還是大的,養一養就起來了,兩頰雀斑有點多,但整體眉眼看起來還是很順眼。
張泰頓時覺得身邊三個土人妻妾不香了,而他身邊的土人妻妾也猛地發現來了強有力競爭者,神情也開始緊張起來,紛紛圍著張泰開始獻媚。
“叫你兄弟來,來了我就給他一個歐洲白人女奴暖腳,再給他五個農奴。”唐徹哈哈大笑著,把剛剛給張泰看了一眼的白女,又給帶走了,駕車向著署衙而去。
“他媽的!”張泰暗中罵了一句,心里很是羨慕,可是轉身就看著跟了他五六年,兒女都生了一堆的土女們,看著她們眼中的驚慌,心也軟了。
算了,算了,你個北直隸三代佃戶家出身的窮鬼,到這里有了妻妾三人,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張泰按下了心中的心猿意馬,伸手拍了一巴掌旁邊的土女,“等什么呢,走,給你們買幾匹布,也做身好衣裳,好好打扮打扮。”
土女們大喜,簇擁著張泰,搶著提起他手里的重物,歡天喜地的走了。
。。。。
“圣明無過陛下,恩澤天下的萬歲爺同意了南洋農奴制,從今天起,所有超過十年的官戶都可以用戰功換取或者銀錢贖買自己的合同了。”
唐徹(山上徹)一到署衙廣場,立刻對著外面早就等著的官戶們喊道,頓時歡聲四起。
這些所謂的官戶,實際上就是這二十年來從日本和朝鮮被賣到南洋去的農奴。
呃,也不能叫農奴,因為他們除了沒有人身自由和只有半個漢人身份以外,待遇可比奴隸好得多。
不過嘛,人沒有不想往上爬的,能做張泰這樣的客戶,誰還愿意繼續做人身依附極強的官戶呢。
“本鎮守也還會撥出十個門客的資格,藩中門客立下戰功,封賞發翻倍增加。
諸君一起努力吧,這次如果我們晉封為君男甚至君子,更加富貴的日子,就在不遠處等著大家!”
這下,連圍著唐徹身后的門客和從各地趕來博一個前程的漢人游俠,都歡呼了起來。
而這就是南洋封臣內的體系,一個加入了一些日本風格,帶有濃郁漢唐,甚至秦漢時期風格的治理體系。
封君的門客按石高享受待遇,甚至直接會把土地由封君再分給他們,他們是封地的上層建筑。
客戶是不為奴的漢人,他們往往有一技之長,能給封君帶來很多好處,人身依附很弱。
封地的主體勞動力是官戶,這些人大多由朝日兩地的半漢人組成,小部分是漢人罪囚和越人。
他們是封地生產的主力人群,跟封君有很強的人身依附關系,但是有服役年限。
官戶再一下級別是散戶,這些散戶大多由原本的暹羅和緬甸人組成,說是散戶,實際上就是農奴,主人誤殺一個也只需要賠償一百銀元的那種。
當然,他們在家鄉的時候也是農奴,因為原本的暹羅和緬甸都是農奴制,他們被主人打死了,別說一百銀元,最多值十塊銀元。
至于最下層,就是真正的土人了,他們跟牛馬差不多,就是一個會說話的牲口,連戶口都不配有。
而這一次的南洋大變動,也會深刻影響他們,客戶的數量會大大增加,官戶會逐漸減少,散戶中則會加入大量白奴來補充。
而土人牛馬,將會大大增多,最后在五十年內,幾乎消失殆盡。
終于,莫子布因為害怕農奴制的后遺癥,而拖拖拉拉一直沒有真正實施的南洋殘酷拓殖,馬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