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燕王府工正司工正覃從德,遙拜燕王殿下。
蒙大王差遣,臣一行四十七人,向東橫穿燕山高原(科羅拉多高原),迄今行路已三十七日,測繪路程兩千零七十一里。
然高原險阻,誠非人力可以通過,其巨日耀空,酷暑烈毒猶如西域有進無出大沙漠(塔克拉瑪干大沙漠)。
暴曬之處,土地龜裂,碎石滿地,如刀鋒,如箭簇,能生裂牛蹄,人不可抗。其間又有大峽谷,幽深難測,臣以十五人小隊探測,竟無人生還。
其下有易水(科羅拉多河),洶涌澎湃,湍流之急,如流沙河,極難渡過,河水沖擊之溝壑起伏如刀鋒,上下落差可達千米,甚是兇險。
臣四十七人奉王命,為子孫后代計,矢志不渝,本應完成任務,到達西人口中之德克薩斯。
然翻燕山高原遇難者二十有一,渡易水損七人,過刀鋒溝壑,再亡十一,余八人繼續向東,以觀星術為主,指南針為輔,終不能見格蘭德河。
值此時刻,糧盡水絕,命在旦夕,臣西歸無途,遂絕命向東,以吾心血多測一寸土,則后來者能少損一人。
頓首百拜,愿我華夏國富民強,陛下萬歲,大王千歲,測繪圖掩埋于臣枯骨之下,盼有重見天日之時。
光中三十年(1805),六月十一,臣覃從德,于路途絕筆!’
漁陽城(洛杉磯),燕王莫洲楨摸著第四次探險隊帶回來的絕筆書,眼淚從眼眶中滾落而下。
“我們找到覃工正的時候,發現他的遺骸是用鎖鏈鎖在一根大樹下面的。”燕藩左長史,驕陽郡公葉明月拿出一根細細的,滿是銹跡的鐵鏈呈給燕王莫洲杊看。
“這根鎖鏈穿過鎖骨纏繞了三圈,正是因為如此,遺骸都被野獸叼走吃掉后,只有這幾根鎖骨還掛在鎖鏈上隨風起舞,仿佛在指引我們找到覃工正犧牲的地點。
可悲可嘆,此處距離格蘭德河已經只有不到三十里了。”
“真華夏之勇士也,有他們在,何愁大事不成,翌日,我一定要在彼處建廟紀念這些勇士?!蹦迾E接過這根被鮮血浸透的細長鎖鏈,遞給身后的內侍。
“把此物交給王妃,讓他好生保管起來,等回溫水港(溫哥華)的時候,放到我燕國宗廟中陪祀?!?
等內侍離開之后,葉明月才繼續說道:“這次探測隊雖然成功穿越燕山高原,抵達了格蘭德河,但極為驚險,他們能避免覃工正探測隊那樣的厄運,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運氣。
而且他們已經證明,直接穿越燕山高原是不現實的,咱們要去德克薩斯的腹地,仍然只能從南邊漁陽-慶南(鳳凰城以南)-本森-阿爾伯克基這條路線?!?
此時要從北美西海岸到達墨西哥灣一帶,是非常困難的,科羅拉多高原不但地勢險峻,還有各種落差在一兩千米的溝壑,。
夏季氣溫最高的時候甚至能達到五十度,極度缺水。其中的死谷大峽谷,地表甚至能達到八十度以上。
而要是冬季,則會頻繁遇上暴風雪和低溫缺氧,幾乎是人力所無法通過的。
同時,途中最主要的水源補給科羅拉多河也非常難以渡過,這條河流淌在崇山峻嶺中,水量和流速比金沙江還猛,好多時候有船都過不去。
后世科羅拉多河看起來十分溫和,那是美國人在沿途修了十幾座水壩調節的結果。
唯一此時能從北美西海岸到德克薩斯的路程,就是一直向南到后世美墨邊境,依靠西班牙人沿途建立的二十一個補給點補給食物和水,才能到達。
這條路也就是葉明月說的漁陽(洛杉磯)-慶南(鳳凰城以南)-本森,然后拐彎北上到阿爾伯克基,最后通過格蘭德河順流而下到達德克薩斯腹地,即墨西哥灣的沿海大平原。
但這條路不但要經過許多頑固的土著聚居區,本身也沒有寬闊的大路,全是羊腸小道。
同時,補給站的修建本來是為了通商和獲取皮毛,不是給軍隊走的,一次最多能走幾百千把人了不起了,因為再多就超過了補給站的上限。
“兩手準備吧,給各屯堡下達征召令,每個折沖府至少出三百人,屯堡鎮守至少出一百人,每個莊園主出二十人,掃清燕山高原南部的尤馬部女真人!”
燕王對待北賀洲女真人的態度,一直是以安撫和教化為主,也確實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其中舊金山以北各地的約庫特、尤羅克、莫拉拉等大小十幾個部落族群,都基本接受了自己是女真人,從海對面遷移過來的事實。
北美西海岸此時太荒蕪了,壓根不存在人多的問題,于是漢人教他們種地,修水利,修建中華式的房屋,十幾年的時間中,這些女真人的語言很快朝著漢語靠近。
而且不管是漢人、東洋漢人,還是東北各女真人,相貌與北賀洲女真人的差距并不是很大。
后世看起來差距很大,實際上是北美已經沒有多少純血的印第安人了,現存的印第安人百分之八九十以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白人血統。
哪怕是沒有混入白人血統的,也因為被趕到自留地人口太少而不得不內部通婚,搞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
這種不是特別巨大差距的外表,讓許多混血兒獲得了寬松的成長環境,反而過來這種成長環境又拉近了兩族的距離。
不過比較地獄的是,莫洲楨的這種吸收與教化策略,反而造成了印第安人的大規模死亡,比美國西進運動死的還快。
因為歷史上過了最開始西班牙人到達的那段時間后,印第安人非??咕芘c白人生活,同時北美印第安人沒有大規模聚居,是以根本感染不了多少沒見過的病毒,導致白人要用售賣帶有天花病毒的毯子這種策略去禍害印第安人。
但這種非常原始的生化武器效果并不好,遠沒有想象中那么厲害,實際上北美印第安人的減少,絕大部分還是因為獵殺與屠殺。
但此時就不一樣了,印第安人與華人混居,各種來自亞洲的病毒快速在他們之間傳播,每次天花、霍亂等大小疾病爆發,最開始死,死的最多的,都是印第安人。
以至于這些北美西海岸以北的印第安人數量,從十年前的約三十三萬,驟降到了不足二十萬。
“另外,孤決定回一趟神州,既然。”
燕王莫洲楨話都沒說完,門外侍衛送來了急報,來自南賀洲(南美洲)的急報。
莫洲楨拆開來看,又沉重的嘆息了一聲,“捕魚兒港傳來消息,查理.馬克的海軍勘探隊遭遇洪水,三十一名勘探隊員全部遇難。
鐵道部勘探隊則遭遇了黃熱病的襲擊,連勘探隊長,王長史的胞弟王乾都因病罹難?!?
讀完了急報,連續遭遇打擊的燕王莫洲楨終于撐不住了。
他搖晃了兩下,噗通一聲猛地向后跌落到了椅子上,被嚇壞一眾文武趕緊撲過來,扇風的扇風,喚御醫的喚御醫。
過了好幾分鐘,連驕陽郡公葉明月這樣的重臣急的眼淚都快下來了,莫洲楨才悠悠轉醒。
此時,收到消息的燕藩幕府長史王鼎也趕了過來,眾人連忙讓他上前。
按照此時大虞藩王的官員配置,國相只是個象征,一般授予來藩中任職并要兼管其他事務的朝廷大員。
比如魯王相但實際上是全權駐歐大使的曹振鏞,以及名義上是燕王相,實際上是北賀洲都護府大都護的吳文楚。
國相不管事之后,王國內部真正管事的就是長史了。
燕藩長史王鼎是光中二十一年(1796)進士,陜西同州府(渭南市)蒲城縣人。
歷史上王鼎與林則徐交好,整理過鹽政,參與過平定張格爾之亂,鴉片戰爭時期他極力主戰,得知簽訂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后,在家中自縊殉國,是一位清廉的能臣。
王鼎看見座位上臉色慘白的莫洲楨,眼淚一下就出來了,他雙膝跪下,高舉手中的一疊書信,嘶聲說道:
“北賀洲百萬華民的生死,皆系于大王一身,臣請大王一定要將惜身體,如此我北賀洲才有未來。
臣弟犧牲乃是他忠于值守,可以嘉獎,但不值得大王痛傷心脈。
這些文件乃是勘探隊一年半的心血總結,言及捕魚兒港種種,前途艱難,但希望并未破滅。”
捕魚兒港就是巴拿馬,而巴拿馬這個詞在當地女真人(印第安人)語中的意思就是捕魚的地方,因此大虞就沒有直接用音譯喚作巴拿馬,而是意譯為捕魚兒港。
兩年前,與工正覃從德一起,莫洲楨還派了兩隊人去勘探巴拿馬地區,想要看看能不能從這里挖一條運河直通大西洋。
這才是最經濟實惠的方式,歷史上美國有了東西鐵路以后,七成的貨物仍然是走巴拿馬運河的。
“臣弟他們勘探得知,目前不具備挖掘捕魚兒港運河的能力,在新式炸藥和挖掘機械出來之前,恐怕耗費二十年時間也不一定能成。
至于火車倒是能修,但得用人命去填,一里地死一二百人都算少的,全通估計至少要死一萬五千到兩萬人。
且每年雨季都會爆發大洪水,基本不能通車,雨季過后也還要先修復才行,每年的維修難度很大,單從經濟上看沒有一點可取性。”
莫洲楨的眼睛里這時候才露出了一點亮光,他點了點頭,讓身邊的內侍接過了文件。
“沒有經濟價值,但政治和軍事價值可不小,只是這人員的損傷我們實在經受不起,長史可有辦法解決?”
此時的科技進步哪怕在有莫子布的加成下,也就比歷史上快了三十到四十年左右。
但在化學和整齊機械方面,因為處處要用到,發展的要更好一些,約等于歷史上1860年左右水平。
不過開山掘井的利器硝化甘油炸藥還沒有完全弄出來,蒸汽挖掘機的效能僅僅相當于人力的五倍左右,運輸物資和渣石的小型高效蒸汽機還沒有投入實際使用,僅靠畜力,效率過于低下。
“要是朝廷沒有搞什么西進戰略就好了,這樣魏王殿下的鐵道部工程隊就能被調過來,捕魚兒港的鐵路一定能很快完工。”
說話的是燕王莫洲楨側妃吳氏的弟弟,也是北賀洲都護府大都護吳文楚的幼子。
這位今年不過十七歲的吳少尉固然看到姐夫大王不善的眼神,但還年輕,總覺得有些話不吐不快,他硬著頭皮,賭氣一般的繼續說道:
“這河中有什么好的,全是些草原和戈壁,羅剎國的地盤就算打下來了也守不住,何必把那么多錢財都扔過去。
我看就算西域也不值得投資,放在那收稅就行,誰敢反叛就調大軍去平叛?!?
屋內并沒有多少人立刻出來阻止這位大都護幼子亂說話,因為對于這里的很多人來說,他們確實覺得西北沒什么好的。
這些人大多都是南方人,確切的說是東南和華南的人,在如今的通訊條件下,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接觸過一個西北人,甚至對于西北都完全沒有概念,經常有所抱怨。
“放肆,國家大事豈是你這孺子能評論的!”莫洲楨略微觀察了一下,只見他身邊的內侍和貼身侍衛基本都在之后,立刻猛地站起來,一聲暴喝。
“沒有大皇帝,沒有朝廷的支持,北賀洲能十五年時間就有一百萬人,能占這么大的地盤?
陛下心里裝著九州萬方,日日殫精竭慮,這么大的國家,難道不需要有個輕重緩急?”
莫洲楨一連兩個反問,顯得大義凜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今后我再聽見誰敢質疑國家大政,按律嚴懲!”
說罷,他指著自己的小舅子,“你,現在就滾回溫水港(溫哥華)去,我會親自寫信讓大都護關你禁閉,國學考不到九十分,不準出來!”
吳小舅子臉色一下就變的跟他姐夫燕王一樣慘白了,國學是指進士科考的那些玩意,就是八股文那一套,能考九十分的話,放滿清考個秀才都綽綽有余了。
吳小舅子一個不好,恐怕沒有三年五年都解除不了禁足。
“長史你繼續說,這人力該如何解決?”飲了一大碗御醫開的清心去火溫補的湯藥,莫洲楨感覺自己恢復的差不多了,于是接著問了起來。
“黑奴價格最近因為禁運的問題暴漲,且彼輩蠢大無用,摘棉花、摘包菜還行,干不了這種工程。賀洲女真更是蠢笨難用兼桀驁不馴,同樣不堪驅使。
真要說誰能干這種活,最好的就是我們華人,但真要用華人的命去填,大王與臣等絕對逃不過天地人心和律法,且也沒有那么多。
是以臣苦思良久,吃苦耐勞只比華人稍差,且又能大量獲得的,就是天竺勞工了。”
“天竺勞工?”莫洲楨摸了摸下巴,確實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天竺勞工確實能夠吃苦干活,更重要的是好管理,比華人還好管理。
用他們唯一的問題,就是大虞的制度不允許大規模招募天竺勞工。
長史王鼎當然知道這些,沒有解決辦法,他也不會貿然提出來。
“大王不用煩惱,陛下不讓招募,是怕勞工長期流入南洋反客為主,但我們這是南賀洲,天竺勞工在這里根本找不到隨便就能扎根的地方,礦上也有軍隊監工,他們跑不了?!?
“王長史言之有理,而且咱們這次捕魚兒港鐵路的修建,可不是在莊園里耕種那么簡單,招來的勞工最后能剩下多少,還未可知呢。”驕陽郡公葉明月也附和著說道。
莫洲楨一想也對,這可是要命的活計,不死一半別想完成工程,天竺勞工也沒法跑,修完鐵路了給筆錢原路遣返就是。
甚至,莫洲楨打了個冷顫,趕緊把修完鐵路全部挖坑埋了,連工錢都不用給的念頭壓了下去,真要這樣那就太不是人了。
“諸位臣工各司其職吧,孤過幾日就回神州去面圣,一應事體請陛下定奪。”
莫洲楨結束了會議,他必須要回國了。
因為除了行不通的從舊金山直插德克薩斯腹地之路。
以及走漁陽(洛杉磯)到阿爾伯克基這個行得通,但運量太小,繞路太遠的路程。
以及修捕魚兒港鐵路(巴拿馬鐵路)這三以外,還有一條路。
那就是直接拿下位于墨西哥的新西班牙殖民政府,控制了墨西哥,自然可以走墨西哥高原,安全又方便的聯通墨西哥灣的德克薩斯腹地。
莫洲楨這次回去,最主要的就是獲得父皇莫子布允許進攻新西班牙殖民政府,這鐵路修不了,但大虞那么強大的海軍用來征服新西班牙還是可以的。
只是莫洲楨沒想到,莫子布早就準備讓他打新西班牙了,信使都已經給在路上了,而且很可能他剛走信使就到。
不過他回去一趟也是有必要的,因為莫子布已經意識到,把北賀洲的開發全部讓莫洲楨承擔,那除非他愿意把整個北賀洲都封給燕藩。
這顯然是不合適的,所以安排更多藩王前往北賀洲,以莫洲楨為主多點出擊的拓殖方案,已經在計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