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爾各答,威廉堡。
羅伯特.克萊武身著戎裝,警惕看著面前這個穿著華麗賽里斯絲綢衣服,頭發高高盤起并罩著網巾的男子。
而在這名男子身后,還有一個讓人印象很深刻,留著細短辮子,看起來很好笑,但你要在海上遇到他就一點也不好笑的清國人。
羅伯特.克萊武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個來自中國南海的海盜。
還不是一般的小海盜,因為有人認出了他。
公司幾個武裝商船的船長都表示,見過此人帶著上百海盜來收取保護費。
“林先生,我想你可能不太明白,大不列顛聯合王國以及不列顛東印度公司對于海盜,是深惡痛絕的。
你如此大膽的出現在威廉堡,難道就不擔心的自己的性命嗎?”
林通淡淡一笑,微微一彎腰,“我當然清楚,尊敬的總督閣下,但我更清楚你們不列顛人的追求,這天下就沒有不能談的生意,是嗎?”
對于這種深知彼此的人,羅伯特.克萊武也沒什么好辦法。
要知道此時,大英的日不落帝國才走到一半。
他們雖然在歐洲重挫了法蘭西這個最大的競爭對手,前競爭對手荷蘭早就只剩下了一口氣。
但是在東方,英國的實力并不強。
羅伯特.克萊武現在連印度都擺不平,莫臥兒王朝、馬拉塔聯盟、邁索爾王國沒一個是可以輕松拿捏的。
甚至就是征服孟加拉,羅伯特.克萊武都是靠著一場大雨的運氣加持。
所以,英國人現在底氣還不是太足,因為連印度這種盤子比中國小,還四分五裂的東方文明他們都搞不定,就更別說大清了。
就在前些年,滿清關閉了寧波、泉州等貿易港口,只允許歐洲人在廣州交易。
這引起了英國人為主的歐洲商人強烈不滿。
因為貿易都轉移到廣州用十三行交易,并且被官府控制起來后,歐洲人就徹底失去了議價的可能。
只要清廷愿意,他們就會隨便變成讓人宰割的肥羊。
但這英國人都沒敢鬧事,而是想上北京去告御狀,請求我乾隆停止這種實質上的貿易專制政策。
結果就這么個正常的請愿要求,卻把章總惹火了,他下令從嚴懲處。
于是地方官們就把不列顛的商人抓起來,一頓殺威棒打的死去活來的,還將為首者驅逐了出去。
到了四年前的1762年,章總又覺得打了不列顛商人后,他們聽話了,于是又來施恩,玩恩威并濟這一手。
說體諒他們歐羅巴西番,為使他們這些遠人日用有資,特許每船能夾帶2000斤絲織品出關。
不列顛人商人大喜,史載他們在廣州歡呼叩拜,感恩戴德,還有人想進京去給章總磕頭,只不過不被允許罷了。
所以,這時候的帶嚶,還不過是半步日不落,沒把滿清干翻之前,他們在整個東方都囂張不起來。
章總這人,是很聰明的,玩權術更是有一手。
比如三十年后馬爾嘎尼派使團去北京,后世都說是章總愚昧無知又專制,強迫馬爾嘎尼下跪,結果導致兩國未能進一步了解云云。
哼,你以為章總不知道外面世界什么樣?
開什么玩笑,他比誰都清楚,他甚至知道不列顛正處于一場生產力革命的前夜了。
你以為他是愚昧無知、自大專制才非要馬爾嘎尼下跪嗎?完全不是!
事實是,當時英國實力進一步增強后,已經在各個方面把滿清甩在后面了,又有了印度作為前進的基地,滿清在家門口就已經要壓制不住不列顛人了。
要是壓得住,乾隆根本不會允許英國使團來北京遞交國書。
英國人能大張旗鼓派使團來滿清,實際上就是哪怕在東方,彼此實力也開始倒轉的明證。
這種情況下,章總才想到必須讓馬爾嘎尼必須下跪這一招。
他要的就不是單純下跪滿足個人自大感,而是要讓遠東和南洋的各個藩國,比如安南、暹羅、日本、緬甸,以及西番的荷蘭、葡萄牙、西班牙看看。
讓他們知道知道,別以為不列顛半步日不落將要突破為完全日不落,早呢。
別不服氣,北京的爺,就是爺!
至少在東亞、東南亞這一畝三分地,不列顛人也得給我大清跪下,我大清沒躺,他們的日不落境界就沒有圓滿。
這一招,算是勉強又把英國人給壓住了一段時間,至少保證了滿清幾十年的平安,一直挺到江河日下的1840年,滿清才被破除金身。
所以此刻,羅伯特.克萊武面對林通,知道他想干什么之后,還是覺得有點棘手的。
這位孟加拉總督甚至懷疑,是不是滿清這個龐然大物,對于不列顛在印度的成功,已經開始警惕了。
林通看著是海盜,但背地里是滿清派來試探的密探。
有沒有可能,滿清是想和法蘭西聯手?
要知道,滿清在羅伯特.克萊武的眼中,可不是在遙遠的遠東,而是就在五百公里外的北邊雪區高原上呆著呢。
滿清和印度可是鄰國。
不過別人沒說破,羅伯特.克萊武自然不會主動去挑起這個話題給自己找事,他沉吟了片刻,然后說道:
“林先生的意思,是你們就能夠代表整個南海,我同意了你們的要求,不列顛的商船,就能得到保障。”
林通堅定的搖了搖頭,“總督閣下,我有理由覺得你在開玩笑。”
若不是在這種場合,林通都想翻白眼了,就給這點好處,竟然想要不列顛商船獲得在南海的搶劫豁免權。
別說昆侖山堂做不到,就是做得到,也不可能干啊!
這條搶劫的黃金水道,起碼有六七萬南海海盜靠這個過活呢。
與它對比起來,龍頭仁德公想讓羅伯特.克萊武答應的條件,簡直不值一提。
“那么,我們就似乎沒有談判的必要了,因為林先生以及背后的人,無法為不列顛提供任何有價值的合作條件了。”
林通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緩緩的說道:
“總督閣下,我們賽里斯人有句名言,叫做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嗎?”
嗯,其實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不是這意思,但用在這里,好像又很是貼切。
羅伯特.克萊武的臉上露出了兇狠的表情,“林先生,這是在威脅嗎?”
林通還是擺出了和煦的笑臉,“總督閣下,我絕對沒有威脅的意思,只是想說明,哪怕是強大的不列顛東印度公司,也有需要我們這些小人物的時候。
至少在一些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上,我們可以進行一些必要的溝通。
而為了體現我們的誠意,在下主上,一位統帥數千名勇士的東方貴族。
愿意將一艘排水八百噸商船上面的絲綢、茶葉、豬鬃全部平價轉賣給東印度公司。
這可是一筆至少凈賺四千五百英鎊的好買賣。”
羅伯特.克萊武臉上神色好了一些,隨后說道:“今天已經太晚了,我安排人先請林先生去品嘗一下孟加拉的美食,明日我們再詳談。”
林通自然知道,羅伯特.克萊武是要去查他們的底細,但他一點不慌。
因為莫子布這邊確實有海盜啊,而且還不少,李廣才、疍家二包括李獻文,都可以說是海盜。
。。。。
伊洛瓦底江入海口,沙廉。
莫子布在等待林通和伯多祿消息的時候,他也沒閑著。
沙廉這邊的孟族人跟貢榜王朝的緬族人并不是一條心,距離上一次被打服也不過才過去五六年時間。
貢榜王朝在這里駐扎了兩千多軍隊,但面臨的問題跟卑謬差不多。
即貢榜王朝的精兵去了暹羅,次一等之兵去了北面與滿清對峙。
留下沙廉周圍鎮壓孟族人的,也是二三線的軍隊,他們能壓制住孟人貴族不去跟著莫子布一起鬧事,都已經是使盡全力了。
莫子布自然也不想多事,除了為壓低工錢,到處招募孟族水手以外,他也規矩的很,雙方主打一個默契。
這些海邊的孟族人溫順又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現在為了白象王的宏圖霸業,緬人自己都過得難,孟人百姓那就更別說了,好多人壓根不用薪水,給吃的就能帶走,不要白不要。
嗯,要是他們不愿走,莫子布還能直接抓壯丁,更省事了。
不過就在莫子布等消息的時候,表面上以父愛如山為人設,長得一臉正氣的布魯諾中校,卻悄悄跑到了莫子布的房間,然后噗通一聲跪下了。
大感意外的莫子布趕緊一通詢問,半晌后終于搞清楚了。
好家伙,這布魯諾看著挺正派,但實際上是個軟蛋。
為什么緬甸人七年前能俘虜這么多的法蘭西人,甚至還有大量的野戰炮和艦炮。
原因就是布魯諾在被俘以后,屈從于白象王的恐嚇,親自寫信把兩艘法蘭西補給艦,引到了緬甸人的埋伏中。
這直接導致了數百人被俘,連同兩艘武裝補給船上的艦炮,一共接近五十門炮,兩百多水手,一千多支燧發槍都成了緬人的俘虜。
我就說嘛,莫子布終于知道,為什么歷史上幾年后明瑞那樣的悍將,帶著八旗精銳去打緬人首都阿瓦城都久攻不下了。
好家伙,這布魯諾直接給白象王送了四十幾門大口徑艦炮,全被白象王安放在了阿瓦城頭。
滿清補給困難,被幾十門新式艦炮猛轟,能打進阿瓦城就怪了。
也難怪這家伙被救的時候一臉糾結不太愿意走,感情不是擔兒女,或者說擔心兒女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還是擔心他回了法國會上軍事法庭。
不過誰叫他命好呢,莫子布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當即允諾不會把他交給法國人,而是會把他全家帶走,當然代價就是布魯諾要展現出一個歐羅巴中校的能力。
人品嘛,莫子布又沒打算讓這個家伙帶兵,只想把他作為教官和甄別歐洲白皮軍事技能的鑒別器來用,人品就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