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慈云寺
又隔了幾日,陸子涵遣人偷偷送信到昭遠侯府,信中字跡潦草匆忙,怕被人發現。
大致意思,是他聽說趙榮承和宋頤之十余日前同景王的人遭遇。宋頤之摔落崖底,趙榮承下落不明。景王派人在崖底反復尋了十余日,沒有尋到宋頤之蹤跡。即便尋到,落入景王手中,也只怕沒有生還可能。
節哀。
宋頤之,眼淚倏然奪眶而出!
“少卿少卿,你何時吃我?他們都說我常常到你府中,是因為你要吃我。”
“小傻子,你不好吃的。”
“你都沒吃,怎么就說我不好吃!”
“因為,吃了傻子會變笨啊,小傻子你也想讓我同你一道變傻子嗎?”
“不好嗎?少卿,我們一起當傻子。”
“兩個傻子,好一同被人欺負?”
“那少卿你還是別吃我了,少卿還是聰明些好。”
……
“景王!”阮婉怒極,你把小傻子還給我!
葉心連忙去拉,險些拉不住,她在氣頭上,去了便是送死。葉心猛然跪下,扯住她的衣袖,“小姐,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葉心該如何向公子,還有邵將軍交待?”泣不成聲。
少卿,文槿。
阮婉駐足,雙目噙著淚水,就似剜心蝕骨,宋頤之!!
***
三日之后,敬帝突然駕崩,國喪。
早前煜王遇刺身亡,理應睿王繼承大統。睿王在二月里和婢女出京踏春,至此失蹤,下落不明。景王監國,責令京中禁軍四下搜索睿王下落,務必要尋睿王登基。
阮婉嗤笑,他明知宋頤之已死!
確信宋頤之死了,景王才會假惺惺尋找睿王下落。敬帝崩,宋頤之身亡,京中能繼承皇位的唯有景王一人,即便之后邵文槿和西昌郡王再率軍趕回京中也拿他無法,他的皇位來得名正言順。
敬帝病逝,景王明里一邊治喪,一邊命人搜索宋頤之下落,一邊命人將消息傳到都城和涇遙,暗里去作好登基準備。
三月底,敬帝發喪,景王監國,要務纏身不得離開京中,就讓昭遠侯代為到慈云寺為敬帝做場法事。
阮婉心知肚明,景王留她的目的便是此意。她是同敬帝親近的晚輩,又是京中的昭遠侯,若是她死了,只能由景王親自前往慈云寺做法事。國喪,法事做完要七七四十九日,那誰在京中上演登基的好戲?
只怕迫不及待才是!
景王步步盤算,一邊帶著笑容可掬的面具,一邊步步為營。明明對她恨之入骨,還是留她性命,是要等她沒有利用價值之后,才會拿她開刀,她在慈云寺暫時安穩。
敬帝法事,她代孝,每日要在佛堂中跪兩個時辰,佛堂中便只有她和明覺主持。她跪她的,明覺主持念誦經文,并無異樣。
待到第八日,房梁上的動靜消失,明覺才出聲道起了阿彌陀佛,阮婉會意開口,“明覺大師,陛下彌留前囑托來慈云寺,找大師取信物。”
“阿彌陀佛,陛下生前確實留下了兩份信物。交待過老衲,若是昭遠侯前來才拿出,若是旁人問起則一概不知。其中一份是給昭遠侯的,另一份則要老衲送給邵文槿。”
她和邵文槿?阮婉怔住。
“法事做完,要七七四十九日,老衲可先給昭遠侯過目,昭遠侯方能安心在寺中,等法事做完再將信物取走,以免途生波折。”
第一份信物便藏在正殿里備用的木魚中,光明正大卻不惹人生疑。
阮婉緩緩拆開,竟是命東征軍和西昌郡王返朝誅滅亂臣賊子的詔書!詔書里痛斥景王謀逆,先有二十余年前謀害皇太孫,后是十年前刺殺睿王和昭遠侯。
刺殺睿王和昭遠侯……
爹爹?阮婉心中倏然作痛。景王!阮婉死死攥緊雙手,指甲陷進掌心也渾然不覺,咬緊的下唇,滲出絲絲血跡,眼淚卻忍住沒有滴落。
北通巴爾,南匯蠻族,到今日密謀篡位,罪行罄竹難書,欽命東征軍和西昌郡王返朝誅滅亂臣賊子。若睿王、煜王相繼遇害,就以傳國玉璽迎西昌郡王長子即位。
原來傳國玉璽在此處,所以景王當時才會讓她進宮面圣,是想從他二人話中套出傳國玉璽下落。景王若是名正言順登基,哪里會尋不到傳國玉璽?景王一直留她性命,是想從她身上尋到蛛絲馬跡,結果她一直在京中閉門不出,唯一見過的人,還只有陸子涵。
她竟全然沒有想到過這一層,這是敬帝生前給她留的一道保命符,阮婉潸然,只要握有這道保命符,等到邵文槿和西昌郡王班師回京,一切便有挽回的可能。所以明覺大師才會讓她先看信物,往后無論聽到京中何種消息,都安心在寺中等。
敬帝煞費苦心,阮婉到了此時才算明了。只是,敬帝為何會讓西昌郡王長子即位,只為了籠絡西昌郡王?
“善哉善哉,昭遠侯歇息一日,明日老衲再同昭遠侯道起。”明覺大師說的不差,她每日到佛堂跪兩個時辰,眼下兩個時辰已過,再多留會惹人生疑多出不必要的事端,阮婉謝過,起身離開佛堂。
這一日知曉的消息太多,阮婉輾轉難眠,只覺佛寺里的木魚聲也平息不了心中起伏。掏出那枚早已磨得光滑的玉佩,“阮”字卻清晰入眼,舉在眉間細致打量,想起來了慈云寺十日,還有三十九日,不知她回京之時,邵文槿是否也從都城返回京中?
過往大事小事都有他在身邊,見到他,她心中就安穩。若然有邵文槿在,定是沒有旁的好擔心的。思及此處,心中才似有了些許暖意。手握著玉佩,側身而臥,她要平安等邵文槿回京,勿讓他擔心。
不知過了多時,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覺得何處不對。是有人將她抱起離開床榻,阮婉乍醒,險些驚呼出聲,便有掌心堵在她唇間。黑夜里,阮婉看不清楚,片刻,才認出人來。
蘇復?
“婉婉。”聲音柔和潤澤,好似三月間的柳絮。正月里,阮婉一直驚魂不定,身邊信賴的人都不在,便是阿心眼下也留在京中,沒有跟她到慈州。突然見得蘇復,心中涌上的感觸難以言喻,“蘇復!”
聲音雖小,卻宛若鈍器劃過他心底。阮婉和他熟識多年,古靈精怪,牙尖嘴利居多,女扮男裝久了,小女子的嬌羞也帶了幾分傲嬌意味。近來京中多生變故,她牽連其中,心里不安穩才會如此。
“婉婉,你身邊一直有耳目監視,我從京城起一直跟到慈州,才尋到機會避開。你跟我走,景王要取你性命。”
阮婉錯愕,她從靈山生水之后就再未見過蘇復。他竟會冒險從京中跟到慈州,也知曉景王要取她性命?
“你怎么知道的?”阮婉輕聲開口。
“傻丫頭,當初我為何會跟你到靈山?”幽然一嘆,就似恍若隔世,“沿路一直有人要取你性命,我應付不下十次。南順京中看似平靜實則暗波涌動,你一個女子久留其中不宜,我當初是想帶你回入水。”
阮婉微鄂,在靈山她只知蘇復……但不知那時景王就想取她性命。
黑夜里,阮婉看不清他眼睛,唯有耳旁嘆息清淡如云,“那時我還不知是誰要取你性命,離開靈山之后,我就沿著蛛絲馬跡去打聽。誰想剛有眉目,便聽到你奉命出使西秦。彼時西秦國內局勢復雜,我怕你牽連其中,就從南順一路跟到西秦。后來西秦生變,你同邵文槿逃出京城,我立即動身去追。結果你們竟分道走,我以為邵文槿是同你一處的,就沿途去追。邵文槿謹慎小心,甩開刺客的同時我也難尋到他。幾次他死里逃生之后我才趕到,替他解決掉身后追兵,再去追他。我一直以為你同他一起,直到后來在郡城遇到江離。”
江離,阮婉咬唇。
“郡城外有追兵,江離傷及五臟六腑,我救不下他。他告訴我,你和邵文槿往榮城去了,我解決掉追兵,立刻去趕你們二人,卻一直尋不到。”頓了頓,壓低了嗓音道,“后來在蒼月,見到邵文槿破相,你和他扮作夫妻……”
言及此處,戛然而止,唯有低沉的呼吸聲。良久,方才掩了先前情緒開口,“等你們南順,我繼續去查幕后黑手,不想查到景王府。當時還有旁人在查,是敬帝身邊的親信。”
敬帝?阮婉詫異,敬帝那時便知?
蘇復又道,“景王在南順國中一直有賢王口碑,我也不敢妄下定論。打探時候,無意聽到你爹娘的傳聞就北上長風,結果聽聞你在南順出事。我返回南順,寧正卻送你回了成州,等我再到成州,已經不知阮少卿帶你去了何處。”
“蘇復……”阮婉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婉婉,跟我回入水。我們遠離京中是非,去各處游山玩水,尋訪古跡名勝,你作畫,我……”
“蘇復,多謝你,我要在京中等邵文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