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起風波
翌日佛堂,明覺主持果真道起西昌郡王府的事。
先帝膝下有四字,分別是當時的太子,后來的敬帝、景王,還有齊王。太子為長兄,是當時的皇后所出,敬帝和景王卻是先帝另一妃子所生的兄弟二人,齊王母妃是高家后人。論資質,太子最差,敬帝相對平庸,齊王是四人中最聰明的,而景王卻是其中最和善的,最得先帝喜愛。
先帝在位時間長,太子又醉心酒色,后來便有白發人送黑發人。彼時太子妃懷有身孕,先帝就言,若太子妃腹中遺孤為皇孫則立為皇太孫,后來太子妃果然產下皇孫。
阮婉微鄂,那皇太孫后來不是夭折了嗎?
明覺大師才道,“這個秘密老衲替陛下守了多年,如今全數告之昭遠侯,昭遠侯便明白陛下的用意。當年太子妃生下的其實是一對孿生兄弟,又怕明帝過世之后會在宮中被人所害,就托陛下,也就是當時的敬王,將次子送至西昌郡王府,讓自己的兄長西昌郡王收養,算是給亡故的太子留條血脈。結果不出三月,宮中的皇太孫就夭折了。”
阮婉錯愕不已,后來呢?
“皇太孫過世,先帝也氣得一病不起,原本以為先帝會傳位齊王,卻傳位給了陛下。陛下就瞞著陳皇后,和西昌郡王商議,將兩個孩子交回,想讓太子的血脈繼承正統。”
所以,后來的煜王其實是另一個皇太孫,西昌郡王府的長子才是真正的煜王?阮婉心中大駭。
明覺大師點頭,“陛下早前遲遲不肯立太子,是怕前事同齊王有關,除掉齊王前陛下不敢將煜王和睿王其中任何一個推上風口浪尖。后來齊王作亂被廢,不久后又有了睿王和昭遠侯意外,陛下一直以為是齊王余孽所為。”
阮婉默不作聲,所以,敬帝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到自己的親弟弟,永遠面容和善,與世無爭的景王身上。
“老衲知曉的就是這些了,萬望侯爺多保重,完成陛下生前托付。”
“那明覺大師,可知我爹娘的事?”阮婉抱有一絲希翼。
“阿彌陀佛,先昭遠侯同景王的恩怨,老衲確實未曾聽陛下提起過,但陛下一直覺得愧對昭遠侯,陛下信佛,才會讓侯爺來回取開光信物,是希望侯爺沾染祥瑞之氣。”
至于第二件信物,便是給邵文槿的一道圣旨,她并越俎未拆開。
等到敬帝的法事做完,已然五月下旬,阮婉啟程回京。
沿途聽聞京中搜尋一月未果,京中要員聯名上書,言及國中不可一日無君,景王既為監國,又是先帝的胞弟,理應即位。群臣紛紛響應,景王推脫再三,直至四月底才換上龍袍登基,稱南順景帝。
景帝上位后,殺伐手段肅清異己,短短一月時間,不少早前同敬帝親厚的達官貴族私下遭屠戮,整個京中人心惶惶。幾大世家之中,只有邵將軍冒死出面,景帝的血腥鎮壓才中止,邵將軍也因此惹惱了景帝。
邵文槿和邵文松帶兵在外,若無公然理由景帝不會輕易那邵家作何。但邵將軍此番公然頂撞,景帝這般隱忍狡詐心性,日后還哪里容得下邵家?
阮婉收好詔書和玉璽,只希望邵文槿和西昌郡王早日回京。
六月中,阮婉返京,恰逢邵文松平亂回京。
邵文松平亂有功,應當嘉獎,有奉新帝即位,正當加倍賞賜才符合常理。景帝龍顏大悅,將邵文松擢升至兵部侍郎。兵部侍郎素來是要職,邵文松資歷尚淺,卻放到這等要職,旁人都以為景帝和善,是在拉攏邵家。
阮婉卻清楚,邵文松手上原本帶了京中半數禁軍去平亂,封了兵部侍郎就從五官調任至文官,文官不掌兵權,其實等同于削了兵權,景帝是起了除邵家的心思。
邵將軍同邵文松都在京中,是籠中之鳥,景帝真正忌諱的,是在外擁兵的邵文槿。阮婉心中升起不好預感,不知景帝會如何對付邵文槿?她在京中,藏著敬帝的詔書和玉璽,景帝對她的監視沒有斷過,她不敢輕舉妄動。
到了六月下旬,奏報傳至京中,巴爾增兵南下形勢危及,景帝下旨令邵文槿返回都城駐守,其間不得召喚,不得私自返京。
阮婉猜不透景帝用意。
入了七月,夏日里,京中一片死寂,生氣好似被烈火焚燒殆盡。
景帝即位,各國遣使道賀,阮婉便在其中見到了沈晉華。彼時西秦生變,因為李卿有事要辦,沈晉華帶李卿先行離京才躲過西秦國中國一劫,平安返回長風。
此番南順景帝即位,衍帝又遣沈晉華前來恭賀。
見到沈晉華,阮婉心頭的壓抑就像突然尋得出口,悉數涌上。
“晉華!”數月以來,身邊沒有一人可以商量,所有秘密藏在心中。怕顯懷,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其實心中惶恐不安,又擔心邵文槿在都城遭景帝暗算。就似一直緊繃的弦,到了臨界值,見到沈晉華,才驟然一松。
沈晉華便趁著敬酒的短暫時間開口,聲音很輕,唯有他二人能聽見,“阮少卿來過長風找我,讓我想辦法保你在南順京中安危。他北上去尋邵文槿了,你無需擔心。盡量在京中安身,不要輕舉妄動,我會讓景帝有所顧忌。”
阮婉眼中水汽盈盈,略微頷首。
沈晉華飲盡杯中之酒,就歡暢笑開,“今日在南順見到昭遠侯,本侯也好回京向君上交待了,昭遠侯,再飲一杯。”
阮婉會意,斂了眼中霧氣,兩人同飲。
旁人便紛紛投來目光,景帝也笑容可掬問及,“懷安侯同昭遠侯相熟?”
沈晉華聞言踱步回殿中,言笑晏晏,“陛下不知,昭遠侯當年做過南順送親使時,便和我國君上一見如故。當時我國君上還是四皇子,昭遠侯在長風京中一月,日日都同君上一處,我長風京中皆知,還傳聞一段佳話。今,君上聽聞陛下即位,特命晉華前來恭賀,近來一直沒有昭遠侯消息,也聽聞昭遠侯久不臨朝,便遣晉華來京中時問候一聲,昭遠侯是否病了。若是病了,還望將養,日后長風南順遣使,希望能在長風再見昭遠侯。”
便是繞了圈子說明,兩國交好時日不長。景帝就即位,我們長風摸不清你們南順態度。若是想兩國繼續交好,就拿出雙方都信得過的人來。我們長風衍帝不信旁人,就信昭遠侯,結果景帝一上位,就雪藏昭遠侯,我們長風衍帝特來讓我問一問景帝您的意思。
“哦?”景帝明顯會意,便和顏悅色笑道,“少卿,為何沒聽你提過此事?”
阮婉斂了情緒,起身應道,“長風衍帝陛下錯愛,少卿感激不盡。都城天寒,返程一路近來抱恙,迄今才將好,早前一直在府中將養未曾臨朝,倒讓衍帝陛下擔憂了。”
“原來如此。”沈晉華也好似恍然大悟,放心不少。
景帝便趁勢言起,“既然少卿病愈,明日便還朝,也讓朕多一分憂之人。”
“謝陛下。”阮婉拱手謝恩。
她若還朝,京中半數禁軍必然重回她手中,她手中握有兵權,景帝就會有所顧忌。加之景帝登基之初,攘外安內,不愿同鄰國生事。長風和南順毗鄰,景帝還顧忌衍帝。
相比敬帝的傳國玉璽,李少衍的強硬態度更讓景帝有所收斂。
阮婉心中唏噓,是那個終日嬉皮笑臉的李少衍,保了她的命。趁著拱手拜謝之時,卻瞥到一側目光打量自己,順勢望去,竟是邵將軍。
自京中傳出邵將軍頂撞景帝的消息之后,眾人見到的多是景帝的寬宏大度。早前斥責景帝謀逆的人也有,景帝并未姑息,而邵將軍是南順功臣,景帝才處處忍讓禮遇,旁人看來是賞罰分明。
今次他國時辰覲見,景帝又邀了邵將軍赴宴,又是貴賓之位,足見對其尊重。
而阮婉詫異得是,邵將軍見她的表情甚是睥睨,自然還有邵文松。阮婉心中疑惑,還是返回席中。
稍晚,各國使節呈上賀禮。
沈晉華呈上的就是當年她同邵文槿在長風臨時畫的風藍圖,沈晉華哪里知曉?只道當年敬帝陛下割愛,將風藍圖送予我國先帝,今景帝陛下即位,長風完璧歸趙。
阮婉懵懵飲酒,真正的那幅風藍圖,還在邵文槿房中的柜子里,邵文槿該是沒有告訴旁人。
本以為今日宮宴到此結束,不想景帝興致極好,借花獻佛,將風藍圖轉贈給了邵將軍。殿中以陸相為首,難免阿諛奉承,借機贊頌景帝仁德。阮婉司空見慣,并不覺奇怪,但邵將軍并未起身接受賞賜,讓殿中氣氛很是尷尬。
邵將軍素來硬氣,這樣當眾扶景帝顏面,景帝竟然也不生氣,只讓邵文松來接。邵文松遲疑片刻,但彼時邵母也在,邵文松怕牽連邵母,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接下,此事才算作罷。
阮婉低眉飲酒,耳旁就有邵隆慶不知好歹的話語傳出,景帝出聲喝斥,議論聲才平息下去。
雖然父親生前同邵將軍不和,但邵將軍卻是這殿中少有的剛正不阿之人。阮婉恍然大悟,該是敬帝同陳皇后生前待她不薄,她今日言行舉止,定是讓他父子二人覺得她是見風使舵的小人。
阮婉心頭一沉,抬眸便見邵母也在看她,只是頃刻斂目,她心中就似被火焰反復灼燒。
晉華在京中只待了不到三日,除了宮宴上見過一次,就是送行的時候,她遠遠目送。
安心在京中,勿要惹事。
阮婉謹記在心,平日早朝渾渾噩噩,還會適時應聲。早朝過后,就窩在藏書閣看書,就似爹爹娘親還伴在身邊。只要等文槿和少卿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時常不覺看書看到深夜,藏書閣里為了珍藏典籍,通風不好,葉心擔心她吃不消,她卻覺在藏書閣里安穩。
轉眼到了七月中,她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早朝時,突然有御使出面彈劾邵將軍,說邵將軍一直對景帝不尊,景帝卻仁厚對待,邵將軍私下里卻對景帝大不敬。
聽聞景帝御賜的風藍圖到了將軍府,竟被邵將軍一把火焚殆盡。焚燒陛下御賜之物,是大不敬之罪,若是景帝一再偏袒,將導致朝中賞罰不明,人心盡失。
說得煞有其事,義正言辭,阮婉險些都信了。
邵將軍剛正不阿,又忠于先帝,只怕會做這些事情。御使話音剛落,邵文松便怒意出列,“血口噴人,我爹從來沒有燒過風藍圖,一直將風藍圖好好供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