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張平在水缸里泡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不那么疼了,便說要走。
他今日澆菜沒澆成。
季浮沉眼下也沒說要為難他,只說等想好了再找他,言外之意是拿住了他的把柄。
“你這是燙傷,最好多泡一會兒。”季浮沉提醒道。
“我還是先回我自己的住處吧,一會兒天都快亮了。”
張平說著就要出來。
季浮沉見狀也沒再阻攔,和小暑合力把他從缸里拽了出來。
就在碰觸到張平身體的時候,季浮沉心念一動,想起系統(tǒng)這兩日新開通的功能里,有一個“生命值監(jiān)測”功能,于是他便趁機(jī)試了一下新功能。
沒想到他這這一測,卻發(fā)覺張平的生命值低得離譜。
原來這個“生命值監(jiān)測”功能,不僅可以監(jiān)測生命體當(dāng)前的生命值,還能根據(jù)對方身體的狀況,結(jié)合他們所處環(huán)境的醫(yī)療條件,推測該生命體傷勢或病情的惡化速度和結(jié)果。
張平身上的燙傷不算特別要命,若是加以適當(dāng)?shù)闹委煟敹嗑褪橇舭獭?
可古代的醫(yī)療水平跟不上,這種外傷尤其要命,運氣稍差就容易死于感染。
張平就是運氣不太好的那一個,系統(tǒng)檢測到他的傷勢在幾天后,就會因為治療不及時而惡化,最終他會死于傷口感染。
“今日之事多謝夫人暫不為難,張某先行告辭。”張平朝著季浮沉一揖,便要離開。
季浮沉略一猶豫,開口道:“等等,你這樣回去,會死的。”
張平一怔,轉(zhuǎn)頭看向他。
“你跟我來。”季浮沉說著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張平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還是跟了上去,小暑怕他對季浮沉不利,也緊隨其后。
季浮沉將油燈拿過來,放到了桌上,“你可以拿油燈照著,先看看自己的傷口。”
張平猶豫了一下,慢慢掀起衣服低頭看了一眼,就見自己視線所及的胸口、腰腹間,都被燙傷了。
傷口方才浸在水里還不覺得那么疼,如今一看便覺身上就跟被揭了一層皮似的,火辣辣的。這會兒傷處還很新,看上去沒那么觸目驚心,但過不了多久被燙傷的皮肉就會慢慢腐壞。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被燙傷的人,運氣不好是會死的。
八歲那年,他鄰居家的孩子就是不小心打翻了熱水……沒過多久就夭折了。
張平一直以為自己不會這么倒霉。
被燙傷之后便克制著自己沒往這處想。
直到季浮沉說他會死,他才覺得有些慌了。
季浮沉也見過因被燙而死的人,可見這種倒霉事并不少。
可他不相信自己會是其中一個。
“我不會那么倒霉的,不就是半壺?zé)崴畣幔课乙呀?jīng)在水缸里泡過了啊……我只要回去好好養(yǎng)傷,不出幾日傷口就能結(jié)痂,再過些日子就能脫落,頂多就是留一身疤。”
“你拎來的水是剛燒開的,且盡數(shù)澆到了你身上。”季浮沉道。
“不會的,不會的。”張平的情緒顯然已經(jīng)有些不穩(wěn)定了,他喃喃地道:“我是替二當(dāng)家做過一些缺德事,可我從未害人性命……那些事情若不是我去做,結(jié)果只會更糟……我還時常勸他收斂一些,就是怕壞事做多了遭報應(yīng),可他不聽我的。”
“我真的很努力了……他讓我抓蛇嚇唬你,我特意找了沒毒的,怕蛇咬你我還把蛇牙提前拔了……我真的在盡力彌補(bǔ)了。我是壞,可也沒到該死的地步吧?”張平越說越崩潰,到了最后竟是嚎啕大哭了起來。
季浮沉有些驚訝,此前他倒是沒注意,張平送來嚇唬他的蛇是沒有牙的。
“二當(dāng)家讓我燒點熱水澆你的菜,他也沒說讓我澆多少,我便只燒了半壺水,想著盡數(shù)倒進(jìn)一個酒壇子里,不動別的……我也想為自己積點德啊,雖然積得也不多……”
季浮沉:……
怪不得張平被燙得這么厲害,原來是拿壺直接倒的。
若他慢慢澆的話,反彈到身上的熱水反倒會更少一些。
這么說,張平竟然是因為殘存的一點善意,才傷得這么重?
“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張平大哭了一場之后,終于慢慢冷靜了下來,“那年下山,是二當(dāng)家救了我性命。我為他做了這么多事,也算還了人情了。”
季浮沉示意小暑給他倒了一杯水。
張平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今晚多有叨擾……”張平將水杯遞還給小暑,朝兩人一揖,轉(zhuǎn)身走了。
季浮沉看著對方佝僂的背影,心情略有些復(fù)雜。
他不是一個同情心旺盛的人。
但張平這人確實沒到該死的地步。
這世上總有這種矛盾的人,做著不光彩的事,心卻沒有壞透。
“公子,熱水真能把人燙死嗎?”小暑問。
“嗯,傷口感染,確實會要命。”
“我覺得他有點可憐,想想我也是因為公子那晚護(hù)著我,才會對公子死心塌地。但我是運氣好,遇到了公子這樣的好人。倘若公子也和二當(dāng)家那般歹毒,我只怕也會像張平那樣……”
季浮沉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罐,遞給了小暑。
“給他送過去,告訴他均勻地涂在傷處,一次全用完。若是他不方便涂,你可以幫他。”季浮沉道:“再叮囑他,明日朝殷齊清匯報的時候,就說我的菜全被他澆死了。”
“啊?”小暑一驚,“公子……這是打算做什么?真要把菜都弄死嗎?”
“回頭再與你慢慢細(xì)說,你先把藥送過去。”
小暑聞言忙拿著那罐藥膏一溜煙跑了。
季浮沉看了一眼自己的積分,有些肉疼。
兌換這罐能救張平命的藥膏,著實花了他不少積分。
但讓他眼睜睜看著張平死,他終究是有些不忍心。
更何況,此人是個知恩圖報的,如今又幡然悔悟,若是好好引導(dǎo),將來定有用處。
次日晌午,周岸便帶著人回到了寨子里。
他這一趟動靜不大,但收獲不少。
與竇三只喜歡打劫金銀不同,他更喜歡往回搬東西。再加上這次是晚上行動,他們拉回了滿滿數(shù)車物資,寨子里的弟兄們忙活了許久才把東西都搬上山。
周岸讓人把東西先放到了庫房,只把那堆點心拎著回了自己的住處。
他剛拐過回廊,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立在廊下。
周岸嘴角浮起一個自己都沒察覺的弧度,大步上前道:
“你這是聞著味兒來的吧?”
“大當(dāng)家。”季浮沉朝他行了一禮。
“進(jìn)來。”周岸帶著人進(jìn)了屋,將自己拎回來的一兜子點心隨手放到了桌上,而后朝季浮沉道:“我去換個衣裳。”說著便進(jìn)了里屋。
季浮沉乖乖立在外間候著,便覺鼻息間不斷飄來陣陣香氣。
他循著香氣傳來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方才周岸拎回來的一兜子點心上。
若是放在從前,季浮沉對這些東西多半不會有什么想法,他生活的那個時代,吃到點心是很容易的事情。可自從穿過來以后,他幾乎就沒再吃過任何甜食,只有一次在廚房的時候,偷吃了一塊冰糖。
季浮沉偷偷咽了咽吐沫,心說王老爺家這點心,還真是挺香的。
周岸從里屋出來,將少年那眼巴巴的模樣盡收眼底。
不過他并未戳破,而是走過去隨手取了一包點心,當(dāng)著季浮沉的面打開了。
季浮沉忍不住看過去,見那點心形狀是圓的,外頭裹了芝麻粒。從這香氣判斷,芝麻粒的里邊應(yīng)該包了糯米粉,或許還有桃花醬。想來這點心味道應(yīng)該不錯,一口咬下去,口腔中既有芝麻的香味,又有糯米粉的軟糯口感,還有清甜的桃花香……
就在季浮沉胡思亂想之際,周岸捻起一粒點心放到了嘴里。
不過他只嚼了兩下,就忍不住皺了皺眉,“什么味啊?”
季浮沉:……
竟然不好吃嗎?
“你嘗嘗,這什么味?”周岸道。
季浮沉不疑有他,上前捻起一顆嘗了嘗……
真香!
“好吃嗎?”周岸問他。
“嗯。”季浮沉點了點頭。
周岸扯了一把椅子坐下,朝季浮沉道:“好吃就都吃了吧。”
季浮沉:……
世上竟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大概是那點心太好吃了,他一口氣吃了好幾顆。
周岸坐在一旁看著,只覺得看少年吃東西可太有趣了,比他自己吃到嘴里還有滋味。
不過季浮沉很有分寸,吃了幾顆就停了手,沒再繼續(xù)。
“不用給我留,我不吃甜食。”周岸說。
“大當(dāng)家,我過來找你是有事情。”季浮沉將嘴里的點心咽下去,才道:“昨晚二當(dāng)家又讓人去報復(fù)我了……”
周岸一聽到殷齊清,面上的笑意登時散了。
隨后,季浮沉便將昨晚張平去幫他“澆菜”的來龍去脈都朝周岸說了一遍,只隱去了和“反彈卡”及“生命值監(jiān)測”相關(guān)的細(xì)節(jié)。
“二當(dāng)家一直不安分,我想若他遲遲不收斂,大當(dāng)家一定會收拾他的。既然如此,若是能把他身邊之人策反并收為己用,應(yīng)該能幫上一些忙。”季浮沉道。
昨晚張平回去后,季浮沉想了許久。
張平這張牌很好,可留在他的手里,發(fā)揮不了太大的作用。
畢竟,殷齊清和他的仇小,對他動手也多半就是些不入流的手段。這人真正的敵人是周岸,恨不得取周岸而代之。
原書的時間線中恰好交代了,半年后周岸就會解決殷齊清。
所以季浮沉索性把張平這張牌送給了周岸,就當(dāng)在寨主面前積累點好感吧。
“你讓張平告訴殷齊清,那些菜都被他澆死了?”
“嗯。”
“那為了不讓他起疑,你豈不是……”
“我主動把那十壇菜,都?xì)⒘恕!?
周岸:……
他可是聽趙路說過,季浮沉有多在意自己種的菜,恨不得天天跟伺候什么似的照顧著。
“為什么?”周岸問他。
“因為……”系統(tǒng)剛解鎖了儲物空間。
這空間不止能儲存死物,也能儲存生命體,所以他就花了點積分,就把壇子里所有剛發(fā)芽的小菜苗都弄到了儲物空間里。
但他不可能將這件事情告訴周岸,只能扯謊道:“大當(dāng)家為了寨子鞠躬盡瘁,我也想為寨子,為大當(dāng)家,略盡綿薄。”
周岸:……
這人竟為了幫他,不惜犧牲了最在意的東西?
難道他在對方心里,竟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