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依舊電閃雷鳴,屋子里不時被閃電映得清晰明亮。
四目相對的兩人終于漸漸平復了心情,曖昧的氣息轉而變得有些溫馨。從前同榻而眠的無數個夜晚在腦海中不斷閃過,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有些懷念那種感覺。
“其實……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鐘墨道。
“是么?”云夢初略有些驚訝,道:“可惜太久了,我不記得了。”
他用了可惜兩個字,讓鐘墨心里不由有一絲喜悅。
“那藥包夜里帶著硌得慌,摘下吧。”鐘墨道。云夢初聞言猶豫了一下,便依言將藥包從腰間摘了下來。
“我小時候被人追殺,在凌天宮住過一段日子,那時候你還沒出世。過了幾年之后,我又去的時候,你已經六歲了。”鐘墨道。
“你也被人追殺過?”云夢初語氣竟有些難掩的興奮,隨即意識到似乎不太合適,又問道:“那追殺你的人最后怎么樣了?”
“不了了之了。”鐘墨沉聲道。
“啊?”云夢初有些不解,道:“那……他們后來沒再繼續么?”
鐘墨聞言知道對方或許有些以彼及此,便開口道:“只要不是深仇大恨的仇人,有些恩怨并不一定要用你死我活的方式解決。”
“這倒也是。”云夢初道:“你那個……鳴哥,他會不會再來殺我?”
“不會。”鐘墨想了想又道:“說不定會。”
云夢初一顆心放下又提了起來,便聞鐘墨又開口道:“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和我一起走,這樣一來,即使他再次出現,也會念在我的面子上饒你一命。”
“那不是太麻煩你了?”云夢初道。
“就這么定了吧。”鐘墨道:“睡覺。”
云夢初:“……”
一場莫名其妙的談話,以莫名其妙的方式驟然結束。鐘墨心里偷偷樂了一會兒,將身體往云夢初的身邊挪了挪。
云夢初心里糾結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對方這番話究竟是何意,后來慢慢回味過來,似乎對方是想讓自己和他一起走。
鐘墨假裝翻了個身,將一只手搭在云夢初的腰上。云夢初思緒一亂,心道,這回應該不是看著二叔的面子,可能對方沒以前那么討厭自己了。想到這里云夢初心里不由有些輕松,下意識的往鐘墨懷里蹭了蹭,不一會兒功夫呼吸便漸漸平穩。
待確定云夢初徹底睡熟之后,鐘墨動作僵硬的在對方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隨后一顆心砰砰亂跳了半晌,好像做了壞事怕被人發現一般。等了一會兒,見云夢初依舊睡得很香,他便食髓知味的,想要再試一試。
他輕輕的往下挪了挪身體,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撐在云夢初的旁邊,然后在對方的唇上鄭重其事的吻了一下。對方唇上柔軟溫熱的觸感傳來,惹得他心中不由一蕩,隨即不由自主的想要加深這個吻。
沒想到云夢初似乎有所感一般,雙唇微張,竟有些像是在回應他的吻。鐘墨一瞬間腦海中一片空白,起身就從床上跳了下來,赤著腳站在地上,望著床上的云夢初。
對方呼吸依舊平穩,并沒有醒過來。
鐘墨見狀不由松了一口氣,索性穿上鞋子披了外袍窩到遠處的矮榻上躺下了。沒想到他這么一躺,竟然睡著了。
待鐘墨醒過來的時候,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急忙跑回床畔伸手一摸,云夢初的身體已經有了一些涼意。他也顧不得許多,爬上床,將對方緊緊的摟在懷里,用手不斷的在對方的手臂和背上摩挲,希望能讓對方的身體快些暖和起來。
“你在干嘛?”云夢初的聲音夾雜著被人弄醒后的不快。
鐘墨立馬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做聲。果然不一會兒功夫,云夢初調整了一下姿勢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一亮,詭澤島便迎來了一個客人,鐘萬鈞。
忠義堂下屬有金門和清門,金門主管陸路鏢運,清門主管水路貨運。鐘萬鈞是金門的門主,鐘墨如今在金門歷練,算得上是鐘萬鈞的屬下。
青淵一早去鐘墨的房門口敲門,門打開后屋里立著鐘墨,鐘墨的身后立著云夢初。青淵又想起了某些讓自己心猿意馬的事,于是臉很不爭氣的紅了。
“忠義堂的鐘門主來了,先生請你過去一趟。”青淵盯著地面道。
“哪個鐘門主?”鐘墨問。
“金門門主。”青淵道。
鐘墨聞言面色一變,說了句“稍后就來”。
云夢初見他面色不太好看,便問道:“怎么了?難道是來追殺你的?”
鐘墨轉身盯著云夢初,鄭重其事的問道:“昨晚我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吧?”云夢初一愣,不知道地方指的是哪一句。
“記得就好。”鐘墨不待對方回答又道:“你在詭澤島可還有什么舍不得的東西?”云夢初轉著眼珠想了一會兒。
“沒有就好。”鐘墨又沒等到對方的回答,抬手挑了挑對方散亂的頭發,道:“我幫你梳頭,咱們一會兒就得走了。”
“去哪兒?”云夢初終于說話了。
“昨晚不是說好了么?去鐘家。”鐘墨道。
不待云夢初反應過來,鐘墨便將對方按在椅子上,然后將對方散亂的頭發束好。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鐘墨便帶著云夢初出現在了鐘萬鈞的面前。
“好,那我們就先告辭了。”鐘萬鈞起身對一旁的沈寂溪父子三人拱手道別。
在場的人,出了鐘墨之外,都是一臉措手不及的表情。
說走就走,這也太快了吧?
“云夢初我帶走了,告辭。”鐘墨對眾人拱了拱手。
云夢初也一臉愣怔的隨著對方向眾人拱手。
沈氏父子對于鐘墨要帶走云夢初這件事都沒有表現出過度的意外,顯然是早就猜到了。
沈寂溪只說了句“小討厭鬼終于要走了。”便算是道別。
沈途一副老大哥的姿態,囑咐了云夢初一番,直到一旁的鐘萬鈞已經將不耐煩寫到臉上了,沈途才作罷。
坐在離開詭澤島的船上,云夢初還覺得有些恍惚,他至今也沒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時候決定要和鐘墨一起走的。
“糟了。”云夢初突然道。
鐘萬鈞聞言伸手握住了腰間的佩刀,一臉戒備的望著船艙外,一副隨時準備要抽刀砍人的姿態。
“我沒拿藥包。”云夢初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間開口道。
“沒事,忘了就忘了吧。”鐘墨說罷朝他身邊靠了靠。
鐘萬鈞:“……”
船到了中都城外的渡口,早有金門的馬車等在那里。
此番回程,因為不急著趕路,所以眾人都乘馬車,無需騎馬。
鐘萬鈞一路上對于云夢初的存在只字不問,甚至對于鐘墨也不怎么搭理,若是不知道兩人的關系,還以為鐘萬鈞是鐘墨雇的護衛。
云夢初挑開車簾,望了望前頭相隔不遠的鐘萬鈞的馬車,開口問道:“他來就是為了接你?可是怎么一句話都不說?”
“鐘門主有個外號,叫鐘萬金,是說他惜字如金。我自幼便認識他,也沒聽他說過幾句話。”鐘墨道:“這次我耽擱了太久,估計師父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才讓鐘門主來接我。”
“他是特意來接你的?”云夢初問道,“是不是怕路上有埋伏?”
鐘墨聞言有些忍俊不禁,道:“應當是有別的事,順路過來將我接走罷了。你不用擔心,有我和鐘門主在,沒人能傷得了你。”
云夢初聞言一顆心便漸漸放下了,左右去鐘家好像已成定局,他倒也很容易便接受了。好在,他并不討厭鐘墨,而且對方的血于他而言可是能救命的東西。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和鐘墨一起走都比留在詭澤島要好。
除了……除了離凌天宮又遠了許多之外。
隨著距離漸漸變大,云夢初能清晰的感覺到,武櫻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不僅是地理上的距離,還包括心里的距離。
當云夢初踏出凌天宮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經落入了這片混沌的江湖之中。無論他怎么躲閃,都逃脫不了深陷其中的宿命。
當他一點一點看到江湖的面目,武櫻的面目便越來越模糊。
那個曾經被他當做天的二叔,身份正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復雜,云夢初正一點點的意識到,他認識的武櫻,可能只是對方很小的一部分。
當武櫻摘掉“二叔”這個身份之后,他或許壓根就不認識對方。
這讓云夢初有些挫敗。
但是他無力左右,只能暗暗的安慰自己,對方能為了他做了十六年的“二叔”,對他而言已經是莫大的安慰。
縱使江湖多風雨,曾經的那點珍惜和寵愛卻是不會騙人的。
不論將來世事如何變幻,擁有過那點暖意就足夠了。
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攬住,云夢初側過臉看了一眼鐘墨,對方棱角分明的輪廓于他而言已經沒有絲毫的陌生感了,那份距離感似乎也正在一點點的消失。
若無離別,則無相遇,今又離別,卻得相惜。
往事已過,江湖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