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幾臺儀器在昏暗的囚室中，演奏著名為壓抑的曲目。
囚室角落，已經不再是少女樣貌，看著就如二十三四歲模樣的年輕女孩，蜷縮在角落的合金座椅中。
她的長發隨意披散著，長發與長發之間，有著一雙迷茫的眼眸。
迷茫且空洞。
囚室的墻壁都是單透玻璃，幾只機械體扛著激光炮鎖定了這個年輕女孩的額頭和心臟。
在左側的玻璃墻后面休息室中，沈瓊霖正有些疲倦地揉著自己的額頭。
恢復了靈體狀態的三界浪浪子此刻倒是十分悠閑，從角落飄了出來，像是一個在特定節日就會給小朋友散糖果的慈祥老人。
他笑呵呵地問：“有結果了嗎？”
“沒有，她在抗拒那一團回憶，應該是受過刺激。”
沈瓊霖打了個哈欠：
“我剛剛自己試了下伊娜文明留下的這幾臺機器。
“很強，而且是地球文明現在所欠缺的技術，如果這幾臺機器能夠帶出去，我們或許可以解決抑郁癥和各類太空心理疾病。
“稍后可以送給我們嗎？”
“當然可以，”浪浪子最喜歡慷他人之慨，“伊娜文明在機械上也曾經特別優秀，如果不是這里的儲備，牡丹肯定也不能發展如此迅速。”
一旁的機械守衛出聲說：“我之所以能發展迅速，是因為，可以在算力推演中進行自我推演而不用擔心自我意識崩潰，我的意識錨點堅不可摧。”
“哦，”浪浪子故意用出了男低音，“那個錨點是愛對嗎？你對你老板的愛意。”
機械守衛用自己的面部屏幕顯出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
“跟你這種怪大叔說不明白，靠愛可拯救不了世界，要靠飽和火力打擊。”
浪浪子嘿笑了聲。
沈瓊霖道：“先解決眼前這個難題吧……牡丹二號，你有什么辦法嗎？”
“我們用的這些手段，如果是一個普通的靈修者，此刻絕對已經精神崩潰了。”
牡丹02用輕快的嗓音說著：
“但葉子還在堅持著，這其實也源于，她有自己的信念支撐。
“我們不如分析她的信念是什么，然后擊潰她的信念，等她意志力徹底死掉，那她不愿面對的那段記憶，自然就能出現在我們眼前。”
浪浪子沉吟幾聲：“這其實不如直接殺了她。”
“對比她做下的罪責，這種程度的折磨，牡丹二號覺得是合理的。”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啊。”
浪浪子飄到窗戶前，注視著角落中的葉子：
“當初就是我……是我啊。
“像是一個惡魔，瞄上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然后用充滿了暗示的嗓音不斷呼喚她向前，給了她一把鑰匙。
“她回到這里后，幫我慢慢恢復，我騙她說，那什么外丹道就是一條康莊大道，可以變成最強的靈修者。
“她當時告訴我……她想改變這個世界。”
沈瓊霖敏銳地捕捉到了什么：“改變這個世界？老先生，我能看一下你跟葉子交流的那段記憶嗎？”
“可以，這是我不光彩的事，雖然我做過了很多不光彩的事。”
浪浪子雙手緩緩平舉。
一顆圓球顯出身形，而后這圓球飄到了沈瓊霖面前，緩緩張開成了一團光幕。
其內是浪浪子第一視角的‘視頻’。
而沈瓊霖仔細看著這些畫面，尋找著一些有用的信息。
……
第一幕就是那個大殿，王機玄曾經在那里養傷八十年。
畫面中先是出現了一塊石頭，就是那顆過往之石；浪浪子將過往之石隱藏去了地下的暗格中，而后有些艱難地坐好了身形。
他低頭敲打幾下地板，地板上出現了一連串的懸浮按鈕。
通過這個簡易操作臺，浪浪子控制著整個云上之都。
畫面略過了重復的半個小時，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大殿外，有些忐忑、有些好奇，扶著大殿的門框，對空曠的大殿不斷張望。
大殿開始變得亮堂。
三界浪浪子穿著一身淺白色的寬松長衣，面露微笑，對這個身影輕輕招手。
“過來吧。”
身影緩緩向前，在畫面中漸漸清晰。
這是個年輕女孩，體態窈窕、身材偏瘦，穿著一身淺黑色的長裙，那長裙的樣式應該是在沙漠環境中常見。
她光著腳，頭上的頭巾包裹著略微卷曲的長發，頗為立體的五官演繹著何為嬌美。
女孩呼吸略有些急促，低頭跪下，對著三界浪浪子深深叩首。
她叩首時，雙手是手背抵在地板上，手心朝上。
“偉大的先驅，宇宙一切靈能之源，能聆聽您的訓誡，是吉洱伮·婆娑迄今為止最大的幸運。”
三界浪浪子略微頷首，用平緩的嗓音說：“起來吧，不用太拘謹。”
“是，”女孩輕聲應著，慢慢坐起身，小心翼翼地盤坐在了三界浪浪子面前，柔聲說，“我需要通知我的首領嗎？”
“暫時不用。”
三界浪浪子緩緩搖頭：
“你的首領，那個名為黑曜的靈修者，雖然是按照我的指引尋到的這里，但他對這里而言是危險的。”
女孩連忙解釋：“恐怕您誤會首領了，首領和我們的理想是一致的，改變世界、打破腐朽墮落的靈修文明，讓這片星空進入一段痛苦、短暫的陣痛期，然后各個文明重新散發生機，去締造真正的美好與秩序。”
三界浪浪子笑道：“你相信他？”
“是的，”女孩立刻點頭，“他描繪的那個世界，我們已經要看到了。”
三界浪浪子卻道：“我不相信他，我只相信你，孩子。”
女孩怔了下。
她有些忐忑地問：“可是，我只是我們團隊中比較不起眼的那個，我的核心回路也并不算強大，是偏輔助類型的……我能接納您傳授的知識嗎？”
“當然可以。”
三界浪浪子輕輕嘆了口氣：
“只是，我有幾件事需要你幫我做，這幾件事必須瞞著你的首領，你可以做到嗎孩子？我只能信任你。
“因為我看到了你純凈的靈魂，以及堅定的信念。
“我可以告訴你，黑曜已經開始走偏路，他已經無法判斷，他是否還是在為自己的理想而奮斗，他嘗到了權力的香甜味道，在你們身上。
“擺弄人心是會上癮的，黑曜已經有了這個苗頭。”
女孩認真聽著。
三界浪浪子不急不緩地說著，憑借著‘偉大先驅’‘靈能之源’的身份，掠奪著這個女孩的信任。
……
畫面漸漸淡去。
“還要更多嗎？”浪浪子問。
“足夠了，她的記憶我都看的差不多了。”
沈瓊霖慢慢站了起來，面露思索：
“好奇怪，她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現在就我們所知道的，葉子有三個階段……是的，你們沒聽錯，三個不同的精神狀態。”
“第一個階段，就是浪浪子剛展示的，我在她的記憶中也看到了，這是你們第一次接觸，瞞著黑曜。
“她報上了自己的本名，我們標記為婆娑一號。
“第二個階段，就是在她設計、引誘艾米娜他們五個來地球，這個時候是婆娑二號。
“第三個階段，就是她完成了重生，剝離了自己的核心回路，這些發生在你離開云上之都之后，我們稱之為葉子，也就是婆娑三號。”
浪浪子輕輕點頭。
他道：“基本上是這樣。”
“婆娑一號的性格特征，是天真的，某種意義上甚至是善良的，她追隨黑曜，忠心耿耿，對靈能之源無比敬畏。
“婆娑二號……”
“一個神婆？”牡丹02在旁補充，“按照艾米娜和尼爾達他蒙他們的描述，婆娑二號就是個神婆，神神叨叨、精神失常，而且總是說一些奇怪的話。”
“咳！”
浪浪子道：
“我接觸過她這種狀態。
“在他們六個來到地球后不久，我就注意到了他們，云上之都能感應地球表面的核心回路。
“只是她精神狀態不穩定，所以我沒有主動召喚。
“她在發瘋般尋找進入云上之都的方法，包括釋放自己的核心回路，讓核心回路自行回返云上之都，而自己從后面跟隨，讓她忠心耿耿的靈奴護持著。
“也是因為這一點打動了我吧，我看到她釋放核心回路變成廢人后，還是打開了大門，把她拽進了云上之都。
“當時的她……”
浪浪子沉吟不已。
沈瓊霖問：“讓你感覺可怕？”
“是的，”浪浪子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是我對她的求援，以及私下見面，惹來了黑曜對她的折磨，還是她遭遇了什么重大變故，她就是那幅受了刺激的樣子，而且把我奉為神明……”
沈瓊霖沉吟一二：“對比我已經挖出來的她的記憶，有一團烏云就在那里，就是一號朝二號轉變的過程。”
牡丹02問：“然后，你就傳授了她外丹道，利用她沒了核心回路的身體，離開了云上之都？”
“是的，我利用她做了一些算計，包括算計黑曜。”
浪浪子坦然道：
“所以我對她挺內疚的。
“然后我就成功執行了轉世計劃，第二世留下殘蛻，第三世忘掉了第二世的所作所為。
“這是黑暗的，也是荒唐的，我的私心就是這樣。
“而且我也想用這種方式，讓第三世躲開天罰。”
沈瓊霖道：“第二團烏云，包裹著她轉世的那段記憶……你們離開云上之都后去了哪兒？”
“她說要準備重生儀式，要從頭再來，修我傳授的無上大道。”
浪浪子道：
“我們在離開云上之都的通道口附近找了個堡壘，就是七十六號堡壘，然后她就離開了。
“我找到了一個即將流產的胎兒，胎心都沒了的那種，讓自己的本源神光進入其中，然后就誕生了第三世，第三世后來上吊嘛那不是，自行觸動了我設下的封印，屬于那個須界修士王機玄的記憶也就歸來了。”
牡丹02詫異道：“這么說，你其實也是我老板的一部分了？”
“算是他不堪的過往，”浪浪子訕笑。
沈瓊霖忽然面露恍然：“我大概知道該如何驅走這兩團烏云，打開她不愿意面對的那兩團記憶了。”
“咋打開？”
“心理暗示，”沈瓊霖道，“我可以用打思想鋼印的方式，讓她重新回到與你第一次單獨碰面的狀態，然后，你來引導她。”
浪浪子沉吟幾聲：“這，靠譜嗎？”
“試試就知道咯。”
沈瓊霖已是精神抖擻，立刻開始安排后續實驗。
浪浪子撓撓頭，也沒多說什么，回到那座大殿開始準備。
半天后。
三界浪浪子又坐在了熟悉的位置，保持著慈眉善目的表情，穿著寬松的長袍。
門外，有個女孩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扶著門框，愣愣地看向了三界浪浪子。
相同的情形，相同的畫面。
女孩忽然哭了。
她剛要邁入大殿，卻雙腿一軟，跪坐在了門前，低頭嗚咽了起來。
浪浪子心底輕嘆了聲，呼喚道：“孩子，過來吧，我等你很久了。”
“偉大先驅……靈能之源……大哥哥……”
女孩嗓音輕輕顫抖：
“是你嗎？大哥哥？你想起葉子了嗎？”
她的長發在不斷顫動，雙眼滿是淚水，忽然就如孩童般仰頭大哭了出來。
三界浪浪子表情一變。
他預感到了不太對勁，而女孩的身體忽然被一個個黑點包裹，背后猛地涌出一股黑氣，無數黑點自她后頸向外噴發，呈出了一雙黑色羽翼。
三界浪浪子立刻就要出手，沈瓊霖的嗓音卻及時響起：
“打開了！她的記憶打開了！堅持二十秒！”
三界浪浪子眨眨眼。
是不是搞錯了點什么，這里是他的地盤，而女孩不太對勁，終歸也只是一個外丹道的小修士罷了。
三界浪浪子抬手輕輕摁壓，一股斐然的靈力凝成了陣法結界，將女孩所在的位置直接包裹了起來。
但下一瞬，三界浪浪子渾身汗毛直豎——雖然他沒有汗毛。
他、他這是看到了什么？
三界浪浪子下意識向后閃躲，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
沈瓊霖的嗓音不斷傳來，最開始還是興奮的：
“果然！有人干涉她的精神！試圖蠱惑她，不對，是污染她的意志……”
她嗓音戛然而止，而后就是幾聲干嘔。
三界浪浪子瞳孔倒映著大門處。
女孩的靈魂在崩潰，而這股靈魂化作的黑色羽翼上方，一雙眼眸開始成型，眼眸周圍是如蚯蚓般不斷扭動的惡心蟲子。
這眼眸沒有任何威勢，只是一個印記，卻讓三界浪浪子不敢直視，道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而沈瓊霖那邊已經沉聲說了句：
“這東西污染了她，兩次。”
牡丹02的嗓音在耳機中響起：“是什么東西？”
“那東西被規則稱之為……婆羅……我的大腦這么告訴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