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全是汗餿味。
幾十個漢子擠在大通鋪上,鼾聲此起彼伏。
阿辰翻身坐起。
木板床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旁邊睡著的老張動了動,沒醒,嘴里嘟囔了一句夢話,翻個身繼續(xù)睡。
阿辰穿上那雙破草鞋,走到門口。
守門的弟子正靠在柱子上,腦袋一點一點。
聽到腳步聲,弟子猛地抬頭,手按在刀柄上。
“干什么?”
“尿急。”
阿辰捂著肚子,一臉菜色。
弟子借著月光看清是那個“不要命的傻子”,手從刀柄上挪開。
“懶驢上磨屎尿多。”
弟子啐了一口。
“去那邊樹林,別走遠了。一刻鐘回不來,老子打斷你的腿。”
“是,是。”
阿辰點頭哈腰,縮著脖子往林子里鉆。
進了林子。
阿辰臉上的菜色瞬間消失。
腰桿挺直。
他回頭看了一眼工棚。
守衛(wèi)已經(jīng)重新閉上了眼。
阿辰腳尖在地上一點。
九龍游云步。
身形淡化。
他沒走直線,而是順著樹影的走勢,像一滴墨水融入了夜色。
黑水谷的夜風(fēng)很大,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正好掩蓋了他移動的聲音。
幾息之后。
阿辰停在一塊巨石后面。
前方三百米,就是那座石堡。
整個黑水谷的核心。
也是防守最嚴密的地方。
兩名筑基后期的修士站在石堡大門口,一左一右,像兩尊門神。
他們身上穿著青云宗內(nèi)門弟子的法袍,手里拿著陣盤。
石堡周圍的一圈空地上,沒有任何遮蔽物。
地面上刻滿了陣紋。
只要有活物踩上去,陣紋立馬就會亮。
連只老鼠都鉆不進去。
阿辰盯著那兩個守衛(wèi)。
換班時間還沒到。
硬闖不行。
他蹲下身,手掌貼著地面。
丹田內(nèi),黑色的奇點逆向旋轉(zhuǎn)。
歸墟·藏。
一股無形的波動覆蓋全身。
他的呼吸、心跳、體溫,甚至連身上那股活人的生氣,都在這一瞬間消失了。
現(xiàn)在的他,在靈識感知里,就是一塊石頭,一截枯木。
阿辰動了。
他沒有去那片刻滿陣紋的空地。
他繞到了石堡的側(cè)面。
那邊是懸崖。
直上直下,沒有任何落腳點。
石堡的墻壁也是依山而建,與懸崖融為一體。
阿辰貼著崖壁,手指扣住巖石縫隙。
整個人像壁虎一樣,無聲無息地向上游動。
十米。
二十米。
到了石堡三層的高度。
這里有一個排氣口。
但也布滿了禁制。
阿辰?jīng)]有碰那個排氣口。
他停在離排氣口五尺遠的地方。
這里的石壁,顏色比別處深。
還有幾道細微的裂紋。
那是長期承受高溫和能量沖擊留下的痕跡。
青云宗為了趕工期,超負荷運轉(zhuǎn)提純陣法,導(dǎo)致石壁結(jié)構(gòu)受損。
這就是漏洞。
阿辰伸出右手食指。
指尖泛起一點極淡的灰光。
那是歸墟之力。
最純粹的毀滅。
指尖點在石壁上。
沒有聲音。
堅硬的黑巖像豆腐一樣,被無聲無息地消融。
石粉簌簌落下,還沒落地就被風(fēng)吹散。
阿辰的手很穩(wěn)。
他在石壁上開出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洞。
只有最外層留了一層薄薄的石皮。
他湊過去,透過那層半透明的石皮往里看。
歸墟之眼開啟。
視線穿透石皮。
里面的景象一覽無余。
這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大廳。
正中間擺著一座三丈高的青銅爐鼎。
爐鼎下沒有柴火。
地面裂開一道口子,一股幽藍色的火焰從地底噴涌而出,舔舐著爐底。
地煞火。
引地脈陰火煉丹,這手筆不小。
爐鼎周圍圍著八個青云宗弟子。
全是筑基期。
他們手里拿著長柄的鐵鉗,不斷從旁邊的筐里夾起黑色的幽冥晶,扔進爐頂?shù)娜肟凇?
“加料!”
一個領(lǐng)頭模樣的中年人喊了一聲。
旁邊兩個弟子立刻打開幾個玉盒。
盒子里裝著紅色的草藥。
血枯草。
還有幾朵白色的花。
鬼面花。
阿辰認得這些東西。
都是極陰極寒的毒物。
兩個弟子把草藥和花扔進爐鼎。
“轟!”
爐鼎震動了一下。
原本黑煙滾滾的爐口,冒出的煙變成了詭異的血紅色。
那股味道順著石壁上的縫隙鉆出來一點。
腥甜。
帶著令人作嘔的腐臭。
阿辰屏住呼吸。
這哪里是在提純礦石。
這是在煉蠱。
用幽冥晶的死氣做底,用地煞火做引,再用這些毒物催化。
煉出來的東西,絕不是用來畫符那么簡單。
“穩(wěn)住火候!”
領(lǐng)頭的中年人盯著爐鼎上的刻度。
“這批貨要是廢了,圣使怪罪下來,咱們都得死!”
聽到“圣使”兩個字,那八個弟子的手抖了一下。
動作更快了。
幽冥晶一塊接一塊地扔進去。
地煞火燒得更旺。
爐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
爐壁上的陣紋亮得刺眼,有些地方甚至開始冒火星。
這就是為什么外墻會有裂紋。
他們在玩命。
阿辰盯著爐鼎下方的陣法。
那些線條在他眼中分解、重組。
這是一個雙重陣法。
外層是聚靈陣,用來抽取地脈火力。
內(nèi)層是……
轉(zhuǎn)靈陣。
把死氣轉(zhuǎn)化為某種活性的能量。
這種手段,不是青云宗這種二流宗門能有的。
太精妙。
也太邪惡。
“咔嚓。”
一聲脆響。
爐鼎底部的一塊玄紋板崩裂了。
一道濃郁到極點的黑氣噴了出來。
正對著那個方向的一名弟子躲閃不及。
“啊——”
慘叫聲只發(fā)出一半。
黑氣噴在他臉上。
肉眼可見。
他的臉皮迅速干癟、發(fā)黑,然后像燒焦的紙一樣脫落。
露出森森白骨。
接著是脖子、胸口。
整個人在兩息之內(nèi),變成了一具干尸。
“老六!”
旁邊的弟子驚呼。
“別動!”
領(lǐng)頭的中年人厲喝一聲。
他手里打出一道法訣,強行封住了爐鼎的缺口。
“不想死的就給我頂住!”
“把他拖出去,扔進廢料坑!”
兩個弟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去,拖起那具干尸。
干尸很輕。
一身的精血都被那股黑氣瞬間抽干了。
趁著里面的混亂。
阿辰把手指伸進洞口。
歸墟之力順著石壁蔓延進去。
不是為了破壞。
是為了感知。
那座陣法的靈力流動圖,在他腦海里飛快成型。
核心節(jié)點三十六個。
能量回路七十二條。
還有一個隱藏的接口。
那個接口通向地下更深處。
阿辰記下了所有的細節(jié)。
他收回手指。
指尖一抹。
剛才挖出來的小洞被石粉填平。
看不出任何痕跡。
里面的慘叫聲已經(jīng)停了。
爐鼎的轟鳴聲還在繼續(xù)。
阿辰順著崖壁滑下。
落地。
歸墟·藏依然維持著。
他看了一眼那兩個還在盡職盡責守門的門神。
他們根本不知道,就在剛才,死神已經(jīng)在他們頭頂轉(zhuǎn)了一圈。
阿辰轉(zhuǎn)身。
沒回工棚。
他往那兩個弟子拖著尸體離開的方向摸了過去。
廢料坑。
那里應(yīng)該會有更多線索。
……
廢料坑在山谷的角落里。
離工棚很遠。
那兩個弟子把干尸往坑里一扔,轉(zhuǎn)身就跑。
生怕染上什么晦氣。
等他們走遠了。
阿辰從陰影里走出來。
他站在坑邊往下看。
坑很深。
里面堆滿了黑色的藥渣。
還有骨頭。
很多骨頭。
有的已經(jīng)風(fēng)化了,有的是新的。
那具剛?cè)酉氯サ母墒团吭谒幵稀?
阿辰跳下去。
落在干尸旁邊。
他蹲下身,檢查尸體。
皮膚呈灰黑色,硬得像鐵。
丹田位置空空如也。
不僅是血肉。
連靈魂都被抽走了。
這根本不是提純失敗的事故。
這是祭獻。
那個爐鼎,在吃人。
阿辰伸手在干尸的衣服里摸索了一陣。
摸出一塊身份牌。
青云宗內(nèi)門弟子,趙六。
還有一個儲物袋。
阿辰?jīng)]客氣,直接收進懷里。
他抓了一把坑底的藥渣。
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除了腥臭味。
還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這是……
火藥?
阿辰把藥渣碾碎。
手指搓了搓。
不對。
不是凡俗的火藥。
是雷火石的粉末。
青云宗在提純死氣的同時,還在里面摻入了極不穩(wěn)定的雷火石粉末。
他們想干什么?
制造炸彈?
還是……
阿辰腦海里閃過那個血色祭壇的樣子。
還有那些被運走的、裝滿死氣墨汁的箱子。
如果把這些東西組合起來。
這不僅僅是一個祭壇。
這是一個巨大的引爆器。
只要那個所謂的“圣使”愿意。
整個云梯城,甚至方圓百里。
都會被這股積蓄已久的死氣和地煞火炸上天。
或者,變成一片鬼域。
阿辰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灰。
事情比想象的還要大。
得加快動作了。
他腳尖一點,躍出廢料坑。
剛一落地。
懷里的傳訊玉簡震動了一下。
是包三金。
阿辰找了個死角,拿出玉簡。
輸入一絲靈力。
包三金的聲音傳了出來,很急。
“辰哥,出事了。”
“萬寶樓那邊傳來消息。”
“青云宗大批購進了一批‘定魂珠’。”
“那是用來穩(wěn)固神魂,防止奪舍用的。”
“還有。”
“有人在城外看到了天劍宗的人。”
“他們好像是沖著黑水谷來的。”
阿辰捏碎了玉簡。
定魂珠。
奪舍。
再加上這里的祭獻。
青云宗這是要復(fù)活什么東西。
或者是,讓那個“圣使”降臨。
至于天劍宗……
那是來搶食的狼。
這潭水,越來越渾了。
正好。
水渾了,才好摸魚。
阿辰收好玉簡碎片。
看了一眼天色。
快亮了。
他得在天亮前回工棚。
不然那個獨眼龍又要找麻煩。
殺人容易。
但現(xiàn)在還不是掀桌子的時候。
阿辰身形一閃,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
回到工棚。
那個守衛(wèi)還在打瞌睡。
阿辰輕手輕腳地躺回床上。
老張還在磨牙。
阿辰閉上眼。
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張陣法圖。
他在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推演。
尋找那個陣法最致命的弱點。
既然是個炸彈。
那就讓它在該炸的時候炸。
炸在該炸的人身上。
阿辰的手在被子底下,輕輕做了一個“握緊”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