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峽谷口灌進來。
嗚嗚作響。
掩蓋了石堡周圍細碎的腳步聲。
阿辰貼在石壁陰影里,歸墟之眼開啟,視線穿透那層薄薄的石皮。
圓形大廳內,熱浪扭曲了空氣。
那座三丈高的青銅爐鼎轟鳴不止,地煞火舔舐著爐底,發出噼啪爆響。
八個筑基期弟子圍著爐鼎,神情麻木,機械地揮動鐵鉗。
領頭的中年人背著手,站在一張黑鐵案臺前。
案臺上亂七八糟堆著玉盒、鉗子,還有一卷攤開的羊皮紙。
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還畫著幾道紅線。
那是操作流程。
也是這爐鼎“吃人”的菜譜。
阿辰盯著那卷羊皮紙。
距離太遠,看不清細則。
得進去。
只有把那東西拿到手,才能知道青云宗到底在煉什么鬼東西,那個所謂的“圣使”又是哪路貨色。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丑時三刻。
換班的時間到了。
“換人!”
石堡門口傳來一聲吆喝。
兩個守門的筑基后期修士收起陣盤,打著哈欠往里走。
另外兩個從暗處走出來,與其交錯。
就在這一瞬。
四人的視線出現了死角。
只有三息。
阿辰動了。
沒有風聲。
他腳尖點地,九龍游云步催動到極致。
整個人化作一道極淡的灰影,貼著地面滑行。
石堡側面的那個排氣口,此刻正噴出一股黑煙。
那是爐鼎內積壓的廢氣。
也是唯一的通道。
阿辰身形一縮,骨骼發出輕微的脆響。
縮骨。
他像一條滑膩的蛇,逆著那股滾燙的黑煙,鉆進了只有碗口粗的排氣道。
熱。
驚人的熱。
排氣道里的溫度足以瞬間融化凡鐵。
加上那股濃郁的死氣,尋常筑基修士進來,半息就會化成膿水。
阿辰面無表情。
丹田內,奇點逆向旋轉。
那些試圖侵蝕他血肉的死氣和熱毒,剛一觸碰皮膚,就被吸了進去。
燃料。
全是燃料。
他順著管道滑下,落地無聲。
這里是石堡內部的橫梁,離地面有五丈高。
下方就是那個巨大的青銅爐鼎。
熱浪撲面而來,帶著令人作嘔的腥甜味。
那是人血燒焦的味道。
阿辰趴在橫梁上,俯視下方。
領頭的中年人正轉身走向爐鼎另一側,去檢查火口。
那卷羊皮紙就孤零零地扔在鐵案上。
機會。
阿辰松開手。
身體自由下落。
半空中,真氣在腳底一吐。
身形橫移。
他像一片落葉,輕飄飄地落在鐵案后的陰影里。
那八個弟子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爐火,沒人回頭。
阿辰伸手。
指尖觸碰到羊皮紙。
冰涼。
材質不是羊皮。
是人皮。
經過特殊處理,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怨氣。
他沒有猶豫,手腕一翻,羊皮卷消失在儲物袋中。
得手。
正要撤退。
腳步聲響起。
一個穿著核心弟子服飾的青年從側門走了進來。
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盒。
“讓開。”
青年聲音冷傲。
那八個機械干活的弟子連忙退開,讓出一條路。
領頭的中年人也快步跑過來,一臉諂媚。
“林師兄,您親自來了。”
“這爐火候不對。”
被稱為林師兄的青年冷哼一聲。
“圣使說了,死氣太燥,缺了點鎮壓的東西。”
他打開紫檀木盒。
盒子里躺著一塊巴掌大的青玉。
玉色溫潤,卻透著一股古老的滄桑感。
阿辰眼睛一縮。
那塊玉上,刻著一條盤旋的青龍。
三爪。
無角。
龍首猙獰,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
林師兄拿起青玉,隨手扔進爐鼎入口。
“轟!”
爐火瞬間變了顏色。
原本幽藍的地煞火,竟泛起了一層詭異的青光。
狂暴的死氣溫順下來,沿著爐壁上的陣紋有序流動。
爐鼎也不再震動。
“好寶貝!”
中年人贊嘆。
“這可是上面傳下來的古物,說是沾染過真龍之血。”
林師兄拍了拍手,一臉傲然。
陰影里。
阿辰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那不是什么古物。
那是“青龍衛”的腰牌。
九龍神君座下,曾有一支專門負責刑罰的親衛隊,名為青龍衛。
這塊腰牌的制式,分明就是當年青龍衛副統領的隨身之物。
那個叛徒。
當年大陣崩潰,那個副統領從背后捅了他一刀,導致陣眼失守。
那張臉,他死都記得。
這塊腰牌出現在這里,意味著什么?
青云宗背后站著的,難道是當年的那群叛徒?
殺意。
一股難以抑制的殺意從心底涌起。
丹田內的奇點瘋狂震顫,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暴怒。
“誰?!”
一聲厲喝。
不是那個林師兄。
聲音來自頭頂。
一股龐大的威壓瞬間籠罩整個大廳。
金丹期。
而且是金丹后期。
這石堡里還藏著高手。
一道強橫的神識像一張大網,從二樓掃蕩下來。
無差別覆蓋。
“糟糕。”
阿辰心頭一緊。
剛才那一瞬的情緒波動,泄露了一絲氣息。
跑不掉了。
那道神識已經鎖定了鐵案這片區域。
只要他敢動,立馬就會被發現。
阿辰沒有動。
他背靠著滾燙的青銅爐壁。
丹田內,奇點瘋狂旋轉,速度快到了極致。
歸墟·藏。
全力催動。
但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收斂氣息。
相反。
他放開了對奇點的控制。
一股吸力爆發。
周圍那些濃郁的死氣、地煞火毒,瘋狂地朝他涌來。
他在模擬。
模擬這爐鼎的一部分。
在那道神識掃過來時。
阿辰整個人已經被黑色的死氣包裹。
他的心跳停止。
體溫消失。
甚至連那點活人的生氣,都被奇點徹底吞噬。
此刻的他。
就是這爐鼎上的一塊頑石,一團廢氣。
神識掃過鐵案。
停頓了一下。
那個金丹高手似乎有些疑惑。
他在鐵案后的陰影里,感覺到了一股極強的死氣漩渦。
但沒有生命波動。
“怎么回事?”
二樓的欄桿處,出現了一個穿著黑袍的老者。
鷹鉤鼻,眼神陰鷙。
正是這黑水谷的總管事,趙無極。
他盯著爐鼎下方。
林師兄和中年人嚇得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剛才這爐子是不是漏氣了?”
趙無極問道。
“回……回長老。”
中年人哆哆嗦嗦地回答。
“剛才加了青龍玉,爐火反應有點大,可能沖開了那邊的封口。”
趙無極皺了皺眉。
他又仔細感應了一遍。
確實只有死氣。
那種純凈的、沒有任何雜質的死氣。
活人不可能在那種環境下生存。
哪怕是金丹修士,被那種濃度的死氣包裹,也會瞬間被腐蝕神魂。
看來是自己多心了。
“廢物。”
趙無極罵了一句。
“把陣法加固一下。要是廢了這爐丹,老夫拿你們祭旗。”
說完。
他抬手打出一道法訣。
嗡。
一層金色的光罩籠罩住爐鼎。
那是封禁陣法。
“是,是!”
中年人連忙爬起來,招呼弟子加固陣紋。
光罩正在緩緩合攏。
趙無極轉身,準備回房。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
光罩還剩最后一道縫隙。
陰影里。
那團“死氣”動了。
不是往外跑。
而是順著地煞火的通風口,直接鉆進了地底。
那是排渣口。
也是整個石堡最臟、最臭、防守最松懈的地方。
光罩合攏。
大廳里恢復了平靜。
只有爐火還在噼啪作響。
趙無極腳步一頓。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鐵案后方。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但又說不上來。
“加強戒備。”
他扔下一句話,身影消失在二樓。
……
半炷香后。
黑水谷邊緣的亂石灘。
一塊黑色的巖石動了動。
阿辰從石縫里擠出來。
渾身是黑灰,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張嘴吐出一口濁氣。
那口氣落在地上的雜草上,雜草枯黃、腐爛。
那是吸入體內的火毒。
阿辰沒管這些。
他伸手入懷,摸到了那卷冰涼的人皮卷軸。
還在。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座燈火通明的石堡。
眼神比夜色更沉。
青龍衛。
趙無極。
還有那個所謂的圣使。
這盤棋,越來越有意思了。
既然是故人之后。
那這份“大禮”,他就更得送得體面些。
阿辰轉身。
身影融入黑暗。
方向,直指礦工住的工棚。
天快亮了。
好戲,才剛剛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