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聽說過狐貍報恩的傳說嗎？神州那邊有很多這樣的傳說。”
東野瑜見神宮寺柊鏡有些迷茫，便講述了一些神州那邊的故事，比如白娘子傳奇之類的。
又拋出總管天下狐仙的泰山娘娘的設定——盡管自己根本沒見過泰山娘娘，也不知道祂是否真的存在，但就當存在好了。
“總而言之，狐仙如果想要成為真正的神明，必須選擇采煉日月精華的方式苦修，一旦選擇吃人就會墮入妖魔道，再也無法成為神明。”
“同時還要將自己漫長歲月中欠下的恩情用恰當的方式一一償還，就算修為和力量達到了神明的層次，如果恩情沒有償還完，也是不能成為神明的。”
東野瑜解釋過后，問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當初我為什么救你們嗎？”
神宮寺柊鏡墨瞳平靜如秋水：“為什么？”
東野瑜往后仰，依靠著椅子。
“其實很簡單，有兩個原因，其一是我們是同學，如果能順手救一下，有良知三觀正常的人都會救一下——”
“但你是狐貍。”少女冷聲打斷道。
東野瑜無語：“這是赤裸裸的歧視。你以為我是狐貍，是妖怪，就沒有良知，沒有道德，沒有感情了？我向你發誓，如果造物主賜予我展開心靈的能力，我一定會讓你看到我的心也是紅的，即便祂沒有這么做，我們在精神上依然是平等的。沒看過傲慢與偏見嗎？”
東野瑜直起身，食指一伸，山姆大叔的凝視直透心扉。
“偏見時刻存在于你們人類身上，明明已經有無數人得到教訓，卻依然死不悔改。果然，人類唯一能從歷史中吸取的教訓就是——人類從來都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
見東野瑜一只狐貍，卻魔改人類的各種名言來指責自己，神宮寺柊鏡無法反駁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古怪、滑稽。
少女抿了抿丹唇，將滑落下來的耳發撩起：“沒見過你這樣的妖怪。”
“現在不是見到了？”
東野瑜沒好氣地說道：“我還沒見過你這樣固執的人呢，就因為是妖怪各種懷疑、敵視，你和那些歧視倪哥的人有什么區別？”
“哦，我也歧視倪哥，那沒事了。”
神宮寺柊鏡白了他一眼，微微搖頭，“不管你怎么說。妖物詭狀狡猾，非我族類，必須要嚴加防范。”
“你剛才說人類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有貿然輕信妖怪的除妖師遇害，我才對你如此警惕。”
草，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是吧？溝槽的妖魔。
東野瑜心中暗罵，話說到這份上，也有些沒辦法了，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好像放棄抵抗一般。
“那你要把你家的人叫出來圍攻封印我嗎？”
東野瑜語氣低落的問道，心中倒不擔心她突然摔杯為號出來五百刀斧手，神宮寺柊鏡雖然固執得讓人恨不得給她一拳，但的確是個光明磊落之人。
神宮寺柊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道：“之前我聽說有兩條尾巴的神狐在特反機動課手下救走了一只烏鴉妖怪，是你嗎？”
東野瑜思索一秒，這個事可以不用隱瞞，便點頭承認了：“是我。”
神宮寺柊鏡注視著東野瑜：“哪兒來的神明儀駕？偷的？”
“柊鏡真會開玩笑，這東西誰敢偷？”
東野瑜無語，解釋道：“是稻荷神社的御前稻荷，春塬前輩借給我的，稻穗姬命應允了。”
“呵。”
神宮寺柊鏡打量東野瑜良久，搖搖頭：“狐貍都是說謊的，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說罷，不再糾結于這個問題，而是回到剛才的話題。
“你剛才猜我可能會集神宮寺家之力封印你，既然知道有危險，你敢還來我家？”
“就不怕從此被封印在祇園中？”
東野瑜搖搖頭，與少女對視著，眼神明亮，目光赤誠：“我相信我認識的柊鏡是不會這么做的。”
神宮寺柊鏡氣勢不落下風的與他對視好一會兒，白皙如玉的臉頰漸漸有粉紅暈染開，她挪開視線：“貿然相信別人，哪天被人殺了都有可能。愚蠢。”
“你又不是別人。”東野瑜的目光依然誠懇。
神宮寺柊鏡深吸了一口氣：“好好說話。”
“我沒在好好說話嗎？”
少女抿緊丹唇，蝶翼般修長的眼睫微微顫動：“我的意思是算了。”
她說到一半，不搭理東野瑜了，低下頭看起書來。
怎么個事？不吱聲了是怎么回事？
東野瑜眨了眨眼睛，站起身，隔著桌子湊近少女：“所以柊鏡你不會對我出手的，對不對？”
神宮寺柊鏡用手中的筆輕輕支著東野瑜的額頭將他推開：“走開。”
“在別人看書的時候打擾是很無禮的行為。”
“回答別人問題的途中去做別的事也是很無禮的行為。”
神宮寺柊鏡聞言沉默一會兒，并不抬頭看東野瑜。
嘩啦，
她輕輕翻動書頁，清冷的少女聲音響起。
“只是暫時，我會一直監視你，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在這期間，如果讓我知道你傷害了人類，別怪我不念同學情誼。”
“那我有事要坦白，我的確傷害過人類。”東野瑜舉起手。
神宮寺柊鏡的身子先是頓了頓，但又想到這狐貍的性格，大概又是什么，便沒有過多理會。
東野瑜自顧自地說起來：“前不久，我剛來東京的時候，找了個西餐廳做兼職侍者，柊鏡你知道吧？”
少女微微頷首：“嗯，取悅那些女人換取錢財，很符合我對狐妖的印象。”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嘛，你是富家子，不懂我們這些泥腿子掙扎在人世有多——”
東野瑜說著，發現她正盯著自己，訕訕笑了笑：“反正就是我在那里做侍者，然后得罪了一些黑道不良，有幾個人來找我的麻煩，然后被我——”
“被你吃了？”
東野瑜能感覺少女的目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冷，搖搖頭：“沒，只是把他們打成重傷了，當時初來乍到，想著惹上警察很麻煩，就沒下殺手。”
“不過我的確殺過幾個人。”
“誰？”
“日下長政。”
這回神宮寺柊鏡倒沒急著翻臉，而是有些奇怪：“他怎么得罪你了？因為喜歡早苗？”
“如果只是爭風吃醋這種小事，那我倒不會下殺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很正常。”
東野瑜說著，將日下長政做的事說了一遍，隨后神色誠懇地說道：“御子在我心中的地位很重要，我一怒之下將日下長政連帶他找的那些亡命徒一起殺了。”
神宮寺柊鏡沉默幾秒，嗯了一聲，“作為秩序的維護者，我勸你去自首。”說完以后就沒再說什么了。
“以后如果遇到這樣的惡人，我還是會下殺手的。”
“那是警察需要擔心和考慮的事。”
“可我是妖怪，柊鏡你——”
神宮寺柊鏡被他說煩了，瞪了他一眼：“好啊，那你現在束手就擒，讓我把你祓除了。”
“不要。”東野瑜笑了笑。
看著青年臉上賤兮兮的笑，少女哼了一聲，不想搭理他了。
得到了神宮寺柊鏡的答復，東野瑜心安不少。
她雖然是說要一直監視自己，但其實自己和她都知道這只是說說而已，言下之意就是已經相信自己了。
是因為自己有神明支持，還是因為相處這么久的情誼，抑或二者兼有呢？
東野瑜懶得想，世界上的事都逃不過一句難得糊涂，追根究底有時候沒什么意思。
書房中的氣氛安靜下來，遠處的走廊偶爾傳來腳步聲，不過沒人到這邊，想來神宮寺家的除妖師可能也不太愛學習。
書房中向陽面有設計許多玻璃窗，里面也有不少燈具，因而房間里光線很充足明亮，陽光透過明凈的窗玻璃灑下來，灰塵都顯得慵懶閑適。
東野瑜翻看了一會兒有關大江山妖魔的記載，發現只是粗略描寫，詳細程度甚至不如那些大江山妖魔的供詞，很快便丟到一邊沒了興趣。
神宮寺柊鏡則似乎已經看完祭煉法器的那本書了，這時候撐著香腮正在發呆，似乎在思索。
東野瑜仔細觀察片刻，少女白皙細膩的肌膚在陽光下仿佛籠著一層純白光暈，柳眉纖細柔和，如黑夜般純粹的墨色眼瞳有著寶石般的澄澈光澤，瓊鼻精致挺翹，丹唇水潤。
她一直都梳攏著姬發式，但怎么也看不膩，仿佛天作之合，既能表現出少女的嬌俏可愛，又能表現出尊貴與端莊。
的確是很漂亮的女孩子，要是自己還是凡人的話，肯定會想要娶回家當老婆吧。
東野瑜這樣想著，咳嗽了一聲，“其實，柊鏡，我還有一件事相求。”
“什么事？”
東野瑜蒼蠅搓手，偷感十足地起身湊到少女座位邊上蹲下來，瞅了瞅周圍，然后小聲問道。
“能不能幫我找一找有關大江山的詳細資料，比如怎么去大江山，怎么——”
“辦不到。”少女收回視線，打斷東野瑜的話。
東野瑜扯了扯少女和服寬大的振袖：“你別急啊，先聽我說完。”
神宮寺柊鏡目光瞥過來一眼，東野瑜松開手，但勸說的話卻沒有停止。
“你想想看，大江山的妖魔在暗，我在明，多吃虧啊，萬一哪天他們偷襲過來，我都沒法反制。”
“所以叫你住在祇園.”神宮寺柊鏡說著，頓了頓：“或者那座稻荷神社里。”
東野瑜搖搖頭。
“且不說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神社或者你家，這不合適不說，你們難道也不準備出門？”
“那些妖魔為了報復我，連繡吉都綁架了，下一步他們的邪惡目光會不會落到早苗身上？落到香織詩織身上？落到你身上？”
“酒吞童子我聽說可是個色中惡鬼，最喜歡你們這些處——哎！”
話還沒說完，耳朵便被纖柔溫柔的觸感包裹，然后扯住，東野瑜齜牙咧嘴，但有求于人，又不好發火。
“撒手！狐貍耳朵不能隨便摸的，你家大人沒告訴你嗎？”
神宮寺柊鏡瞪了他一眼，又狠狠掐了一下，這才松手。
惡婆娘，難怪香織詩織苦暴政久矣。東野瑜心中吐槽，揉了揉耳朵，整理一下言辭。
見神宮寺柊鏡壓根不看自己，東野瑜嘖了一聲，伸手捏住她的臉，將她的臉挪過來對著自己，也不管少女的臉頰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殷紅，那雙墨玉般的眼眸中像是能噴出火焰。
“柊鏡，幫幫我，被妖魔惦記上我真的寢食難安，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放心，我絕對不是在自尋死路，也不是狂妄，我有能斬殺那些妖魔的法寶，相信我。”
東野瑜雙手合十，如狐貍拜月般神色誠懇，像是看不到少女的憤怒。
“我已經并非當初流浪的野狐貍了，你、早苗、香織詩織還有御子，以及更多親朋好友。我的破綻全身都是，但凡有一個人因為我的原因被那些妖魔傷害，我都會無比內疚。”
“幫幫我，柊鏡，算我欠你人情，我是狐貍，以后肯定會向你報恩的。”
神宮寺柊鏡聽著他的話，神色逐漸平靜下來，注視了東野瑜好一會兒，見他不肯動搖，嘆息一聲。
“我盡量吧，那些資料屬于禁忌，需要一些家主印信才能借閱。”
東野瑜大喜：“要我幫你去偷嗎？”
神宮寺柊鏡用鋼筆頭點了點他的額頭，認真說道：“不準偷東西。”
“開個玩笑，我是守法納稅的合格公民。”
東野瑜笑著起身，抱起桌上那些沒用的大江山記載走入繁雜的書架歸還。
神宮寺柊鏡看著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不知在想什么。
這時候，明日見早苗拿著幾本書從另一邊走了過來，神宮寺柊鏡叫住她。
“早苗，今天早上那個問題我想到答案了。”
明日見早苗回頭，神色疑惑。
“人類是先接觸秩序和知識，再進行修行，始終明白自己的道路所在。而妖怪是先修行，再以蒙昧的靈智去學習人類的一切，由于吞吃人類可以快捷簡單的提升力量，他們大多數情況下會迷失道路，淪為妖魔。”
“所以柊鏡你還是覺得妖怪和人類修行者是不一樣的？”
“是的。”
“但我并不否認，少部分妖怪可以通過學習，成為和人類相差無幾，甚至更優秀、更有良知、更有道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