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沈山長和您交流之后就有了諸多感悟,閉關(guān)參悟先賢學(xué)問了。”
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子赤啊,”許宣突然開口,用盧柟的表字稱呼以示親近,“春秋二祭可曾參與過?”
圣父不打無準(zhǔn)備之戰(zhàn),即便是挨打.若能多了解些書院近況,或許能揣摩出沈道長此刻的心情。
盧柟自然表示怎么可能錯過,每年春、秋兩季仲月上丁日舉行“釋奠”禮,這可是書院頭等大事。
祭祀先圣先師的禮儀,其起源可追溯至周代“君師”之禮,早期用于祭祀山川、廟社及學(xué)校,后逐漸專用于祭祀孔子,成為孔廟祭禮中規(guī)格最高的儀式。
然后還給許教習(xí)科普了白鹿書院的春秋二祭何等不凡。
畢竟論及底蘊(yùn),三大書院之中就屬白鹿書院最深厚,這祭祀更是拿手的很。
沈山長在江南文會的時候就小露了一手,搞的是非常專業(yè)。
反正只要有他在的場合,基本上祭祀之事很難旁落到別人身上。于公那么大的名頭在這種事上都要被壓一頭。
許宣眼前浮現(xiàn)出沈道長主持祭祀的場景——那襲樸素的青衫在香火中飄動,蒼老卻有力的聲音誦讀著古老的祭文,仿佛能溝通天地。確實(shí),論及祭祀之禮,江南無人能出其右。
隨著盧柟的講述,白鹿書院那規(guī)模宏大,人氣鼎盛的春秋二祭躍然于眼前。
那天郡守,太守,州官,別駕等等都會前來觀禮。
把人道氣運(yùn)和儒家華彩推升至頂峰。
“您要是能來的話還能看到我們書院的至寶,作父戊鼎、木工冊鼎和蒼璧,以及伯彝簋。”
“據(jù)說是文華至寶,上邊纏繞著人族的信念。”
盧柟的語氣之中帶著崇敬,一點(diǎn)點(diǎn)描述這三樣寶貝的神奇。
“尤其是伯彝簋,相傳是周天子賜予先賢的禮器,內(nèi)盛五谷,象征五方豐饒。祭祀時,山長會從中取出一把谷粒撒向四方,那場景.”
許宣的心中帶著慘然,伯彝簋就在自己身上,只是其中代表著豐收與富足的象征的五谷不見了。
不見了你能明白嗎?
你不能明白,估計老沈也.不能接受。
上山的路原本很漫長,但此刻竟然如此短暫。
許宣下車之后整理了一下衣衫,直接就說明了來意,前來拜訪沈山長。
“山長他參悟先賢典籍有得,目前正在閉關(guān)。”來接待的教授如此說道。
“您就說許教習(xí)來訪,他會出來的。”
只是老教授轉(zhuǎn)身時又被拉住。
“那個.白鹿書院哪里比較清靜,有些要事那個..需要.”
許宣還是要面子的,選擇一個安靜的地方。
于是被帶到了白鹿洞前,一般學(xué)子和教授都不會靠近這里。
結(jié)果許宣看到白鹿洞心中更虛,如同上了一層debuff,這算了算了。
然后把那把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古琴拿出來擺好,雖然咱是來請罪的,但也得把功勞拿出來曬一曬。
忽略非主流風(fēng)格的跑馬燈造型,這把琴在云夢澤中錘煉了幾十年,在品質(zhì)上已經(jīng)突破了凡俗階層,可以算是法器。
一曲南風(fēng)歌在白鹿書院中響起。
《南風(fēng)》為“生長之音”“育養(yǎng)民之詩”。
這是舜帝對南風(fēng)的贊美與期盼。南風(fēng)不僅帶來清涼,解除百姓的憂愁,更在適時之時促進(jìn)農(nóng)作物的生長,增加百姓的財富。
所以這首歌有著非同一般的力量。
若是再配合一把好琴,當(dāng)真是如聞仙樂。
整個白鹿書院都沉浸在南風(fēng)曲的喜悅之中。
等到一曲終了,一陣大笑傳來。
笑聲中可以聽到如釋重負(fù)的喜悅。
“許教習(xí),許公子,許賢弟,你總算回來了,啊哈哈哈哈哈。”
意氣風(fēng)發(fā)的沈山長走路如風(fēng),在看到古琴的時候更是心情振奮。
“沒錯沒錯,這就是子野賢弟的琴。”
“想不到你竟然真的進(jìn)了云夢澤,還把東西拿了出來。”
“快給我講講你是怎么做到的。”
席地而坐,就要聽故事。
不過又馬上想起一件事來:“對了,那個伯彝簋.”
“哎~~~你這就問對了,云夢澤可是不一般啊。你們給的情報還是有很大的誤差,我跟你說”許宣立刻起手打斷。
雖然是來請罪的,但是順序不能錯。
先表功,再訴苦,最后才是請罪。
只是老沈可是個急性子。
伯彝簋可是書院至寶,他這次是背著其他教習(xí)偷偷借出去的。要是被那群老學(xué)究知道了,非得把他的胡子揪光不可。
表示得趕緊把簋還回去。
多少陰謀都是臨門一腳太拖延導(dǎo)致敗露出去,咱可不能犯錯。
許宣一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
“嘩啦”一下解開包袱,直接掏出青銅簋,當(dāng)著沈山長的面掀開了蓋子。
“嘶~~~~”
空氣瞬間凝固。空蕩蕩的簋身泛著冷光,手掌印略微有些刺眼,指紋都印上去了。
許宣屏住呼吸,等待預(yù)料中的雷霆之怒。
甚至玉壺之中已經(jīng)備好了藤條。
小青那家伙雖然擅長胡說八道,但仔細(xì)想想把人家書院祭祀不知多少年的五谷全部扔光,只用藤條抽一抽絕對是純賺。
然而沈山長只是沉默地接過青銅簋,手指輕輕撫過簋身上那些深深淺淺的手印,像是在閱讀一場驚心動魄的死戰(zhàn)。
“這次是我不對了。”老頭突然開口,聲音低沉。
嗯?唉?這?
許宣茫然,咱倆頻道不對吧。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挨罵、挨打、被逐出書院,甚至更糟.卻唯獨(dú)沒料到這一出。
接下來這位名震江南的白鹿書院山長,竟然向許宣深深鞠了一躬。
眼神中是許宣從未見過的愧疚:“我明知云夢澤兇險,還讓你帶著伯彝簋去冒險”
“不是.山長您別這樣!”許宣慌忙扶起沈山長,“其實(shí).其實(shí)”
語氣有些猶疑地說道:
“其實(shí)也不能全怪您”
圣父到底是圣父,話風(fēng)順著就擺了過來。
在道德的邊緣來回游走的圣父覺得自己這是在維護(hù)和白鹿洞書院的友誼。
隨后痛心疾首地表示是自己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雙方就此展開了一陣?yán)丁?
沈山長的眼神讓他意識到問題所在——兩人對“兇險”的定義天差地別。
對許宣來說經(jīng)歷的生死絕境太多,云夢澤之行充其量算個大型副本,有難度,但遠(yuǎn)談不上絕望。
而沈山長雖然年輕時也闖蕩四方,但比起某人怪物的經(jīng)歷,終究還是還行的程度。
在他看來,能把許宣逼到用光所有五谷的險境,必定是極其慘烈的,九死一生的絕境。
人能夠活著回來已經(jīng)是萬幸,自己這個始作俑者難辭其咎。
“漢文啊”沈山長嘆息著拍了拍許宣的肩膀,“在錢塘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是個有能耐有道德的書生。”
“現(xiàn)在看來在品德這方面我已經(jīng)不配再點(diǎn)評你了。”
“至于寶物,只是外物,比不得人重要。“
要不人家是白鹿書院的山長呢,這心胸,這氣度,活該他名滿江南。
“山長!“許宣覺得這個話題可以暫且擱置一下,再說下去咱老許就成真正的好人了。
往常都是給宋青天上的道德綁架,自己可不能真吃了。
接下來的話題就轉(zhuǎn)為現(xiàn)實(shí)問題,那就是這空蕩蕩的伯彝簋該怎么辦。
下半年的秋祭該怎么辦?“
伯彝簋可是祭祀大典上的關(guān)鍵祭器,到時候眾目睽睽之下,山長要從中取五谷撒向四方。現(xiàn)在里面空空如也,豈不是.
沈山長捋了捋胡須,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離開片刻又鬼鬼祟祟地歸來,就如同前幾天偷拿伯彝簋時一樣。
左右張望一番,確認(rèn)四下無人后,突然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布袋,手法嫻熟地解開系繩,將里面的谷物“嘩啦”倒進(jìn)青銅簋中。
許宣瞪大眼睛。那不過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稻谷,黃澄澄的,連一粒帶顏色的都沒有,更別提什么愿力神異了。
“這”許宣指著簋中谷物,又看看沈山長淡定的表情,“您手法有些熟練啊?而且常備五谷是個什么操作?”
更可怕的是您竟然和小青的腦回路對上了?
所以她真的進(jìn)化了,而我落伍了?
沈山長“嘿嘿”一笑,將簋蓋輕輕合上:“其實(shí)多一把,少一把無所謂,大家就是求個好寓意。”
他拍了拍青銅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祭祀重在誠心,不在外物。
“再說祭器乃是重器,其他人輕易不能靠近,唯有本山長可以指定誰來捧著。只要我親自搬運(yùn),旁人發(fā)現(xiàn)不了端倪。”
許宣看著沈山長狡黠的表情,突然明白過來——這老頭子年輕時肯定沒少干類似的事!那些關(guān)于白鹿書院祭祀靈驗(yàn)的傳說,恐怕有一半得歸功于沈山長精湛的演技和手法。
“山長.“許宣忍不住笑了,“您可真是.”
“真是什么?“沈山長瞪眼。
“真是深謀遠(yuǎn)慮!“許宣趕緊改口,順手拍了個馬屁。
想不到最難辦的負(fù)荊請罪之事解決的如此完美。
離開書院的時候許宣還是非常慶幸的。
只能說老人家的智慧深不可測,同樣的問題,兩種解法,人家選中了最優(yōu)解。
以后白鹿書院出了什么事情咱老許可是不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