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城的雨夜中,無數人輾轉難眠。
許宣和小青也是一夜未眠,兩人趴在客房桌案前對著一張壽春城防圖指指點點,眼中閃著精明的光。
“這塊地好!離衙門近,鬧中取靜。”小青的指尖點在一處三進大院上。“周邊達官貴人也多,方便發展。”
“俗氣。”許宣笑著搖頭,除了這里再要這里好了,用筆尖勾畫出運河碼頭邊的連片商鋪,“既能開醫館,還能當貨棧。”
不愧是堂主,出手就是闊綽。
兩人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何刺史大手一揮將地契奉上的場景。
畢竟這位大人連寺廟都能連捐七座,報答救命之恩豈會小氣。
與此同時,八百里加急的密報已飛馳入京。
鷂鷹,飛鴿,還有妖物,鬼怪等等手段豐富了這個世界的通訊行業。
國師府的燈燭徹夜未熄。
盯著密信,手中茶盞“咔嚓”裂開一道縫:“應該不是丹丸破裂了吧?”
雖然嘴里是這么說的,但心里已經有了八分篤定。
畢竟何充是個沒有野心,只想多活一段時間的人。光是專屬的醫療團隊里都有幾個九州知名的大夫,所以不會輕易犯病。
這神丹發下去后諸多大員之中他也是排在前列吞服的,可謂是省心又省力。
“有陛下賜的龍氣遮掩,加上血肉同化之術……”國師百思不得其解,“除非是……又有子孫犯病了?”
想到蘇州一案中暴露的原因是花柳之病它就有些無語。
人類確實很難琢磨啊。
“希望他能死的干脆一些,或者我想辦法施展一些手法.”
它焦躁地踱步到窗前。
臉上覆蓋的慈悲有了絲絲裂縫,露出些許本相。
而雨幕中,皇宮方向同樣燈火通明——顯然晉帝也收到了消息。
腦瓜子瞬間就跟炸了一樣。
不是……這兩年朕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如此倒霉。
莫非是大儺之時折損的氣運反噬?
亦或是上天對于帝王長生的警告?
種種煩惱接踵而至,他嘆氣之后也只能做一些補救工作。
比如準備好收回持節,比如找好背鍋對象,比如暗中拉攏。
政治生物正在思索著局面的發展。
“唉~~~若你死了,朕會善待何氏后人。若你沒死……也希望咱們君臣摒棄前嫌。”
“長生之位終究是可以允你一起的。”
至于半夜何家的孝子賢孫們也是一點睡不著,各種折騰。
請來的正的,邪的,九州的,外海的各路豪杰全部都在暗中發力。
就這樣在人們的愿力之中生生死死又混雜在了一起,一時看不分明。
結果一夜過后,何刺史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感受著虛弱無力的四肢,枯竭如涸澤的氣血,卻意外地沒有半分惱怒,反而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慶幸。
“活著……真好。”
顫巍巍地抬手,看著陽光下自己枯瘦的手背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的很難看。
曾幾何時,他嘲笑金殿上那位沉迷煉丹的皇帝,可此刻才真正明白——
原來能呼吸、能睜眼、能感受到晨光拂面,已是莫大的幸福。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而年歲愈長這份恐懼便愈深。
權勢、富貴、名望,在死亡面前都成了虛妄。
忽然想起自己捐建的七座寺廟,那些金身佛像的眼中,是否也藏著同樣的畏懼?
刺史活過來了。
這個消息就如同一陣風,傳遍了壽春城,傳遍了揚州。
就在這當口禪智寺的大師“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一身僧袍還沾著晨露,儼然一副日夜兼程的模樣。
“阿彌陀佛!”大師雙手合十,寶相莊嚴,“老衲特攜本寺至寶,為大人祛除病氣!”
說著從懷中捧出一枚瑩潤如玉的舍利子,頓時滿室生香。
何刺史看著這和尚一臉慈悲相,心里跟明鏡似的——昨兒個出事時跑得比誰都快,現在倒來獻寶了?
“大師有心了。”面無表情地接過舍利子,順手塞進袖袋,“還請回寺為本官多念幾日《金剛經》。
大師的嘴角抽了抽。
那舍利子可是鎮寺之寶啊!他本想著走個過場就收回,哪曾想……
“大人,這舍利需以佛法溫養……”
“嗯?”何充一個眼神掃過來。
大師立刻改口:“……不過放在大人身邊時常護持您的身體,也是它的造化!”
退出房門時,大師回頭看了眼正在把玩舍利子的刺史暗自嘆息。
經歷過生死劫,有人會看破紅塵,有人卻愈發貪戀權勢富貴——這位大人,顯然不是前者。
“罷了……”大師搖搖頭,“等他死后再迎回舍利吧。”
反正他們佛門中人,最擅長的就是……等。
這和尚,倒是想得開。
接下來何刺史沒有急著召集幕僚或心腹。
只要他還活著揚州的天就塌不下來。
眼下最要緊的,是請那位能把自己從鬼門關拉回來的許神醫好好談談。
自己之前只知道對方才名遠播還開了個醫館,沒想到醫術竟然如此通神。
他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問這位神醫。
此刻,醫術大于才華。
當看到許宣蒼白如紙的臉色時,饒是何充這樣的官場老手也不禁動容:“許先生……辛苦了。”
瞧瞧!這才是真正的醫者仁心啊!為了救自己竟憔悴成這樣!
關心幾句之后……話風一轉就開始詢問自己的病情。
曾經有感動,但感動不長存。
“許先生,我……”
就像是一個普通上年紀的老人一樣開始訴說自己的飲食習慣以及病例,諱疾忌醫這種陋習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
更主要的是希望借助對方的經驗來做一個判斷。
畢竟自己平常各種防護措施都做的很好,年紀大了也不近女色,實在想不通是在哪里中的招。
許宣聞言,目光意味深長地在屋內掃視一圈。
何充會意,當即揮手:“都退下。”
轉眼間,靜室內只剩三人——何充、許宣,還有昨日那個忠心耿耿的護衛。
起手,搖頭嘆氣。
搞得對面兩人心頭一緊。
“先說病情,《黃帝內經·素問·診要經終論篇第十六》有云:凡刺胸腹者,必避五臟。中心者環死,中脾者五日死,中腎者七日死,中肺者五日死,中鬲者,皆為傷中,其病雖愈,不過一歲必死。”
“我當時是等到您處于生死之間時取出了罪魁禍首,然后再以七星續命補上了斷路。”
“刺史大人您現在心脈受損,臟器缺失,雖以補天之法續接前路,但終不長久。”
“至于病因嘛……”
也沒賣關子,從袖中取出一個琉璃瓶,里面赫然是一只通體紫黑、紅眼猙獰的蜈蚣!
那蜈蚣感應到活人氣息,瘋狂撞擊瓶壁,口器張合間滴落毒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