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一座很有意思的佛塔。
它矗立在西湖畔已有百年,卻像被施了遺忘咒似的,游船畫舫從不在此停靠,文人墨客的詩詞里也鮮少提及。
就連最愛獵奇的書院學子,走到這里都會不自覺地繞道而行。
張四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作為新入職的更夫他跟著老李頭巡夜半個月了,每次路過雷峰塔都覺得后頸發涼。
老李頭總說這是“佛門清凈地,陽氣重,只有心里有鬼的才會感覺陰冷。”
可今晚.“咦?”
張四猛地剎住腳步,銅鑼差點脫手。他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雷峰塔.不見了?!
不是被云霧遮掩,不是燈火暗淡,而是徹徹底底的消失。原本塔基所在的位置,此刻只剩一片朦朧的月光,連磚石痕跡都沒留下。
那么大一座七層佛塔怎么能消失呢?
當即腦海中就想到了三年來錢塘這個地方發生的諸多離奇事件,包括白日驚雷,西湖見龍,夜半鬼哭,靈隱封山,五毒入城等等
霎時間白毛汗就出來了。
雷峰神隱?!
也不知是腦子被嚇得機靈了,還是本身有點運道,竟然在這個時候還琢磨出個事件名稱,不愧是離張三只差一步的男人。
正準備搞出點動靜跑路的張四突然頓住。
突然眼前一花。
仿佛有人掀開一層無形的紗幔,那座七層佛塔就這么憑空出現在月光下。
塔頂還亮著詭異的金光,在夜色中勾勒出清晰的輪廓,每一層檐角的風鈴都在無風自動,叮當作響。
“這這.”
張四舉著銅鑼僵在原地,冷汗順著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方才明明空無一物的地方,此刻佛塔巍然矗立,連塔身上“雷峰塔”三個鎏金大字都清晰可見——就像它從未消失過一樣。
“見鬼了”他狠狠掐了把大腿,疼得齜牙咧嘴,“難不成我眼花了?自己嚇自己?”
張四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逃離現場。銅鑼在青石路上顛得哐當作響。
翌日清晨,“雷峰夜現”的故事就傳遍了錢塘茶肆。
而塔里的許宣渾然不知自己又多了一個小故事,還在琢磨剛剛發生的事情呢。
“這塔,通靈了啊。”
想想也是,作為白蓮圣父的閉關之地,這塔早已不是普通的磚石建筑。
主打的就是一個安全。
距離白娘娘和于公的距離都非常近,哪個邪魔過來都是找死。
還供奉了地藏本愿經,凈土宗三宗一論,觀音心經,以及諸多寶貝,更別說自己還偷偷改造過。
所以越發不凡,想不通靈都難。
許宣放下心思,繼續喝藥。
這十幾天來,他的意識就像泡在溫水里,時沉時浮,直到今日才算是正式清醒。
肉身強大固然所向披靡,但每次重傷后的恢復過程都堪稱折磨。
這具早已超脫凡俗的軀體,如今就像個無底洞般貪婪地吞噬著天地靈氣。
南極仙草重塑的仙肌玉骨,人族氣運淬煉的玉髓虹精.這些超凡特質在賦予他強大力量的同時,也讓恢復成本呈幾何倍數增長。
人身小宇宙這話不是白說的。
而許宣在踏入修行之后就已經開始超脫基本的人身標準,肉身更是多次進化,細胞之中不只是通過ATP的生成與消耗能量。
所以欠缺的物質基礎也是一個天文數字。
想想都讓一般人絕望。
但這只是圣父身上最微不足道的麻煩。
更棘手的是那些嵌在神魂深處的“雜質”。
許宣閉目內視,只見識海中漂浮著無數璀璨而危險的道則碎片——那是云夢澤崩解時濺射的秘境本源。
它們如星辰般絢爛,卻帶著致命的排斥性,每時每刻都在與白蓮法相發生劇烈碰撞。
而最陰毒的,是纏繞在元神上的縷縷黑氣。
“云夢的詛咒么.”
他仿佛又聽見那日秘境崩塌時,萬千妖魂的凄厲哀嚎。
這些怨念比洞庭湖底的沉積物更加黏稠,即便以紅蓮業火灼燒也僅能暫時壓制。
長江龍君之所以如此迅猛的阻止許宣點香,就是因為這家伙頭上的因果源頭又大了一圈。
強殺云中君的時候固然很爽,但付出的代價就是差點同歸于盡。
云夢求生的意志也不比洞庭怨念差,被真空家鄉撞裂后最仇視的人必須是圣父啊。
“哎,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許宣假模假樣地對著空氣作了個揖,算是給云夢澤上了炷香。
不是愧疚,而是這事沒完。
然后捏著鼻子,視死如歸地捧起那碗冒著詭異紫煙的湯藥。
吸溜——
“嘶~~~~”
藥汁入口的瞬間,他整張臉都扭曲成了抽象畫。這味道就像把臭豆腐、鯡魚罐頭和黃連汁丟進煉丹爐,又加了二兩鶴頂紅調味。
“這藥真尼.不好喝。”
差點脫口而出的臟話在舌尖轉了三圈,最終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堂堂保安堂話事人、杏林界號稱“神鬼莫測”的許神醫,此刻竟被一碗湯藥逼得差點破功。
呼~~~
話說黎山門下原來不止會調和坎離,降服龍虎煉金丹,竟然連湯藥之法也是略懂。
還真有幾分宇宙大爆炸的感覺,這星辰之道入藥當真是很有力量啊。
這半個月來白素貞每日都會熬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送來,滋味.一言難盡。
你要不會煎藥就別煎,是不是看我不順眼要毒殺了本相公。
但有一說一,療效是真好。
體內糾纏在一起的道則瞬間被流星轟碎了不少,還有不少殘渣被大日之力融成虛無。
原本布滿裂紋的皮膚已經愈合大半,至少不再像件隨時會碎掉的瓷器。
就是這愈合過程實在煎熬,每次喝藥都像在渡劫。
“剩下的傷.”他低頭看了看胸口尚未消退的蛛網狀裂痕,“聽天由命吧。”
來到塔中半月有余,許宣也準備再次出山。
推開塵封半月的塔門,月光如水般傾瀉在他身上,青衫依舊。
活動了下筋骨,關節發出清脆的爆響,疼痛感在可以忍受的范圍內就沒有問題。
外界的風暴已經吹到了錢塘,現在需要人去主持大局。
風雨欲來?
不,我就是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