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遞上一枚泛著寒光的魚鰾,正是那妖物的憑證。
許宣接過魚鰾,指腹摩挲著上面細密的紋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妖族被逼急了,連離水這種忌諱都顧不得了。”
當即提筆修書,要求保安堂在沿岸陸地也布下防線。
三天后,考院外張貼鄉試榜單的日子終于到來。
這“桂榜”一張,便是魚躍龍門的時刻。
整個壽春城都沸騰了,街頭巷尾擠滿了面色各異的學生。
有人面如金紙,有人雙頰酡紅,更有人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揚州所有學子的命運,都系于這一紙榜單。
保安堂分部雖尚未正式開張,許宣卻早已命人備下酒水糕點,將廳堂布置得溫馨雅致。
特意邀請相熟的學子們在此等候放榜,也好有個照應,之后會有人前來報喜討賞的。
此刻廳內坐著十幾位學生個個面色凝重,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些平日里自詡才高八斗的天之驕子也免不了俗。什么養氣功夫、君子風度,早被拋到九霄云外。
畢竟這一紙榜單,便是天壤之別的分水嶺。
就連剛從洞庭前線趕回來的“三奇”都神色各異。
平日里最跳脫的季瑞此刻呆若木雞,活像書院里那塊風吹雨打都不動的刻字石碑。
只見他機械地端起茶盞,一口一杯地灌著茶水;抓起糕點,一塊接一塊地往嘴里塞;甚至無意識地揪過身旁白鹿的鬃毛擦嘴——可憐的白鹿翻著白眼,卻不敢動彈。
作為“三奇”中實力墊底的那個,季瑞此刻的緊張簡直要從每個毛孔里溢出來。
揚州這等科舉大省,鄉試錄取不過百人左右。
雖說三大書院底蘊深厚,但民間也不乏藏龍臥虎之輩,再加上考場上的種種變數,誰敢打包票一定能中?
若是三年前,以他當時的水平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自然是可以繼續風流快活。
可自從跟著許師修行,不僅學問突飛猛進,連帶著心氣也水漲船高。
如今野望既生,就怕……
偷眼瞄向早同學和寧采臣——萬一這兩位摯友金榜題名,唯獨自己名落孫山,“三奇”豈不成了“二奇”?
光是想想這個可能,他就覺得天都要塌了。
此時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場間竟然無人敢動,許宣只能示意石王去開門。
那報喜人剛拍開門,迎面就撞見一個身高九尺、面容冷硬的巨人,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慌忙核對手中名冊——沒走錯啊?
待看到院中聚集的眾多學子這才松了口氣。
頂著眾人灼熱得幾乎要噴火的目光,他咽了口唾沫高聲唱道:“捷報——季老爺高中第九十二名!”
季瑞只覺得“嗡”的一聲,耳邊仿佛有千萬只蜜蜂同時振翅。
我中了?是我中了!竟然是我中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炸開的瞬間整個人像裝了彈簧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先是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隨即——“哈哈哈哈!”
季瑞仰天大笑,雙手叉腰,在院中轉著圈喊道:“我!季瑞!季漢卿!中舉了!”
狂喜之下一把掏出隨身錢袋,看都不看就塞給報喜人。
那沉甸甸的分量嚇得對方連連擺手——這厚度,怕是能把人砸出個好歹來!
出門不到三百米都得死個七八回。
最后還是許宣看不過眼,笑著從中抽回大半,只留了適度的喜錢。
那報喜人這才千恩萬謝地收下,心里樂開了花——這趟差事真是搶對了,光這一家的賞錢就夠在壽春買間小院了。
院中其他學子見狀,眼中的羨慕幾乎要化為實質。
早同學和寧采臣相視一笑,既為摯友高興,又不禁更加緊張起來——下一個報喜的,會是誰呢?
季瑞此刻紅光滿面,招手喚來隨行小廝,讓他快馬加鞭趕回家中報喜。
至于自己嘛——當然要留在這里陪好兄弟們等結果。
重新落座時,這位新科舉人已經徹底放松下來。
他翹著二郎腿,老神在在地開始安慰起其他同窗:“諸位莫慌,中舉雖有些難度,但也就那么回事……”
“想當初我也是……”
說著還搖頭晃腦地要吟詩助興,結果被早同學狠狠瞪了幾眼,這才訕訕地閉上嘴。
只是他這副志得意滿的模樣,反而讓院中氣氛更加焦灼。
其他學子心里都開始打起鼓來——按照往年揚州鄉試的錄取人數,再對比季瑞如今的水平……
“嗚……“
突然有人掩面痛哭。這位來自崇綺書院的學子突然意識到季瑞經過許師的特訓后,學問早已突飛猛進,在這群人中已是上等水平。
若是連他都只排在九十二名……院中頓時一邊紅紅火火,一邊愁云慘淡。
就連向來低調的寧采臣此刻也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指節發白。早同學雖然面色如常,但杯中茶水早已涼透卻渾然不覺。
就在這壓抑到極點的時刻,遠處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這一次,馬蹄聲依舊停在了院門前。
“捷報——寧老爺高中第四十二名!“
報喜人的聲音剛落,院中突然爆發出幾聲嚎啕大哭——不是寧采臣,而是其他幾位同窗。
如果說季瑞的名次還有爭議,那么寧采臣的才學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十年寒窗苦讀終究是名落孫山,悲從心中來,控制不住。
許宣這個時候才明白一件事,為什么大家都喜歡聚到一起等喜報。
原來這也是勝利者的play一部分啊。
看來自己還是想的不周到啊,不應該匯聚眾人于一處。
報喜人一臉淡定地看著這群又哭又笑的讀書人,直到許宣又遞上一份賞錢,才千恩萬謝地退下。
院中的氣氛已經從焦灼變成了死寂。有人開始掐算:錄取百人,已報兩人,剩下的名額……
當第三次敲門聲響起時,早同學試圖淡定從容的起身,只是不小心撞翻了石桌,撒了一地的瓜果。
接過報喜條子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然后再上揚,再上揚,終究是沒有維持住,破了功。
這一刻,院中徹底鴉雀無聲。
幾位學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要告辭,卻被許宣攔住,示意石王將人扶到后院休息。
“此時心神受損,氣運低迷,路上恐有邪祟作亂。“說著親自給每人奉上一盞安神茶,“不如在此歇息片刻,待心神平復再走不遲。“
季瑞和寧采臣對視一眼,默契地收起喜色,準備去后院安慰落第的同窗。
這時幾位灑脫些的學子已經調整好情緒,轉而關心起許教習。
論學問深淺,這位教習先生才是當之無愧的魁首。
正說話間,遠處傳來震天的鑼鼓聲。一隊報喜人簇擁著來到院前,為首的差役高聲唱道:
“捷報——錢塘縣許老爺高中揚州鄉試第一名!”
解元!
許宣微微一笑,對這個結果稍有意外。
心知自己能中舉是必然,但能摘得解元,恐怕還是儒家先賢看在維護正道的份上抬了一手。
作為修行者,尤其專精神魂一道,在科場本就占盡優勢,這份喜悅對他而言不過爾爾。
但其他學子卻不知內情。霎時間院中陰霾一掃而空,眾人紛紛上前道賀。
那些方才還黯然神傷的學子,此刻也都強忍失落,真心實意地向許宣行禮。
這可是他們的授業恩師,更是未來仕途上最可靠的人脈。
以許教習的才學,即便到了洛陽也是頂尖人物。說不定三年之后,他們這些人都要仰仗這位大佬提攜呢。
崇綺書院招收的本就是人中龍鳳,短暫的失態后,理智很快重新占據上風。
年輕人到底心性豁達,若是換成學堂里那些考了一輩子的老秀才,此刻怕是要嫉妒得吐唾沫了。
季瑞興奮地拍著第一次見面的石王的肩膀:“我就知道!許師出手,必是頭名!“
石頭人被他拍得咚咚作響,卻也不惱,只是默默又去備了些茶點。
早同學望著被眾人簇擁的許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轉頭對寧采臣低聲道:“你說……許師帶隊參加明年的會試……“
寧采臣輕輕點頭。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先生若去了洛陽……那真的很有意思了。
事后統計,這一科鄉試崇綺書院共有十五人中舉,堪稱空前盛況,將覲天書院遠遠甩在身后。
而更令人驚嘆的是,許教習與顧教授主持的教學改革項目所收的二十名學員中竟有五人金榜題名,這般成材率簡直堪稱奇跡。
雖然如今的許宣已不需要靠科舉成績來鞏固在書院的地位,但這樣的成果無疑為他的教學理念提供了最有力的證明。
改革之路,終見曙光。
中舉當日賀客便絡繹不絕,索性在保安堂名下最好的酒樓設宴,廣發請帖,邀集壽春各界名流賞花飲酒,權作離別之宴。
宴席之上冠蓋云集,就連何刺史都親臨道賀,驚得在場賓客暗自咋舌。這位許解元當真是手眼通天,背景深不可測。
觥籌交錯間季瑞喝得滿面紅光,拉著同窗們挨個給許宣敬酒,起哄的時候永遠都少不了他。
然后被自己老爹錘了一下,直呼混賬東西不敬師長。然后自己帶著朋友們舉著酒杯給許大人敬酒。
實話實說,要不是知道許大人不喜歡別人跪他,季父是真想給人家磕上幾百個頭的。
就自己兒子什么德行誰不知道,結果咸魚翻身,還一飛沖天。
這賺大了啊。
反正祖墳沒了,拜誰不是拜呢。
寧采臣則與幾位新科舉人討論著來年進京趕考的事宜,大家準備結伴上洛陽。
此時有人提議若是能跟許師一同走就最好了,引得一片贊同。
只是寧同學似乎面有難色,他覺得三奇組合已經很危險了,再跟著許師總不能躺著血海去洛陽吧。
早同學則是和三杰在閑聊,作為書院的兩大知名組合能共同出彩,也是一鐘緣分。
錢仲玉到現在也不明白季瑞那種人也能考上。
謝玉卻覺得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他一直很關注季瑞的成長速度。畢竟一個庸才得成長路線更有價值。
然后轉頭和早同學商量要不要咱們六個一起走,這也算是一場至關重要的游學之旅。
謝家安排的路線他不喜歡,不如和同學們走一場北上之路。而且他是北地出身,還有一點人脈和經驗。
早同學表示需要考慮一下,考慮的原因和寧采臣想的一樣,怕拖累了三杰。
但又覺得以自身的實力應該也罩得住這世間大部分的麻煩,大不了向許師求救就是。
處于一種糾結之中。
一連數日的喧囂過后,許宣站在酒樓高處望著河上的點點燈火長舒一口氣。
科舉的上半場終于塵埃落定。
現在也要回轉錢塘,去闖一闖最后的年關了。
就是心里有點慌是怎么回事?
總是讓敵人心慌的許白蓮感受到了一點點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