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中的伯奇突然微微抬起頭顱,看向了永州城外的戰(zhàn)場。
許宣站在雨中,每一滴落在皮膚上的雨珠都帶著刺骨的妖氣。當煙塵被暴雨沖刷殆盡時,他看到了令神魂戰(zhàn)栗的真相。
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有了些許絕望。
一條望不見首尾的巨蛇盤踞天地之間,每一片鱗甲都如宮殿般巨大,蛇軀游動時帶起的風壓將山巒夷為平地。先前以為的“血月”,不過是它微微瞇起的雙眼!
輕輕舞動便是地動山搖,尾巴一甩山崩地裂。
“這特么”許宣的喉嚨干澀得發(fā)疼,“.合理嗎?”
國師與蛇母好歹還算人間絕頂,他們拼死一戰(zhàn)尚能周旋。可眼前這玩意。
一尾掃斷三座山峰!吐息間瀟水倒流!就連漫天雷霆劈在它身上,都像撓癢癢!
“這是什么?!!!”
“白蛇?!你管這叫白蛇?!”
熟悉的黏糊蘿莉音在耳邊炸響,只是此刻尖銳到破音。許宣轉頭,看見寶青坊主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后,赤腳踩在泥里,尾巴炸開的樣子非常狼狽。
原來是‘奇兵’寶青坊主。
就好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許宣趕忙發(fā)問:“有什么方法可以制住小白嗎?”
問題明顯超綱了,坊主也是很茫然。
“姐姐——!”
小青從廢墟中沖出,鱗甲破碎的雙手抓住許宣衣領:“你不是詭計多端嗎?快想辦法啊!”
許宣苦笑搖頭。三人仰頭望著那盤繞天地的巨蛇,只覺自己渺小如螻蟻。
巨蛇每一次呼吸都引發(fā)颶風,每一片鱗甲開合間吞吐著最原始的天地靈氣,時空仿佛在此刻倒流。
“上吧。”許宣突然拔出雙劍,“總不能看著祂把繼續(xù)下去,我們需要幫助小白冷靜下來。”
起碼祂沒有表現出對自己等人的敵意。
三道身影義無反顧沖向巨蛇。
許宣激活金光咒,手持雌雄劍;小青亮出披掛,手中束龍筋發(fā)出璀璨金光。
坊主更是豁出去了,四尾妖狐本相頂天立地,祭出本命妖丹,還有幾十件法寶。
然后
“啪!”
巨蛇只是無意間擺了擺尾,三人就像蒼蠅般被拍進山體。
那些曾讓國師飲恨的法寶,打在蛇鱗上連火星都濺不起來。
“原來.”許宣咳著血從巖縫里爬出,“不是沒敵意是根本感覺不到我們啊!”
頂峰就是頂峰,已經不是通過法寶可以彌補差距的。
隨后他們就發(fā)現了更糟糕的事情,風雨的無情正在體現出來。
隨著白蛇的舞動,風雨,洪水襲來,世界仿佛陷入了毀滅的前奏之中。
無意識的她正在毀滅一切。
到了此時已經不分人,蛇,或者其他的妖魔鬼怪,都在平等的被毀滅。
“先救人!”
開啟金光咒的許宣就像是燈火一樣給黑暗中擠入了一絲希望。
一個,兩個,三個.無數人被救到了高處,但也只是暫時安全,山洪還在沒有規(guī)律的出現,大地也在開啟新的裂縫,死亡的氣息遠比生命的希望要多得多。
許宣站在搖搖欲墜的山崖上,眼睜睜看著山洪吞沒捕蛇村。
那些他熟悉的茅草屋如積木般被沖散,老村長死死抱著的祠堂梁柱在洪水中斷成兩截,孩子們常玩耍的吊橋全部成為了斷橋。
山崖變成了瀑布,家園被毀滅只在轉瞬之間。
前去救援也是束手無策。法力在此時不過是杯水車薪。
最后靠著坊主的協助才救下了部分村民,但心情非常沉重。
死人了。
負面的情緒開始蔓延,他也不過是穿越半月時光,如何能冷的下心不管不顧呢。
小白不再是溫柔的小白,而是滅世的巨蟒。就在自己眼前奪走了無數生命。
永州城的方向更如末日。
瀟水倒灌入城,九街十八巷成了河道;百年牌坊群轟然倒塌,砸起沖天水花;
最可怕的是那些在水中沉浮的身影,有穿官袍的,有披鎧甲的,也有鱗片還沒褪凈的小妖.
在滅世天災面前,眾生平等。
許宣站在泥濘中,心中自責不已。
這半個月來,他算計國師、戲耍蛇母,甚至敢跟寶青坊主討價還價
可此刻,所有智謀都成了笑話。
“怎么會這樣.”他盯著云層中若隱若現的蛇影,“明明你”
“殺了白蛇。”這是坊主說的。
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戲謔,冷冰冰的看著遠處陰影之中的滅世巨蛇,它還在狂舞,它根本不在意被毀滅生靈,這是最極致的惡。
寶青坊還有法陣阻攔,但基業(yè)已毀。
永州城內尚有大半人還在掙扎,靠著法寶堵住了四個城門以及水道只是臨時的方法,早晚會被洪水沖垮。
“你瘋了?!”小青蛇尾橫掃,震碎半座屋檐,“那是我姐姐!”
坊主不答,只是指向永州城。
小青的鱗片劇烈開合,她突然沖向許宣:“你說話啊!你不是最有辦法嗎?!”
沉默之后青蛇緩緩癱在屋檐之上。
她向來自私,可以眼都不眨地看千萬人去死.可若活下來的是個日夜被愧疚折磨的小白呢?
會不會死亡才是最溫柔的結局?
許宣一言不發(fā),任由狂風暴雨拍打著自己,聽著城中的哭嚎之聲,感受著城中之中的怨念,感受著來自山川之中死去生靈的意志。
他們都想殺她。
若想拯救
天秤的兩方出現了傾斜。
“怎么殺。”
聲音很輕,卻在暴雨中清晰可聞。他抬手抹去臉上雨水,指尖金光咒殘余的微光映出眼底決絕。
心中有情,但可以斬。
正在狂舞滅世之中的白蛇微微一頓,腦后的一片鱗片緩緩發(fā)光。
白素貞想要的結果出現了,她真的很懂許宣,也很懂自己的本性。
明白若是天秤的另一邊是許宣自己的性命都不行。
唯有把蒼生放上天平另一端.
等他親手舉起斬情之刃,等這場跨越千年的劫數,終于迎來最痛卻也最溫柔的解法.
三年時間,日日夜夜的觀察,就為了這一刻。
“即便是夢.對不起!”
城外。
回龍塔廢墟在暴雨中沉默矗立,那尊失了金身的石佛低眉垂目,雨水順著慈悲的眉眼淌下,竟像在流淚。
許宣仰頭與佛像對視,突然嗤笑一聲:“佛祖.也會有情嗎?”
無人應答,唯有驚雷炸響。
坊主拽著他躍入地宮,濕漉漉的狐尾掃過青銅星圖。當機關轉動,中央那根通天鎮(zhèn)妖柱緩緩升起時,許宣瞳孔驟縮。
這哪是什么石柱?
分明是一柄倒插的巨劍!
柱身纏繞的鎖鏈褪去后,露出密密麻麻的金光咒文。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當許宣第二次念起,整座地宮突然劇烈震顫,竟讓劍身產生共鳴。
“廣修萬劫,證吾神通!”
金光暴漲間,石皮剝落。一柄通體如玉的長劍懸浮空中,劍脊流淌著星河般的光暈。
伸手的剎那,劍柄自動貼合他掌心血痕。
就好像這根本就是為他準備的。
暴雨如注,許宣提劍走向地宮出口。劍鋒所指之處,雨幕自動分開一條路。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佛像,石佛低垂的眼瞼似乎.又抬了抬?
三人趕回戰(zhàn)場時,天地已是一片混沌。
暴雨傾盆,狂風怒號,巨蛇的陰影籠罩四野,每一次翻滾都引得地動山搖。
許宣手握神劍,劍身金光流轉,卻在那滔天妖力前顯得如此微弱。
咬緊牙關,劍鋒所指之處,金光如細線般刺入雨幕,卻連觸及蛇鱗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打出風雨。
“我法力不足,有劍也無法斬蛇……”
這是何等絕望的場景。
小青突然上前一步,蛇瞳中閃過一絲決然。
“你我法力同源,可助你一臂之力。”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釘,“記住,讓小白……走得溫柔一些。”
太陰魔功從未有主動奉獻一說,但.
磅礴的法力入體,修為節(jié)節(jié)攀升。
許宣回頭雙目赤紅的看著對方,不論是從情感上,還是理性上都是最好的選擇。
強忍著內心的鞭打和刺痛沒有打斷這個過程,顫抖的身軀只是被精魄灌體時有些控制不住罷了。
他看著小青的鱗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看著她的身形逐漸模糊,看著她最終化作一條青翠小蛇,蜷縮在泥水中,眼中再無靈性,只有懵懂的天真。
坊主嘆息一聲,俯身將小青捧起,指尖拂過她冰涼的鱗片:“我會帶她回寶青坊,以靈藥溫養(yǎng),助她重開靈智。”
隨后看向許宣,狐尾在雨中低垂,“去吧,許宣。這是……最后的路了。”
“哈哈哈哈……”許宣仰頭慘笑,雨水從眼中滾落。
風來逼我,雨來催我。
我能做什么?!
神劍感應到他的悲愴,金光驟然暴漲,劍鳴如龍吟般響徹云霄。
金光咒文在雨中熠熠生輝,仿佛在嘲笑命運的無常。
只是護身神咒也無法驅散心中的那團火。
他無神兵時,神劍自投;他無法力時,小青以命相贈。
這算什么?天意弄人,還是因果輪回?
情能斬,可怒呢?!!!
只是他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猶豫,連憤怒都是不合時宜的。
洪水滔天,哀鴻遍野。
只身走入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