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劇情到了這里,已經不會有什么波瀾了。
許宣的金光咒在風雨中搖曳,卻始終不滅。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腳下泥濘翻涌,狂風如刀,妖氣如潮,可那層薄薄的金光卻像是世間最堅固的屏障,任由山海傾軋、劫難加身,亦無法撼動分毫。
“廣修億劫……”
他低聲念誦,金光流轉間,竟隱約有了一絲“萬法不侵”的意味。
終于,站在了白蛇面前。
那碩大的頭顱低垂下來,猩紅的豎瞳中,混亂的神魂在激烈掙扎。
某一刻妖氣稍斂,蛇瞳深處浮現出一絲清明。那是小白的意識,短暫地奪回了軀體的掌控。
目光落在許宣身上,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有深深的哀求。
不是求生。
而是求死。
她終究還是她,哪怕擁有滔天的法力、上古妖軀,哪怕神魂已被狂暴的妖性侵蝕,心卻從未變過。
許宣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他只是一個穿越半月的普通人,不是什么蓋世英雄,不是宿命之子。可此刻,他卻比任何人都要堅定。
“我答應過你的……”
他深吸一口氣,金光咒驟然爆發,長劍高舉,對準白蛇的眉心,狠狠刺下。
劍鋒破開妖力,撕裂鱗甲,深深沒入血肉。
太陰法力如決堤的洪水,瘋狂流逝,被那更高位的存在吞噬。可許宣只是死死握住劍柄,任由自己的力量被抽干。
“沒關系……”他低聲說道,嘴角溢出血絲,“你要的,都給你。”
鎮妖神劍的力量瞬間貫穿巨大的蛇身,從法軀到神魂都被凈化之力清洗。
劍鋒刺入的剎那,金光如潮水般擴散,沿著蛇軀的每一寸鱗甲流淌,所過之處妖氣潰散黑霧蒸騰。
白蛇龐大的身軀劇烈顫抖,仿佛承受著撕裂般的痛苦,卻又在金光中逐漸平靜。
她的神魂被層層剝離,那些被吞噬的混亂記憶、扭曲的欲望、狂暴的妖力,全都被神劍的凈化之力洗滌殆盡。
隨后,就好像電影大結局一樣。
一道璀璨的金色光環自蛇身迸發,如漣漪般橫掃四面八方。
風停了。
雨歇了。
翻涌的洪水不再肆虐,反而如退潮般緩緩消退,露出被淹沒的村莊、街道、田野。
陽光刺破厚重的烏云,金色的光束灑落大地,驅散了永州上空籠罩的陰霾。
仿佛正義戰勝了邪惡。
巨蛇從癲狂之中徹底脫離,巨大的蛇身開始縮小。
太陰真經的法力從她體內逸散,化作點點熒光,回歸天地。
這些力量滲入大地,修復著被洪水沖垮的山川,滋養著枯萎的草木。原本滿目瘡痍的世界,竟在死灰中重新燃起生機。
秋天的風里沒有了妖氣,卷走了陰霾,露出了藍天。
最終,小白又站在了原地。
眉間一道金色的痕跡如柳葉般纖細,像是神劍留下的最后印記,又像是某種宿命的烙印。
她笑了,笑得很好看,也很悲傷。
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晶瑩剔透,映著陽光,折射出無數復雜的情緒。
有不舍,有痛苦,有憤恨,有愛慕,也有委屈。
那滴淚落入泥土,轉瞬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
許宣沖上前,想要抱住她。可雙臂只攬住了一陣風。
身影如煙如霧,在他指尖觸碰的剎那,便隨風散去,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
非常簡單,沒有狗血的臨終告白,也沒有節外生枝的轉機。
就連那枚曾在最后時刻出手的發簪,也化作一縷流光飛向天際,最終融成一團白云,悠悠飄遠。
愛恨本是陰陽幻,一念執著入輪回。
大道無情生萬物,我亦化光歸太虛。
她的存在,本就是一場幻夢。如今夢醒,一切歸塵。
短短半月,許宣經歷了愛恨情仇,生死離別。
“漢文,該悟了。”
云端之上,真正的白素貞靜靜注視著他,眼中滿是期待。
地上的許宣,此刻確實悟到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風吹雨淋,日升月落。
三天三夜過去,當第四日的晨光灑落時,他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氣,眼中再無迷茫。
“原來如此。”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曾經流轉的太陰法力早已消散,但肉身卻仍被淬煉得堅韌無比。
既然悟了,那就去做。
走向戰場廢墟,從國師干癟的尸體上扒下那件暗紋流轉的法衣,抖了抖灰塵,直接披在身上。
“這可是好東西,不能糟蹋了。”
接著開始收拾殘局,斷裂的兵器、散落的符箓、殘破的法器,統統收進包袱。小青的雌雄雙劍、小白的璃龍寒光劍,也被他仔細擦拭,用布裹好,背在身后。
這些都是故人留下的東西。
找到正在清點損失的寶青坊主,簡單打了個招呼:
“我先走了。”
坊主狐耳微動,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揮了揮煙斗。
這個家伙太堅強了,或者說太恐怖了。根本不需要我多說什么。
許宣離開戰場后并沒有失去目標。
雖然失去了法力,但被太陰真經淬煉過的體魄仍在,放在江湖中,已是頂尖的橫練高手。
自然不會隱居山林,也沒有追尋虛無縹緲的仙道,而是走向了那些倒塌的房屋、淹沒的農田、哀哭的災民。
第一步先送村子里的人重返家園。
捕蛇村早已面目全非,吊橋斷裂,木樁歪斜,崖壁上的藤蔓被洪水沖刷得七零八落。
村民們站在廢墟前,有人低聲啜泣,有人沉默不語,還有人麻木地翻找著還能用的家當。
村長拄著半截木棍,咳嗽兩聲,站了出來。
“哭什么?屋子塌了再搭,橋斷了再修!”他嗓音沙啞,卻強撐著挺直腰板,“等收拾好了,咱們繼續捕蛇!”
有人小聲嘟囔:“可蛇都跑光了……”
“跑光了就再找!”村長瞪眼,“官老爺可不管咱們死活,該交的蛇一條不能少!”
許宣站在人群后忽然開口:“官老爺應該不收蛇了。”
四周一靜。
村長愣住,緩緩轉頭看他,渾濁的老眼眨了眨,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不收蛇了?那、那咱們拿什么交稅?拿什么換糧?”他哆嗦著抓住許宣的袖子,“阿宣,你說的是真的嗎?”
其他村民也慌了,捕蛇是玩命的活計,可若連這玩命的機會都沒了,他們只會死得更快。
許宣扶住村長顫抖的肩膀:“沒事,我會幫大家。”
村長的哭聲戛然而止。
是啊,三天前洪水肆虐時,阿宣一人扛起整根房梁救人,踏著浪頭如履平地。如今的阿宣,早不是當初那個半吊子大夫。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這么厲害,但總歸是好事。
接下來許宣沒有打算在村里留過多的時間,所以直接上手干活了。
靠著強大的體魄幫老人夯土砌墻,教年輕人用藤蔓編結新橋;指著遠處溶洞的方向,低聲告訴獵戶們哪里能挖到野參,哪片林子雨后會長菌子。
都不是什么正經路子。
可村民們聽得眼睛發亮。靠山吃山,能活命就不錯了。等收稅的差役來了,先躲進溶洞避風頭,剩下的……
“剩下的,我來想辦法。”許宣拍拍沾滿泥巴的褲腿,笑了笑。
云端之上,白素貞靜靜注視著下方的一切。
“還是那個許漢文……”她輕嘆一聲,眼底泛起一絲漣漪。
明明情劫已斬,這個世界卻仍未消散。她微微蹙眉,旋即釋然。
罷了,余情未了也是常理,時間自會抹平一切。
三日后,永州城。
洪水退去后的城池滿目瘡痍。
街道上堆著發黑的淤泥,倒塌的屋架橫七豎八。幾個衙役正指揮民夫,把無人認領的尸體用草席裹了,一車車運往城外亂葬崗。
“動作快些!再捂下去非得鬧瘟疫不可!”
街角傳來壓抑的哭聲,有個婦人抱著幼子坐在瓦礫堆里,連塊白布都找不到。
賣布料的鋪子早被泡爛了,如今滿城竟尋不出半匹完整的麻布來做喪幡。
忽然,一道身影逆著人流走來。
他穿著紫色的道袍,袖口高高挽起,肩上扛著鐵鍬,靴子上全是泥漿。
“大嬸,把孩子給我吧。”許宣蹲下身,從懷里摸出一塊干凈的粗布,“我用這個裹他。”
婦人呆愣著抬頭,見這道人竟用牙咬破手指,在布上畫了道歪歪扭扭的符。
“往生咒,我瞎畫的。”他咧嘴一笑,“但總比沒有強。”
從此,永州城里多了個奇怪的道人。
他清晨在城南幫老丈挖通堵塞的水溝,晌午去城北替寡婦修漏雨的屋頂。有孩童餓暈在路邊,就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摸出半塊炊餅;遇到地痞勒索災民,二話不說就沖上去。
硬是靠一身橫練筋骨以及一雙震天鐵掌把混混揍得哭爹喊娘。
用炙熱的感情鼓舞著大家的情緒。
洪水退去,永州城漸漸恢復生機。
許宣的活兒卻還沒完。
他開始在城里四處做法事。
富戶家死了老太爺,他拎著桃木劍,踩著七星步,念著半真半假的《度人經》,順帶還幫人看了看祖墳風水。
窮苦人家沒了孩子,他蹲在墻角,用炭筆畫了張歪歪扭扭的往生符,臨走還偷偷塞了幾個銅板。
服務態度極好,收費靈活,童叟無欺。
“許道人,您這般本事,怎么連個道觀都沒有?”某日,一位鄉紳忍不住問道。
許宣正啃著人家送的燒雞,聞言抹了抹嘴上的油,笑道:“誰說沒有?城外回龍塔就是貧道的地盤。”
鄉紳表情一僵:“可那……好像是座佛塔?”
“哎~~佛本是道嘛!”許宣一甩袖子,理直氣壯。
好家伙,這話可捅了馬蜂窩。
永州城的和尚們不干了!
“狂徒!安敢辱我佛門!”
當天下午,三個胖大和尚堵在回龍塔前,要“以佛法會道友”。
結果……
經文辯論某人大敗虧輸,但拳腳切磋曾經的太陰淬體豈是玩笑?三個和尚迭在一起,還沒他一只手摁得結實。
自此,回龍塔正式改姓“許”。
“道人奪佛塔”的軼事傳遍江南西道,許宣的名頭越發響亮。
有人說是妖道橫行,有人贊是真仙臨世。
之后許道人就開始一磚一瓦地重建回龍塔。
不急不躁,每日清晨便扛著工具上山,日落方歸。有人問他為何不用法術,他擺擺手笑道:“修行有所悟,十年百年,不過彈指。”
寶青坊主曾騎著木牛而來,倚著半截殘垣問他:
“缺人手材料嗎?本坊主一夜就能給你起座七層寶塔。”
許宣正蹲在地上和泥,頭也不抬:“不著急,慢慢來。”
坊主翻個白眼,甩著尾巴走了。
漸漸地,“許道人”成了永州境內最特別的存在。
他穿著那件改過的道袍,卻總往佛塔跑;他幫百姓修屋頂不收錢,只要幾塊青磚;他給富戶看風水,報酬是幾車木料。
最絕的是.當回龍塔終于有了遮風擋雨的頂,他竟挪了佛祖金身的位置,又在左邊擺了尊道祖像。
“拜兩個山門,總不會錯。”他振振有詞。
后來,他開始收留戰亂中的孤兒。
孩子們擠在尚未完工的塔里,許宣盤腿坐在蒲團上,面前攤著本《周易》。
“師父,這句‘潛龍勿用’何解?”
許宣撓撓頭,突然抄起木棍在地上畫了條歪歪扭扭的龍:“就是說,打架前要先裝孫子!”
“那‘亢龍有悔’呢?”
“打贏了別嘚瑟!”他啪地合上書,“問問問,問個錘子,為師帶你們實踐一下就知道了。”
誰也說不清這座半佛半道的破塔里,究竟走出了多少攪動風云的人物,九州的紛爭都在逐漸被梳理干凈,也有人說是在醞釀更大的戰火。
據說皇帝曾經以國師之位相邀都沒有請動這一位。
時光荏苒,一晃已是十年。
云端上的白素貞終于按捺不住,這夢境竟自行演化至今,遠超她的預料。
“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錯?”蹙眉輕語,玉指掐算間,眸中閃過一絲決然。
于是決定再次出手點化。
今日永州城中來了一位面貌普通的婦人,手拿一個錦匣,匣中一面青銅古鏡靜靜躺著,鏡緣蟠螭紋已磨得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