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見狀,也只得壓下不安,緊緊跟上。
雖然天機測算之法已被這詭異濃霧徹底混淆屏蔽,但法器之間預先設定的特殊聯通尚未被完全切斷。
“色無!堅持住!我們馬上就到!”李真人一邊疾馳,一邊對著羅盤急促回應。
羅盤之中立刻又傳來了“色無和尚”那倉皇焦慮、夾雜著劇烈喘息和金鐵交擊之聲的回應:
“快!快啊!那賤人夏姬不知如何竟與湖中潛藏的精怪聯手了!這遮天蔽日的大霧就是她們聯手搞的鬼!”
“再不來,她們就要跳入邗溝,借助水脈逃出生天了!”
“我…我快擋不住她們了!啊——!”
那聲音聽起來情勢萬分火急,甚至能聽到法術對轟的爆鳴和一聲短促的慘叫,仿佛下一秒就要潰敗。
李真人那點殘存的冷靜瞬間破功,臉色劇變。
再也顧不得保存實力,瘋狂催動法力加速,甚至忍痛掏出了壓箱底的“神行加速符”,不要錢似的拍在自己和身后一眾供奉身上,讓眾人的速度陡然又提升了三分!
他太清楚夏姬對賈家意味著什么了。
為了抓捕逃遁的夏姬,賈家這次近乎是下了血本,出動了一支極其可怕的力量。
不僅直接從徐州抽調了整整一支一千五百人的“牙門軍”精銳,全副武裝,配備強弓勁弩,奔赴廣陵郡。
這等規模的正規軍隊跨郡調動,在任何時候都是極其敏感且冒險的事情,足以驚動中樞。
即便以賈家的權勢也要承擔巨大風險、付出不小代價,其瘋狂程度可見一斑。
而賈家本家培養和網羅的修行供奉,更是直接出動了一半有余!
總共分為三支隊伍,分別負責搜索淮陰、盱眙、高郵三處疑似地點。
他正是負責高郵地區的總領隊!
若是夏姬真從他負責的區域、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那后果,簡直不敢想象!
想到這里,李真人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猛地張開自身法力結界,同時施展出一種“食炁”秘法,竟直接大口吞噬前方阻路的濃霧,強行開辟出一條短暫的通道,速度再次飆升!
而就在羅盤的另一端.
“大…大王,他們…他們一會兒就到。”
老和尚色無,此刻正卑躬屈膝,用最諂媚的語氣向眼前的“大魔王”展示著自己的價值,雙手恭敬地捧著那面仍在發光的羅盤。
“這羅盤是賈家特意請上清派高人煉制的‘雙生羅盤’,一套兩件,可在五十里內藉由法力互相傳訊,并能精準定位彼此方位……”
他一邊說著,眼角一邊驚恐地瞥向不遠處水邊那個沉默的龐大身影——石王。
只見石王正將巨掌按入高郵湖中,周身散發出浩瀚而晦澀的妖力波動,引動著整片湖域的水汽。
僅僅是逸散出的一絲法力余波,都讓色無和尚心膽俱裂,仿佛感受到毀天滅地般的威壓,生怕對方一個不高興就隨手把自己拍成齏粉。
心中叫苦不迭,瘋狂打鼓:真是離了大譜!為什么一個抓捕尸魔的任務里,會冒出這種境界高到沒邊的大妖王啊?!
覆蓋幾十里的云霧說放就放,這手段太可怕了!
以他這淺薄的境界,根本無法理解這是何等神通。
許宣看著石王施法的背影,眼中卻流露出一抹懷念之色。
此刻石王扎根水邊,周身妖力與湖水共鳴,施展的正是當年云中君親傳的“洞庭八百里云霧”之術的簡化版,此刻正在這長江北岸的高郵湖畔重現。
作為多功能寶藏護衛,石頭精再一次展現出了它無與倫比的“專業性”。
高郵湖雖遠不及洞庭浩瀚,但水汽極為充足。
輕而易舉地便完成了主場環境的布置,那彌漫數十里、混淆感知的濃霧,首要目標便是廢掉最麻煩的威脅,那支裝備精良的凡人軍隊的視野和協同作戰能力。
沒錯,在高郵,對許宣而言最麻煩的從來不是夏姬,也不是賈府的修行供奉。
而是那數量龐大、結成軍陣、配備了破魔弩箭的普通人族士兵。
一旦被軍陣纏住,即便能勝,也會徒增許多變數和不必要的殺戮。
人族氣運終究是繞不開的。
至于那些失去了軍隊掩護、又陷入云霧迷陣的修行者……
在許宣眼中,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或者說,是即將開啟的這場“殺劫”最好的祭品。
為了能讓余英男得以酣暢淋漓地復仇,斬斷心魔,他這個做堂主的可謂是煞費苦心,將一切都鋪墊妥當。
在等待敵人自投羅網的間隙,許宣看似隨意地向那諂媚的老和尚問道:
“老和尚,你叫色無……這個法號,聽著頗有淵源,難不成是出自般若學派的‘即色宗’?”
色無和尚聞言,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連忙應道:“大王明鑒,小僧……小僧正是即色宗出身。”
即色宗,亦是昔日般若學派“六家七宗”中的一支,主張“色即是空”,當年也曾顯赫一時,門人弟子談玄論道,聲名遠播。
許宣聞言,語氣平淡地追問:“既然如此,也曾是名門正朔,何必淪落至此,來給賈家當走狗?”
色無和尚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苦澀與窘迫。
低聲道:“不敢隱瞞大王…小僧的宗門,當年…當年也經歷了那場白蓮之亂,山門被破,典籍被焚掠一空,傳承功法也殘缺不全……弟子們星散流離,不得已,才只得來這紅塵濁世中,尋些機緣,艱難修行……”
……許宣頓時有點尷尬了。
合著這又是和白蓮教有淵源的?
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那…那個正往這邊趕的李道人,總不能也是這般情況吧?”
色無和尚為了活命,自然是知無不言:“回大王,李道人他…他原是樓觀道弟子。”
“叛逃出宗的原因,據說是他們那一支的祖師,當年被…被白蓮圣母親手打殺之后,便在門中失去了話語權。”
“所能分到的修行資源根本不足以支撐他突破境界……所以才轉而依托人間權勢,尋個出身。”
好好好。
許宣聽得一陣無語。
你們這一個個的,是組成了什么“復仇者聯盟”不成?
怎么繞來繞去,源頭都能扯到自家那位圣母大姐身上?
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索性保持了沉默。
然而色無和尚卻是心焦如焚,他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因為他真的不想死!
同來的那一隊供奉早已死得干干凈凈,自己又賣了李道人作為投名狀,已然是退路盡斷。
若是……
好吧,其實內心深處有種清晰的預感,這位“大魔王”恐怕根本就沒打算放過自己。
否則為何即便自己繳納了投名狀,對方也從未給出任何一句保證性的承諾。
在死亡陰影的步步緊逼下,內心那股被壓抑的憤恨與不甘如同毒火般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可那一絲渺茫的、或許能憑“有用”而換得生機的希望,又如同吊在眼前的胡蘿卜,讓他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煎熬,真真是如墜無間地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時,那羅盤再次亮起刺目的血光,李真人焦急的聲音從中傳出:
“色無!還有一盞茶的功夫我們就到了!你那邊情況如何了?!”
身處這無間地獄般煎熬中的老和尚,眼中驟然閃過一抹極其怨毒與瘋狂的光芒。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扭曲的稻草,對著羅盤嘶聲吼叫,聲音凄厲而逼真:
“快來!快啊!其他人都死了…都死了!但夏姬已被我拼死困住!她掙脫不了多久!快——!”
講話的同時,他竟還能分心二用,一手維持著羅盤傳訊,另一手暗中掐訣,以微末的法力和精巧的聲術模擬出激烈的法術對轟聲、夏姬尖銳的嘶吼以及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悶哼,營造出正在殊死搏斗的假象。
完成這逼真的表演后,他立刻主動切斷了鏈接,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那雙渾濁的老眼里只剩下扭曲的快意與徹底的瘋狂。
既然自己已身處無間地獄,那憑什么不能拖更多的人下來陪葬?!
不然…貧僧死也不甘心!
許宣這時倒是認真地看了一眼這狀若瘋魔的老和尚。
好濃烈的邪怨之氣!幾乎要凝成實質。
即色宗雖根源出自般若學派,以“緣起性空”為理論根基,認為萬物皆因緣和合而生,并無獨立不變的自性。
但其最大的問題,便在于始終未能真正放棄對“假有”的執著,容易墮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詭辯循環,于空有二邊皆不徹底。
而眼前這修行顯然不到家的色無和尚,在死亡的絕對高壓下,已然徹底墮入了魔道,心態變得更為極端偏執。
他明知已是死局,卻依舊死死盯著那根本不存在的虛幻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幻影。
許宣自始至終,根本未曾給予他任何生還的承諾。
一切“投名狀”,不過是在這極致恐懼下,色無和尚自我攻略、自我欺騙完成的扭曲選擇。
這,便是入了魔。
心魔已生,合理化了一切瘋狂行徑,只為換取那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可能”。
于是,就在這般極具諷刺與滑稽的氛圍下,李道人帶著一群煞氣騰騰、卻又被加速符和求生欲催得暈頭轉向的妖魔鬼怪,一頭沖破了濃霧的邊緣。
闖入了湖邊那片被石王法力刻意清出的、沒有霧氣的“舞臺”中央。
驚雷之聲在上空回蕩,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們看到了.
看到了一地狼藉不堪、死狀各異的同事尸首。
看到了跪伏在地、狀若瘋魔、臉上掛著詭異笑容的色無和尚。
看到了那尊如同亙古神山般沉默矗立、散發著令人窒息威壓的巨大石頭人。
更是看到了,那個站在所有景象中心,青衫磊落,面色平靜得仿佛只是在此地賞景的年輕書生——許宣。
“觀其形而見道骨,察其神而悟真機。”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道人心中第一時間涌現的,竟不是被欺騙的憤怒,也不是面對絕境的驚恐,而是一種近乎頓悟般的震撼與明澈。
修行多年,苦苦追尋而不得的真諦,似乎在眼前這詭異的場景、在那書生深不可測的平靜中,窺見了一絲模糊卻震撼人心的輪廓。
我竟然…見到了“真人”?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兩行熱淚竟不受控制地從李道人眼中涌出。
這不是喜悅的淚,而是意識到自身渺小、道途虛妄,以及即將面對最終結局的悲涼與釋然。
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這最后的悟道,天空之上,驟然傳來兩道撕裂長空的銳利劍鳴!
一道湛藍如浩蕩天火的劍光率先降臨,其熾烈的光芒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穹。
南明離火那凈化萬物又焚盡萬物的炙熱浪潮轟然席卷而下,瞬間驅散了初春所有的寒意,帶來如同熔爐般的酷烈!
“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