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出兩股清涼如水,鎮定心神的氣息,悄無聲息地渡入神魂之中。
大智法王那被怒火和殺意沖撞的心神稍稍平復了一絲。
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了立刻清理門戶的沖動,但眼神依舊冰冷如霜。
凝視著手中徹底失去靈光的碎石,片刻后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甚至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還好,只是大澤鄉那邊的布置出了問題。”
低聲自語,仿佛在安慰自己,“薊縣偏遠,那處儀軌雖重要,卻并非當前計劃的核心樞紐。侯生此人,能力平庸,偶有疏失,也在情理之中?!?
揮袖將碎石掃落案幾,語氣變得淡然,試圖將這場意外輕描淡寫:
“罷了罷了,宏圖大業,千頭萬緒,偶爾一處兩個環節出現意外,實屬正常。只要根本未動,便無大礙?!?
更重要的是,與南方傳來的那些噩耗相比,北方這點波折,簡直算得上是風平浪靜了。
想到這里,大智法王心中甚至泛起一絲詭異的慶幸。
“現在這局面……總是比南方強得多的……”
南方已經陷落兩位法王的事情,教內普通高層或許還被蒙在鼓里,但他身為核心法王,又豈會不知?
大寶法王折戟沉沙倒不覺得十分意外。
那家伙本就是后進之輩,靠著些機緣和狠辣上位,底蘊淺薄,在江南那等龍潭虎穴里翻船,也算死得其所。
可大慈法王那個老妖怪的隕落,卻是真正讓人心頭凜然!
老家伙資歷極老,修為深不可測,尤其精擅夢境神魂之道,詭秘難防,據說即便肉身湮滅,都能憑借夢境烙印尋機重生,近乎不死!
可即便如此,夢善社依舊傳出了他徹底隕落的消息……
這江南地區的水,究竟深到了何等地步?背后又隱藏著何等恐怖的存在?
相比之下,北方這些年雖然看似混亂,群雄并起,妖魔亂舞,藩王割據,正道與朝廷也是摩擦不斷,但在這紛繁復雜的表象之下,卻有一種奇異的“秩序”。
各方勢力相互牽制,反而給了白蓮教暗中發展的縫隙。
更重要的是,教主似乎已經找到了新的合作方,整個北地的布局正在穩步推進,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至少,在今日之前是這樣。
“偶發意外,是可以接受的?!?
大智法王再次對自己強調,將大澤鄉的變故定性為一次可控的、局部的挫折。
這么一想,感覺心頭一松,仿佛無意間避開了一個潛在的麻煩,甚至有一種劫后余生般的錯覺。
而在陰間,大澤鄉門戶對應的那片無邊血池之上。
當那黑色的門戶在陰陽之力的劇烈碰撞下徹底穩固成型的剎那,門內散發出的屬于陽世鮮活生靈的氣息,以及那代表著“通道”本身的希望之光,如同在干涸的沙漠中投下了一滴甘泉,瞬間點燃了積聚于此地數百年的負面情緒!
對于陽間生機與血肉的渴望!
對于生者擁有而亡者已逝一切的嫉妒!
對于重返人世、再建功業的極致渴求!
這些扭曲而強烈的執念,如同火山般在十萬鬼卒之中爆發開來!整個血池地獄的怨氣煞氣被攪動,沸騰翻滾!
為首的鬼王陳勝,感受最為強烈!
他等待這一刻太久了!
望著那終于洞開的門戶,他胸中積壓數百年的不甘、憤懣、野心,化作一聲撕裂魂魄的仰天長嘯!
“吼——!”
這嘯聲如同信號,身后那密密麻麻、裝備簡陋卻怨氣沖天的十萬鬼卒,也隨之發出了震天動地的鬼哭狼嚎之聲!
無數沉眠或游蕩在附近的兇戾存在,都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恐怖聲浪與強烈的陽氣波動所驚動,將目光投向了這片原本并不起眼的血池地獄。
陳勝猛地抽出腰間那柄伴隨他征戰,如今已銹跡斑斑卻煞氣更盛的長劍,豁然轉身,目光如電,掃過身后肅立的千軍萬馬!
目光首先落在最前列的幾位核心將領身上:
鄧宗、宋留持戈立馬,雖已是鬼軀,卻依舊保持著生前沖鋒陷陣的雄姿,怒目圓睜,仿佛隨時要撕裂前方一切阻礙。
秦嘉、召平掌著那面殘破不堪卻意志不屈的“張楚”王旗,獵獵陰風卷動旗面,那兩個大字在血色背景下仿佛仍在燃燒。
而葛嬰將軍更是煞氣逼人,鬼體周圍怨念幾乎凝成實質,似乎還在為昔日的功過是非憤懣不平,亟待一場大戰來洗刷或證明!
再看那浩大軍陣:
戰車七百乘,車輪上裹挾著永不干涸的血泥,車轅上布滿了不知來自何方的深刻刀痕。
拉車的已非陽間駿馬,而是被煉化的猙獰鬼獸,形貌可怖,蹄爪踏處,血池濁浪自動翻涌讓路。
騎兵兩千騎,連人帶馬皆覆玄黑重甲,甲胄縫隙中不斷滲出粘稠的黑血,馬眼與騎士的眼眶中,幽綠鬼火熊熊燃燒,它們無聲嘶鳴,那股直擊魂魄的波動卻比任何戰吼更令人膽寒。
步卒十萬眾,密密麻麻,如林而立!
雖然甲胄銹蝕,刀槍簡陋,許多士卒的面容已然腐朽,露出森森白骨,但每一個鬼卒都挺直了脊梁,軍陣肅殺之氣凝結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烏云,煞氣沖霄,竟將這血池地獄的猩紅天幕都染得更深!
仿佛時光倒流,一切都回到了大澤鄉那個暴雨傾盆,決定命運的夜晚!
猛地將銹劍指向這片地獄的血色穹頂,聲音驟然炸響:
“諸君且觀!此血池濁浪,無邊苦海,豈足埋葬吾等肝膽?!暴秦之戈戟雖已蒙塵,其寒未冷!區區閻羅之枷鎖,安能永錮吾輩壯志?!”
“昔日!吾等斬木為兵,揭竿為旗,所求者,豈是這九幽之下茍延殘喘?!今日!吾等甲胄雖銹,魂鋒猶利!鴻鵠折翼,其志凌霄!”
最后,用盡全身鬼力,發出了那石破天驚、曾撼動一個時代的一問,聲音如同風暴,席卷八方:
“試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寧有種乎——!”
“寧有種乎——!”
十萬鬼卒齊聲應和,聲浪匯成一股,震得血海倒卷,萬里血池波濤狂涌!
無數沉淪在此的惡鬼兇魄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聲勢嚇得瑟瑟發抖,蜷縮在角落。
而一些被此地異動吸引剛剛趕來的陰間其他區域的霸主、鬼王,隱在暗處窺視,感受到這股沖天的怨氣與戰意,也不由得心神震動,暗自凜然。
“吾等失者,非惟性命,乃公道也!”
“這陰司地府,困不住我等心中義理!今日,便以這十萬同袍的沖天煞氣為登天之梯,以七百戰車為破障之錘,重開那陰陽路,奪回我等應得之物!”
“吼——!”
性情最為暴烈的葛嬰率先舉槍長嘯,鬼氣直沖而上,槍尖攪動血云!鄧宗、宋留等將領更是怒極,目眥欲裂,眼眶中流淌下的已非淚水,而是濃稠的黑血,周身煞氣幾乎要燃燒起來!整個軍陣的士氣被徹底點燃,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陳勝趁勢將手中銹劍高高舉起,劍身嗡鳴,仿佛與十萬鬼卒的意志共鳴:
“愿隨吾者,當記大澤雨夜之誓!不忘我等為何而起,為何而戰!今日,便以此劍為契!”他劍鋒猛然指向那剛剛穩固仍在抗拒生機的黑色門戶。
“踏碎這冥府枷鎖,再戰人間!”
最后,他匯聚全身之力,發出了總攻的號令,聲音撕裂長空:
“三軍聽令:目標——破鬼門,復我張楚旌旗——”
“就算再無富貴,也要讓名望響徹天下?!?
令人窒息的寂靜后,是石破天驚的怒吼:
“殺!!!”
“殺——?。?!”
十萬鬼卒同聲怒吼,凝聚而成的磅礴煞氣如同實質的黑色巨云,轟然沖向上空!
當初紂絕陰天宮中吳王闔閭麾下的鬼兵裝備更精良,陣法更嚴謹,數量更龐大,實力底蘊確實更強。
但在這一刻,論及這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沒有任何一支陰間勢力能及得上眼前這支由“反秦首義”之魂凝聚的大軍!
陳勝王,或許失了天下,失了性命,失了當年解救天下的信念。
但唯獨那份敢為天下先,向至高權威揮刀的“勇”字,歷經數百年地獄煎熬,非但未曾磨滅,反而淬煉得愈發純粹、愈發極端!
而就在十萬鬼軍煞氣沖霄的當口,本該是鬼軍沖鋒目標的黑色門戶卻突然一陣不自然的扭曲晃動,劇烈痙攣了一下。
緊接著,一個極不協調的身影伴隨著一聲拖長了調子的哀嚎,從門里滾了出來。
“哎呦~~~?!”
聲音清脆,還帶著點孩童的奶氣。
只見滾落在地的竟是個看起來約莫十來歲的小娃子。
這小娃長得唇紅齒白,眉眼靈動,周身靈氣充盈外顯,宛如一塊無瑕美玉。
在這污濁血腥的血池地獄里,簡直像是一滴清水掉進了油鍋,賣相好得……十分不合時宜!
十萬雙來自血池厲鬼的目光,原本燃燒著對陽世的渴望與毀滅的瘋狂,此刻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這個突然出現散發著誘人生機的“小點心”身上。
幾乎凝成實質的怨氣煞氣,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間將小娃娃淹沒。
齊金蟬一抬頭,就對上了密密麻麻散發著嗜血紅光的鬼眼。
人一上萬,尚且無邊無際,何況是十萬猙獰惡鬼聚集在這方血色空間?
那視覺和心理上的沖擊力,足以讓尋常修士心神崩潰。
“我……我怎么第一個出來了?!”
齊金蟬心里咯噔一下,饒是他身為蜀山掌教之子,見過不少大場面,此刻小臉也有些發白。
早就準備好的一鳴驚人的帥氣詩號瞬間卡在喉嚨里,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