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兩陣對圓,鬼門關前煞氣彌漫,愁云慘淡。
陳勝鬼軍陣中,血池惡鬼皆顯生前士卒本相,雖甲胄殘破,面容腐朽,然軍陣嚴整,戈戟如林,一股百戰老兵的肅殺之氣直沖霄漢。
小青大王麾下六萬妖鬼,左翼業鬼黑甲玄盔,罪業纏身;右翼妖魂奇形怪狀,妖風呼嘯。也是百戰余生,兇性更勝生前。
陳勝拔劍高呼:“誅無道,破枷鎖,便在今日!”
號令一出,十萬鬼卒齊聲吶喊,聲震冥府。當下有前軍大將葛嬰,挺槍躍馬,率血池鐵騎直沖敵陣。
但見馬蹄踏破血浪,槍尖挑飛冤魂。
鬼騎兵沖入業鬼陣中,雙方皆非生人,廝殺全無顧忌。
斷臂殘肢化為黑氣,旋即重組再戰;被斬首者兀自揮刀,無頭軀體仍向前沖殺!
小青大王在青字大旗下看得分明,將干將莫邪雙劍一指:“殺!”
令旗搖動,右翼三萬妖魂齊搖白骨幡,登時陰風大作,鬼哭神嚎的沖了上去。
猶如滔天巨浪拍打在山石之中,雙方炸開了一團團血霧。
戰至酣處,陳勝親率中軍精銳突陣,鬼王劍過處,業鬼妖魂皆退避三舍。
軍陣之中李先鋒鳳目圓睜,飛身出陣,雙劍架住鬼王兵刃。
紫青雙劍對血池王劍,陰陽二氣撞九幽煞氣,只聽得一聲霹靂巨響,周遭千百鬼兵竟被震得魂飛魄散!
正是:
血池翻騰埋忠骨,妖幡搖動攝英魂。
鬼雄妖主爭雌日,地府乾坤顛倒昏!
雙方鏖戰約莫一炷香后,陳勝那顆熊熊燃燒的野心就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瞬間碎了一半。
倒不是麾下的十萬鬼卒不夠悍勇。
這些血池惡鬼里的骨干是當年隨他揭竿而起的九百戍卒,又在地獄中煎熬了數百年,怨氣深重,兇戾無比,端的是一等一的悍卒。
然而敵人的那六萬妖鬼大軍,卻強的不講道理。
它們不知疲倦,不知恐懼,似乎經歷過比地獄還要可怕的地方。
有的業鬼戰死的時候甚至是帶著開心的笑意,妖魂更是先天殘疾似乎靈智缺失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懼。
更可怕的是,這群奇形怪狀的東西竟越戰越強!
伴隨著陣中那不知從何處響起的節奏愈發強盛激昂的鼓聲,兵鋒也如同被反復錘煉的精鐵,越來越銳利!
時而化整為零,如同水銀瀉地,滲透穿插。時而聚散無常,形成一個個致命的旋渦,吞噬著鬼軍的陣線。
更兼其戰術靈活多變,深諳以弱擊強、避實就虛之道。
開戰不過片刻,陳勝軍的兩翼便已在這種精準而兇狠的打擊下徹底崩潰。
就連他賴以依仗的中軍精銳,此刻也被對方如同剝筍般,一層一層地剝離削弱!
這支妖鬼之軍不僅個體強大,還融入了戰場紀律和殺戮效率!
兵鋒所向,披靡無雙,進退之間隱隱透著幾分人間頂尖強軍的戰陣影子,遠非尋常鬼王麾下烏合之眾可比。
“這……這是什么掌兵之能?!”
陳勝心中駭然,一股冰冷的絕望感沿著脊椎爬升。
恍惚間,他仿佛不是回到了充滿希望和激情的大澤鄉雨夜,而是回到了當年被秦將章邯大軍攻破陳縣,狼狽逃竄至下城父,眾叛親離、窮途末路的那一天!
“難不成……本王命數當真如此不濟?剛剛欲圖重返人間,就遇到了陰司里的世之名將?”
一股英雄末路的悲涼涌上心頭。
若小青大王知道陳勝此刻將她拔高到“世之名將”的程度,恐怕……一點也笑不出來。
因為打出這精妙絕倫、堪稱藝術的操作的根本就不是她。
誠然,開端的兩軍對壘擺開陣勢是她指揮的,但那更多是依仗厄土雄兵本身的素質和一股子莽上去的霸氣。
小青雖也通兵法,尤其在“兵權謀”和“兵陰陽”上頗有造詣,但對于“兵形勢”和“兵技巧”的精細運用,火候還差得遠。
若以兵仙韓信的標準來看,世間將才分三六九等。
能統百人者可為卒長,統千人者可為校尉,能統萬人而不亂者,已可稱良將,如劉邦那般能駕馭十萬人軍團者,更是罕有的帥才。
小青憑借其妖王底蘊和水君權柄,勉強可歸入“世之良將”之列。
但眼前這等將六萬大軍如臂使指,化腐朽為神奇的微操,明顯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疇。
真正在青字大旗后方,指揮著大軍打出這行云流水攻勢的,是那位一襲紅衣的——虞姬!
先前小青大王坐鎮中軍,揮斥方遒,正覺意氣風發時,眼角余光卻瞥見身旁一襲紅衣的虞姬幾次唇瓣微啟,似要進言,卻又悄然止住。
小青性子雖直,卻不愚鈍,尤其在這種關乎勝負以及風頭的大事上。
索性直接問道:“虞姑娘,可是看出了什么?”
虞姬起初只是謙遜地微微頷首,低聲提點了兩句關于敵軍兩翼銜接處的細微破綻。
小青依言稍作調整,派出一支偏師試探性一擊。
果然效果極佳,如同利刃切入軟肋,瞬間撕開了一道口子。
小青眼前一亮,又追問了幾句更具體的戰術。
虞姬這次不再藏拙,寥寥數語,直指核心。隨著她的建議被融入指揮,整個戰局的天平開始肉眼可見地向著己方傾斜!
小青那雙豎瞳不由得微微瞇起,帶著幾分驚訝和審視,重新打量起這個艷麗女子。
她性子向來果決,眼見虞姬真有能耐,索性大手一揮,做出了一個讓旁人瞠目的決定:
“虞姑娘,看來你深諳此道!要不,這指揮權,你來試試?”
反正大軍是通過許宣授予的神識權限進行控制,指揮起來如臂使指,加之業鬼妖魂本就無畏生死,執行命令毫不打折,交接起來異常方便。
小青倒也光棍,直接將核心權限共享了過去,她倒要看看這個西楚霸王的愛姬,究竟有多少壓箱底的本事。
結果這一試,便試出了一位驚世駭俗的女軍神!
只見虞姬接過權限后,氣質陡然一變,那份骨子里的哀婉瘋癲盡數化為沉靜與銳利。
不知從何處取出一面非金非木,刻滿玄奧符文的夔牛戰鼓,立于中軍,掄起鼓槌,“咚”第一聲巨響,聲震四野。
鼓音竟似蘊含著無形的神識指令,精準傳入每一個業鬼妖魂的感知中!
霎時間,原本還有些各自為戰的六萬大軍,如同被賦予了統一的靈魂,進退趨避,開始有序地凝結成一個個攻防一體的戰陣!效率提升了何止數倍!
“咚!咚!”第二通鼓聲響起,節奏變幻,指令再變。
大軍聞鼓而動,開始以精妙的陣法切割、穿插、包圍,原本膠著的戰爭局勢,瞬間出現了決定性的傾斜!
早已按捺不住的霞姑,聽聞鼓聲指令,立刻現出蛤蟆精原型,龐大身軀攪動血池,率領麾下云夢澤妖魂齊齊發動天賦法術。
竟掀起滔天血浪,硬生生在鬼軍潮水中制造出一道短暫的“隔離帶”,將陳勝的中軍主力與兩翼部隊徹底分割開來!
而另一側,黑鼉大將自鼓聲中接收到指令,眼中兇光一閃,爆喝一聲,手提丈二長槍,翻身騎上嘶鳴的鬼水馬,蹄踏血浪,如履平地。
率領三千最為精銳的業鬼騎兵,如同出閘猛虎,朝著被孤立出來的鬼軍側翼猛撲過去!
更令人驚嘆的是,業鬼騎兵與側翼策應的妖魂部隊配合默契無比,鬼騎妖法,二者合一,爆發出的戰力絕非簡單相加!
這些來自厄土的兇神惡煞們,似乎也在這種高效而殘酷的戰爭中,被逼著不斷突破極限,提升自己。
畢竟,想要繼續跟隨許宣那位大魔王走下去,沒有真本事可不行!
虞姬立于鼓前,紅衣獵獵,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玉手揮動間,鼓聲或急或緩,或重或輕,六萬大軍隨之如潮汐涌動,變幻無窮。
隨著擂動的鼓聲愈發激昂急促,戰爭的節奏與烈度也被不斷提升。
那絞殺的鋒線在精妙的操控下,不再是無序的混戰,而是化作一柄鋒利無比的剃刀,緩慢卻堅定地朝著陳勝所在的中軍核心層層推進!
先是針對周文所部。
三千業鬼妖騎在黑鼉的帶領下,并不正面強沖,而是如同旋風般圍繞著敵軍陣型進行高速的旋轉切割,馬刀揮砍,妖法潑濺,每一次回旋都像刮魚鱗般,精準地剝離下敵軍外圍的血肉。
待其陣型被攪得大亂、破綻百出之際,騎兵并不戀戰,引兵便走,而早已伺機而動的嚴人英則率領蜀山劍修如尖刀般插入陣心,直取主將!
接著,便是鄧宗部、宋留部、召平部……
陳勝麾下一個個曾經叱咤風云的將領及其部隊,在這套組合拳下,如同被洪水沖擊的土堤,接連崩潰。
一桿桿象征著“張楚”政權的將旗被砍倒,在污濁的血浪中沉浮。
陳勝軍那賴以凝聚軍心的“首義”氣勢,正在被一點點地瓦解。
整個過程,緩慢,堅定,給人一種無解的壓迫感。
陳勝麾下的將領們空有悍勇,卻根本應對不了這種超越了時代理解的戰術打擊,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部隊被分割、蠶食、擊潰。
所謂兵敗如山倒,不過如此!
一旁觀戰的小青看得是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她原本以為虞姬只是“有些能耐”,沒想到竟然有這么多的能耐!
一個荒謬的念頭冒了出來:難不成……當年霸王項羽那些驚天動地的神仙仗,背后是眼前這位紅衣佳人?
虞姬似乎察覺到了小青那驚駭又帶著探究的目光,一邊沉穩地敲擊戰鼓指揮全局,一邊輕聲解釋道:“大王謬贊了。妾身生前不過隨著項王南征北戰,在一旁耳濡目染,學了些許皮毛。”
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死后怨念不散,輪回沉浮中,于冥冥之境將那垓下之圍、韓信與項王的驚世對弈,反復觀看了不知多少遍……”
“久而久之,自然也懂了一些兵法的道理。加之如今依靠神識傳訊,指揮便捷,占了不少便宜罷了。”
皮毛?
小青聽完,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里只剩下兩個字:呵呵。
這要是皮毛,那世間九成九的將領,恐怕連兵法的邊都沒摸到!